第八十六章 临险使诈
马燧虽然接到了李抱真的提醒，但是再怎样担心也需要等到天明，况且，叛军经过一天的厮杀，毕竟也要扎营休息，所以他只担心魏州田悦仗着援兵已到，有可能半夜来偷营劫寨。为了防备田悦偷袭，他连夜到河东军大营各处夜查防务到很晚才回到寝帐和衣躺下。刚要睡着，朦胧中就听到有人惊呼“大水来了”，马燧赶紧从卧榻上跳起来走出寝帐查看，正好有亲兵跑来急奏“大营进水了”。 马燧看着夜色中胡乱奔跑的士卒，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乱，马上紧急下令：“各部严守，一切等天亮再说。”说完，他上马亲自到营中各处去查看，除了安抚士卒，也顺便看看水患到了什么程度。不看不知道，马燧只觉得后背发凉，整个河东军大营，只有个别地方还没被水淹没，基本上全部浸泡在了水中。好在河东军平日军纪严明，士卒听到主帅亲自下令不得乱动，虽然大水已经快到膝盖了，他们依然站在水中防守者自己的大营。 这一夜太难熬了，马燧看着水渐渐升高到马腹位置才没有继续上涨，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些。好容易熬到天边露出了曙光，借着依稀的光亮，马燧终于看清四周已是一片泽国，整个大营都浸泡在水中，平地水深已经达到士兵的腰部。他心中暗暗叫苦，河东军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此时如果叛军乘机来攻打，河东军难逃全军覆灭的结果。现在不要说攻打魏州叛军了，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成了问题。正在发愁之际，李抱真带着裴度骑马涉水而来。 马燧看着二人，无奈的说道：“叛军连夜掘开了永济渠，根本不给我们喘息之机呀。” 李抱真说道：“马仆射可带河东军暂时到我军营地避水，我那里地势较高，没有被淹到。” 马燧说道：“没用的，就算我河东军过去又如何呢？粮道被毁，我们坚持不了几天的。再者说，四座大营只有你那边地势最高，河阳军大营恐怕也进水了，朔方军虽然还没来人通报，估计那里的水比我河东大营只深不浅。如今四镇兵马如能全身而退就是上天保佑了。” 此时，河阳军统帅李芃也骑马来了，好消息是他的大营只有一半地势较低的地方积水一尺左右，坏消息是他的粮草正好就在地势低洼那里存放着。 李抱真看着马燧和李芃，问道：“马仆射和李尚书可有退兵之策？” 两个人先摇着头然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都以为李抱真心中已经有了能带领大军全身而退的方法。 李抱真马上明白他二人误会了，也红着脸说到：“我束手无策，还以为你们能想到好办法。”说完，又把目光转向了裴度。 裴度此时当然知道官军目前的处境已经十分危急了，但是却再次重复强调道：“如今我们大军被水淹，粮草断绝本身就已经无法坚持下去了，叛军此时只要在外围困住我们，无需进攻，大军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马燧听了心中不悦，冷着脸说道：“这一点无需裴郎提醒，大家都知道。” 李抱真知道裴度非常聪明，希翼他能有应对之策，就问道：“裴郎可有良策。” 裴度摇摇头说道：“仆射大人，如果有计策我此时还能不说吗？” 李抱真听裴度这么说，知道裴度也没有办法了，急的跺着脚说道：“我李抱真在疆场上杀敌无数，踩着多少敌人的尸体爬过来的，能活到今天也够本了，大不了和叛军拼了。” 马燧听了，心中也是豪气万丈地说道：“李仆射，老夫今天陪你和叛军血战到底。”说到这，看了看站在水中瑟瑟发抖的河东士兵，叹口气继续说道：“可惜对不起陛下了，更对不起这些好男儿，是老夫大意才害的他们陪着一起送死。”说道这里，不禁老泪纵横。 看到马燧流泪，李抱真也不自觉地留下了眼泪，就算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根本没碰到过眼见要全军覆没却毫无应对办法的情况。 裴度说道：“二位仆射大人，如果死能让叛军放下武器，下官愿意代二位大人去死。可是，假若我们今天都战死在魏州城下，朝廷还能从哪里调拨军队来对付叛军呢？难道让陛下率领朝中大臣来面对他们吗？” 马燧听了一怔，是啊，附近能调动的军队都已经在这里了，连防备吐蕃的朔方军都抽调了一部分来到了河北，如果官军都损失在这里，叛军气焰会更加嚣张，那时他们要是乘机攻向长安，长安周边的兵力将很难阻止叛军。想到这些，马燧悲愤交加，失声痛哭。 裴度看火候差不多了，终于说出了正常情况下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办法。他轻声对马燧和李抱真说道：“二位大人，下官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让我们全身而退。” 本来李芃在一边看着马燧和李抱真流泪，心中既因为绝望感到悲愤，也为面对困局无计可施而心有不甘，突然听到裴度这么说，马上对二位老帅说道：“二位大人，裴郎有办法了。” 两位老帅停止了哭声，三人都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那样，盯着裴度的目光中从绝望中又露出了一丝希望。 裴度说道：“临险使诈，事急用奇。如果想保全士卒的生命，为朝廷安危保存我们的实力，不如给叛军写一封信，信中就说此次出兵河北也是迫于朝廷压力，如今领教了河北诸军威猛，愿意向朝廷上奏疏替河北陈情，从今以后河北军政委托河北藩镇自理，并请求朝廷准许我们退兵各归本镇。如果再同时送上厚礼，以朱滔高傲自大的本性，必能放我们离去。只要我们脱离了险境，待恢复实力之后可以再卷土重来。” 听了裴度的话，三位统帅都沉默不语。因为三人都是久历战阵的将领，尤其是马燧，自平定安史之乱起在军中暂露头角，后来参与平定仆固怀恩之乱、平定汴州李灵耀叛乱都立下大功，被先帝代宗擢升为河东节度使。他刚到河东上任的时候，河东军战力孱弱，正是马燧亲自训练士卒，才逐渐把河东军带成了大唐最优秀的军队之一。此时，让马燧向叛军低头乞怜，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这也正是裴度为什么再三强调目前大军身处绝境、朝廷无兵可调，而不先说出这个计策的原因。因为裴度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用朝廷平叛大计和全体将士的性命来对马燧等统帅施加压力，他们很可能会破釜沉舟的与叛军一决生死。若为国尽忠死得其所，裴度也不会忍辱偷生，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个人虚名，采取个人英雄主义的为国捐躯，简直就是对（朝廷）国家的不负责任。死可以轻如鸿毛，也可重如泰山，有的时候，为了（朝廷）国家利益，忍辱负重地活着反而需要更大的勇气！ 裴度知道马燧和李抱真二人很难放下个人的自尊和颜面去给叛军写信，只能寄希望于资历稍逊的河阳节度使李芃身上了。 终于，还是李芃先开口了，他咬牙说道：“好，这个信就由本帅来写。” 裴度听了，赶忙对李芃施以大礼，说道：“尚书大人不计个人得失，能以朝廷大局忍辱负重，甘愿背此恶名，裴度替大唐万千百姓谢过了！” 李芃听裴度如此恭维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没什么丢脸的，说道：“为了朝廷平叛大计和手下万千士卒性命，李芃的个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浮名而已。” 马燧和李抱真听了李芃的话心中十分惭愧，马燧马上说道：“李尚书一番话让老夫汗颜，尚书大人为了大义能不计个人荣辱，老夫又岂能计较自身得失呢？这个信还是由老夫来写才能让朱滔更加相信也更加得意忘形。” 李抱真也说道：“抱真愿意与马仆射联名写这封信。” 裴度一看三位统帅都抛开个人得失争着写这封求和信，马上说道：“既然是做戏，干脆就把戏做足，三位大人一起联名，既可以取信于朱滔，将来也可在陛下面前澄清此事，实在是危机之中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 正在这时，李怀光也骑马涉水来了，一看到三位统帅就急问有什么办法脱困。李抱真把三人经过再三考虑才想出的办法告诉了李怀光，李怀光一听满不在乎地说道：“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保住实力才是真的。” …… 看着马燧等四位统帅派人涉水送来的钱帛和书信，朱滔心满意足的笑了，说道：“马洵美（马燧字洵美），你也有低头服输的时候。”说着，让手下人当众打开书信大声念给自己听。当听到信中说“河北事托公处置，某等愿率兵还朝，在天子面前为公陈情，望公今日幸开一面，后不相犯”之时，朱滔对着众人哈哈大笑，说道：“诸位今日可听到了，马燧、李抱真、李怀光、李芃四镇节度使，今日全部拜服我幽州军，看来这次他们是真的服气了，日后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来犯河北诸镇！”幽州军诸位将领听了朱滔的话也哈哈大笑。 朱滔对马燧派来的人说道：“回去告诉马燧等人，今日本司徒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如果明日还不撤军，休怪本司徒翻脸无情。” 裴度这次代马燧等人到叛军大营来纳币送信，原来还担心需要费一番口舌，怕其他人不能完成使命，所以自己请命亲赴敌营，没想到朱滔居然如此得意忘形，甚至没给裴度施展口舌的机会就同意放官军一条生路，于是赶紧恭维道：“司徒大人果然大人大量，小人出发前李仆射还有所担心，可马仆射当时就说司徒大人气度非凡，说出的话一言九鼎，从不食言。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滔听着裴度的话心里更加舒服，笑着说道：“没想到马仆射还是本司徒的知音，回去告诉他，将来有机会一定和他痛饮几杯。”说着，对手下判官说道：“传令，让看守堤口的承庆把大堤堵上吧。既然做了好人，本司徒就好人做到底，让他们撤兵方便一些。” ……. 裴度出了叛军的惬山大营，高兴地回到李抱真的营地，马上把消息告诉了正焦急等待的四位统帅，马燧恶狠狠地说道：“朱滔匹夫，老夫记住今天了，我们来日再战！传令，全军向西撤往魏县。朔方军在前，昭义军、河阳军居中，老夫亲率河东军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