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宴会这天晚上，格伦农吃惊地发现他竟如此紧张。跟往常似的，他左右摆弄，总系不好他的黑领带，而这回又没有一个人帮他的忙。

    他一想到昨晚科斯特洛酒吧间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颤。原以为那会成为一小帮新闻工作者的团聚会，但未能如愿。格伦农尽了最大努力想让每一个人都感到无拘无束，但整个晚上他渐渐意识到，真正不自在的只有他自己。

    这帮人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他觉得他自己已经被他们排除在同志之外。他们在讥笑粗制滥造的报导，诅咒不该提升的上司，抱怨出版主的昏庸决策。

    是啊，问题就出在这里。格伦农现在是出版主了。已属掌权人物，而多年来与他一同战斗，一同饮酒，情意相投的人都是反对当权者的。不过，他在想，今天晚上我将投入自己人的怀抱。全世界最伟大城市里的最显赫的人物都要出动了，因为是我在举行宴会！

    十年啦！十年前他连“21”饭店的酒吧间都进不去，更别说坐上雅座了，十年前他甚至买不起一件赴宴的礼服！

    如果哈里·凯夫昨天晚上在场的活，那就不一样了。哈里是个牢固的链环，一直联系着他的现在和他的过去，他最了解自己步入新闻界的背景。格伦农耸了耸肩膀，驱散了对往日的回忆。过一会儿可以让门房帮他将领带系好。格伦农在大厅里对着穿衣镜端量自己。看上去满不错嘛！一件法国天鹅绒宴礼服加上一领装着褶边的白衬衫陪衬得他那副瘦削的漫长脸和已经花白的头发更加洒脱了。

    有一点遗憾，他想，未能到西海岸去增添一些日晒的痕迹。但总的来讲，迈克尔·格伦农的仪表是恰如其分的。全然一副飞黄腾达者的形象。

    他下楼来到门厅，高兴地发现当晚值班的看门人是米格尔。米格尔对系领带一类的事是在行的。

    “格伦农先生，您的车已经到了。”米格尔一边灵巧地系好领带一边说：“外边很冷，但坐在汽车里您就不必带大衣了。祝您今晚好运。”

    唐已为他打开卡迪莱克轿车的车门，他一屁股坐进宽大的后座。车窗安着深色玻璃，他能瞧见外面，从外面却瞧不清他。

    格伦农一直坚持要安这种玻璃，即使过了十年他还觉得坐在高级轿车里过于显眼。他经常冒出一种幻觉：说不定哪一天，承受着世间种种压迫和打击的曼哈顿人民会举行起义，他们跑上大街拽开每一辆载着当权者的高级轿车的车门，把他们统统拉到当街，在就近的街灯柱上吊死！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笑。不，曼哈顿人压根就不爱发脾气，他们全是乐观主义者。当他们看到一辆高级轿车，他们并不认为里面坐着的是个有特权的人，而是把这当作他们在近期内奋斗的目标。

    汽车在第一大道上行驶，然后向西拐入五十三号街。他看了看表。时间是八点半，客人将从九点开始到达，他有充裕的时间赶到他们前面。他驶过公园大道路口，虽然时值一月中旬，但那里的新年彩灯仍然亮着。他朝南望了望泛美航空公司的大楼，心中想，这条街我最喜欢不过了。

    这条通衢大道在他少年时代的电影中经常出现，它代表着成功，散发着魅力啊。

    他们在麦迪逊广场遇到了堵塞的车流，唐驾着汽车从中挤出来，穿过了五马路。然后，他们向北转上第八大道，又向东拐入五十四街。

    唐扭过头来说：“老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格伦农朝前面的五十四号演播室门口望了望。似乎到处都有骑警，正控制着不下几千人的群众，这些人都是特意跑来观看赴宴的名流巨头的。入口处设置着聚光灯，街对面排列着电视转播车。所有的联播公司和地方电台全部出动。

    好家伙，他们全到了！格伦农高兴地注意到。当唐慢慢将车靠近门口的时候，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清这豪华汽车里究竟坐着什么人。

    “宴会最早也要到凌晨四点才能结束，”格伦农告诉司机：“夜里还有这么长时间，去吃点东西，睡会儿觉或干些别的吧。”

    “祝您好运，老板。”当一位穿着红色圆下摆燕尾服的高个子男子打开车后门时，司机说。格伦农下车，步入耀眼的灯光中人群sao动起来。

    “这是哪位呀？”一个上套运动衫，下穿牛仔裤的姑娘问她的同伴；夜间这样冷，这姑娘一定冻得够呛了。

    她的同伴是个花花公子式的家伙，他手持一架贵重的照相机，但无意将照相机举起。“哪一位也不是，无名之辈。”这小子傲慢地说。

    格伦农对此一笑而过。他暗想，做这样的头面人物正合我意。名流显贵全认得你，你在大街上行走又可免除人们的sao扰。

    站在门外的他的公共关系处处长走上前来，与他握手。“艾德，这里怎么样？”他问道：“希望你别像我似的这么紧张。”

    这位公共关系专家咧嘴笑笑：“快招架不住了。有一百来个追踪名人的个体摄影师和颓废派少女拥在防火门外面，想挤进来。为了获得我的允许，他们亮出了各种各样的礼物，从一磅大麻到挥舞的拳头，应有尽有。

    “那么，您接受了哪一种呢？”

    “现在还没有接受。我在等待价码的上升。”

    他二人又说了几句笑活，一同步入舞厅。为了今晚的宴会，门厅已做了改装，墙上布置了名为“《曼哈顿》之最”的巨幅放大照片。其中有过去十年里的最佳封面，还有反映纽约市风景和人物的摄影作品。

    门厅中央竖着一尊高十二英尺，表示阿拉伯数字“10”的冰雕。一台造雾机刚刚启动，地面浮动着一层十二英寸厚的白云，客人们将腾云驾雾而入。

    宽敞的主厅也做了改装。改装后。三面墙壁上同时投射着彩色照片。它们是曼哈顿高大建筑物的空中轮廓，包括了整个地区，在墙角处折连到一起，形成一个全景图像。假若你站在地板中央，其效果就恰似立于中央公园抬头观看四周的摩天大厦一般。头顶相当于三层楼高的天花板上已经装点成夜空，夜空中忽隐忽现的不是闪烁的星星，而是一个个红色的“10”字。

    一只黑猩猩正穿着旱冰鞋在舞厅地板上绕圈子。

    “过一会儿它还要骑着摩托车出来呢。”艾德解释。

    在主厅的后墙边，舞厅的主人们正对今晚雇来的一大群侍者进行最后检查。他们全是年轻男子，光着胸博，穿着篮球运动员的短裤和彩色运动鞋。

    “我们雇了一百五十名招待员，”艾德介绍：“还有正式的服务人员指导着。这里有二十个酒柜，走廊里还有五个。”

    他们走进厨房，一部分膳食已经摆出来。其中有河虾、龙虾、香酥牛排、鱼子酱、烤鲑鱼、冷调鲈鱼、牡蛎、蛤rou、乳酪、面包等。这些不过是正餐前的开胃品。十一点钟，能够代表纽约市各大饭店名师高厨手艺的美味佳肴将在自助餐案上备齐，包括：日本的勾芡炸海味，印度的咖喱食品、香肠、rou末香茄和空心面，以及法国的高级面点和发面薄饼。

    凌晨三点，还备有鸡蛋煎饼和更多的鱼子酱。

    冷藏室中存放着五千瓶法国香槟，每一个酒柜里都堆满了花色齐全的饮料。

    等到宴会结束时，整个宴会的费用将会超过二十五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