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早市
黯然神伤的崔硕,一边回忆着如梦似幻的往事,一边默默地跟着狗剩儿走着,不知不觉中已是转过了好几个街巷。 “柴禾,上好的干柴,便宜卖喽——” “野菜,新鲜的野菜喽——” 突然间,此伏彼起的吆喝声,将崔硕从往事的回忆伤感中唤醒过来。他放眼望去,只见自己已到了一处市集,市集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甚为热闹。 售卖野菜、干柴,鸡鸭,乃至鱼虾的小摊儿,一个挨着一个,崔硕定了定神儿,跟着狗剩儿挑了一处角落的空地,放下了两捆干柴,一边揉着肿痛的肩头,一边四下里打量起来。 抬眼间,只见这市集的周围,却是鳞次栉比的民居,粉墙黛瓦的屋子一间挨着一间,这市和坊竟是混合在了一起。触景生情的他,心头的历史记忆悄悄地浮了上来,崔硕心想:眼前此番景象,莫非正是市坊合一之格局乎? 两千余年来,传统的城市,都是作为商业贸易区的“市”和作为居民住宅区的“坊”,互为分离、互相封闭。 至两宋之世,盖因城市商业贸易之繁荣,传统之城市结构被冲破,两宋之城市和汉、唐相比,有着明显的不同,居民住宅与商铺酒肆、贸易市集混合而建,街坊商铺林立,酒肆茶楼面街而立,正谓之“市坊合一”也。 再者,崔硕此来不用等着开始锣响,直接寻到市集贩卖便可,若是在汉唐却是不合情理的事儿。盖因至南宋之世,绍兴、临安等城内,商业高度发达,甚至出现了夜市刚刚结束,早市又告兴起之繁荣景象。所谓的开市之说,在南宋之世,已是不合时宜的了。 崔硕稍微等了一会儿,便利索地将两捆柴禾卖了出去,尽管柴禾全是上好的干柴,尽管这一路行来不易,然则,崔硕也只是卖了可怜的六文,六文铜钱而已。 崔硕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铜钱,直听“叮叮叮当当——”一通作响,随后便讪笑着,将手中的铜钱放入了钱袋中。 自古以来,都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於人”,崔硕可没想着凭借砍柴这个力气活发财,六文铜钱聊胜于无罢了。至于如何摆脱自己的困境,崔硕此时心底已经有了别的谋划。 简单地收拾过后,崔硕拍了拍狗剩儿瘦削的肩膀,劝说道:“狗剩儿,有个合适的价儿,就卖了吧!错过了早市,这公鸡难不成再抱回去?”正说话间,那公鸡咯咯地叫了两声,屁股一抬,竟是拉出了一泡臭烘烘得稀屎来,像是在抗议狗剩儿一般。 蹲在墙角的狗剩儿皱着眉头望着那泡稀屎,拽了拽拴绳儿,随后抬头望了望崔硕,他尖瘦的面庞上登时现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他咧了咧嘴,嘟囔道:“这他娘的,我就不信这个邪!奇了怪了,这么好的一只大公鸡,只卖三十文,竟然遇不到买主?” 狗剩儿懊恼地摸了摸公鸡的羽毛,鸡翅膀里的草标扑棱棱地摇晃着。狗剩儿倒是挺执着,方才已经来了好几个卖主询问公鸡的价钱,他咬定了三十文不松口。一只公鸡养这么大不容易,他可不想卖亏了价。 方才看着崔硕急匆匆地,两捆干柴却是六文钱就卖掉了,他觉得崔硕这小子真是亏大了,甚至心头浮现出了败家子这个词儿。他当然想不到崔硕心底早已打着别的主意,这两捆干柴卖的钱,人家根本就没有看上。 “狗剩儿,帮我看着会儿扁担,我去那边有点事儿,一会儿回来,给你买rou包子啊!”崔硕笑了笑,将扁担放在了狗剩儿的脚边,悄然转身便离去了。 狗剩儿望着崔硕的背影,摇了摇头,嘟囔道:“崔二郎,你真是个败家的玩意儿,两捆干柴,六文钱!嘿——我就不信,还能舍得买rou包子回来?” 他摇了摇头,心底甚为不信崔硕买rou包子的承诺,在他看来崔家这两年早已是穷困潦倒,一家三口连饭食都吃不饱,进趟城好不容易买两捆干柴,崔硕又哪舍得买rou包子来吃。
心下想着,狗剩儿还是忍不住砸了咂嘴,那rou包子香甜滑腻的味道,勾引得他口水直流。刹那间,狗剩儿仿佛感觉到了满口的rou汁油汪着,他忍不住哧溜吸了一口,口水差点滴到了地上。 “老东西,今日大爷我就不信邪了——” 崔硕刚刚行了几步,便听到前方好一阵吵嚷,一个粗豪的嗓门,肆无忌惮地地呼喊着,那生意吆喝得声震半条街。崔硕忙加紧几步,转过一处街角,只见前方墙根下,已是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看客——哼!”崔硕摇了摇头,他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因为他觉得这等街头围观之事无聊之极,除了打发时间之外再无益处。 然则,经过那人群时,好奇的天性,还是让他禁不住一瞥。只是这一瞥,眼前看到的一幕,竟是令他登时顿住了脚步。 透过人群中缝隙,崔硕只见一个相貌粗黑肥壮的汉子,正单足而立,另一只臭烘烘的脚丫子,正踩面前一只破烂得快要散架的破桌子上,这汉子气势汹汹地嚷道:“阉户怎么的了,阉户的钱就不是钱了,钱我是摆这儿了,今日若是写不出来,我非砸了你这摊子!” 汉子的对面,一位瘦小枯干的书生模样老者颤抖着坐在桌后,老者满是皱纹的老脸抽搐着,花白的山羊胡子被气得乱颤,他指着那粗野的汉子,颤声道:“无理取闹,连写了三幅槛联,竟然一副也看不上眼。老朽......在这城南摆了十来年摊子了,从未见过你这等不讲理的人。” 四周围着的人群哈哈地笑着,不时地指指点点,轻声议论着,竟是没有一个人上来劝解。 崔硕觉得事有蹊跷,便上了心,忙支愣着耳朵倾听起来,待听着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崔硕这才明白了眼前争执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