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大靠山
“二弟,你说这仪程之事,如何是好?”吕蒙将话说完,扬着浓黑的眉毛紧盯着崔硕,眼神里暗含着少见的犹疑不定。 平日里,吕蒙这位商人之子可是大大咧咧的豪爽性子,然则,其豪爽却是外粗内细,其心思之细腻绝对堪比身为吕家家主之父亲。不过吕蒙之精细乃掩藏在其豪爽性子之下,与其没有深交之平常人难以发觉,往往会小看了他,这正是其城府所在。 对这位义兄之性子和城府,数月相交下来,崔硕已是心知肚明。然则,崔硕并未排斥,反而觉得自己交友得人。崔硕喜欢和聪慧而有城府之人交朋友。因为,在崔硕看来,和聪明人交朋友,自己才有进步之可能。这不是市侩,也不是算计,而是两世为人之人生体验。 以吕蒙之城府和聪慧,贿赂秋闱解试考官如此机密之事,绝对不会轻易告人。此番,他能对崔硕直言相告且诚恳地询问崔硕之意见,显见其已经真正地将崔硕当成了知心朋友,而不是那种逢场作戏的结拜兄弟。 望着吕蒙再次闪烁不定的目光,崔硕甚至能听到其“嘭嘭嘭——”紧张的心跳。此等绝佳之机缘摆在面前,顺势而为,还是毅然决然地放弃,这对吕蒙寒窗苦读近十载的士子而言,绝对是一场关乎其人生命运之重大抉择。 如此重大之抉择,如此决定其人生命运之抉择,吕蒙竟然将这难题抛给了结拜义弟崔硕——这个整整比他小了三岁的少年,这个数月前方才从会稽山下的农舍闯进绍兴城的少年。 其诚意,其对崔硕眼光之信任,可见一斑。 面对着这种满是诚意的信任,面对着义兄吕蒙那殷殷期盼的目光,崔硕并未急着作答。只见他习惯性地摸了摸rou乎乎的鼻头,随后双手背于身后,在厢房中踱起步来。 压力,看似悠闲踱步的崔硕,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这是来自义兄吕蒙之压力,更是崔硕所无法推卸也不愿推卸之压力。因为崔硕不但不想辜负吕蒙之信任,还想将这可贵之信任培育得比金石还要坚固,而不仅仅是因“醉风”而结成之利益捆绑。 自重生这千余年前的南宋之世以来,崔硕交友有限。而知心的朋友,即来日若自己不幸落魄之时、甚至锒铛入狱之时,能毫无借口地伸出温暖援手之朋友,只有吕蒙一个。至少,在崔硕看来是如此。 刘牧禾、徐勿天,不过是诗文结交、意气相投;赵与莒,不过是自己多了历史之先知而刻意结交,况且这位乃是来日之大宋皇帝,一旦登位之后,难免不会有天威难测之事;还有村中的狗儿,这位患难时的贫贱之交来日即使想要帮自己,怕是也使不出多大的力气,更多的只是穷帮穷而已。 由是之故,崔硕对义兄吕蒙抛来的这个难题,不得不慎重思虑,将其利之所在和弊端充分地考虑清楚之后,方可拿出自己成熟之意见,以攻其抉择之参考。 历史记忆,自以为熟读史书的崔硕,细细地搜寻着心头模糊而又清晰的历史记忆。他思索着,那一幕幕的历史趣闻掌故浮现在眼前,此时,在崔硕看来已是变得活灵活现。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崔硕才停下了脚步,扬起一对朗目,定定地注视了吕蒙半饷,这才悠悠地抛出了一句话来:“利害,有其利,则必有害,此乃相辅相生之阴阳之理。此事之利害,兄长、还有伯父那头可是思虑清楚了?” 崔硕并未直接作答,因为他觉得那样会显得鲁莽而草率。 要知面前的义兄吕蒙和他那位父亲吕老爷,都是城府颇深的聪慧人物,此事自有他们的考量。 将这难题寻崔硕这位少年来问,一是出于对崔硕之信任,二是觉得在“醉风”经营上连出妙计的崔硕智计远超常人,当然,还有另一种缘故,那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常理了。 “利害,这一边是诱人之利,一边是遗患无穷之害,兄长......”崔硕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再次循循善诱地问着义兄吕蒙之心底之考量。 其实,对于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崔硕心里清楚得很。 譬如,他虽然能吟诵出几首诗词博得才子美名,但却不敢冒失地赴科场应试,因为在如此竞争激烈的南宋科场,他名落孙山几乎是预料之中的。 再譬如,他虽然能帮着吕老爷在“醉风”经营之事上频现妙计,但却不愿贸贸然自己经营,因为毕竟前世的他只是一个安全主管,对事业经营还差得很远。 优势,相较于吕蒙父子二人,崔硕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那就是重生,那就是比自己眼下真实的年龄多了近三十年的人生体验,那就是对未来南宋之历史走向了然于胸。 历史之先知,这才是崔硕最为要紧之优势。此时,对崔硕而言,便是要借助这些历史之先知光亮,替义兄吕蒙父子照亮前方模糊而昏暗之道路,帮着他们莫要误入歧途,莫要一次跌倒再也无法爬起来。 “二弟,为兄俺自然明白其中之利害。一旦科场案发,则是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然则,此番家父费尽心机结交上的这位主考官,可不是寻常之人。”吕蒙眉头微蹙着,沉声说道,提起那主考官之身份,仿佛他的底气有足了不少,说话的声调也不自觉地高扬了一些。 崔硕闻听义兄吕蒙此言,忙出言询问道:“唔......这主考官到底乃何方神圣?” 吕蒙扬着浓黑的眉毛,胖乎乎的rou手指了指西北方向,信心满满地言道:“此番绍兴府秋闱解试,主考官乃临安府司户参军郑流之大人。” “临安府,司户参军郑流之?”崔硕一边躲着步子默念着这位主考官,一边搜寻着南宋历史之记忆,接连踱了十余个来回,崔硕竟是未能在心头的历史记忆中找出关于郑流之丝毫印象。 然则,眼见吕蒙说得郑重,崔硕明白此人显然绝不仅仅是一个七品之司户参军如此简单。 “兄长,这郑流之身后何许人物?”但从此人之姓名,崔硕寻不出一丝端倪,那么只有从其身后之背景靠山着手了,面对着义兄吕蒙,崔硕便没有绕弯子,这句话问得是单刀直入般直白。
只见吕蒙摔了一把宽大的衣袖,信心满满地沉声道:“这位郑主考可是大有来头之人,想当年其备考科举之时,曾为沂王府之门客,为沂王之嗣子赵贵和发蒙之师。” 吕蒙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抖出了个这南宋之世的大人物——沂王、眼下在位赵官家之胞弟、红极一时之沂王。 “沂王,赵贵和......”听到此处,崔硕只觉眼前一亮,追问道,“赵贵和,便是过继给沂王为嗣、受封福州观察使之赵贵和?” “二弟所言极是”吕蒙干脆利落地答道,“沂王与今上赵官家兄弟情谊深厚,郑主考曾为其嗣子发蒙师。且不说其来日之前程不可限量,单说其背后靠山之强大,科场案发之可能性已是可以忽略。” 说到此妙处,吕蒙觉得胆气壮了许多,肥嘟嘟的面上那犹疑之色已是去了不少,更多的是一旦“仪程”送到便大事可成之自信。 吕蒙自信满满,而崔硕听到此处竟是不由得心头一紧:沂王之嗣子赵贵和,那岂不就是来日更名为赵纮、和赵与莒争皇位失败、不明不白死在湖州之济王? 靠山?郑流之主考背后哪里是稳固不倒之靠山,那分明便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虽然郑流之结局如何,史书上并无记载,但崔硕这位重生者却可以凭借历史先知来做出合情合理之推断。 在原本之历史上,宋宁宗驾崩后,权相史弥远以诡计哄骗住本该继位之赵贵和(其时已更名为赵竑),全力扶持赵与莒(其时已更名为赵昀)登上了皇帝宝座。 随后,史弥远授意赵与莒,名义上将赵竑进封为济阳郡王,实则将其赶出了临安、贬往湖州。 然而济王赵贵和之悲惨命运远不止于此,就在次年,也就是宋理宗宝庆元年,济王赵贵和“谋反”失败、自缢而亡。 就连沂王,因其兄宋宁宗已驾崩,其嗣子谋反自缢,牵连之下,红极一时的他也落得下场惨淡。 虽然史书上关于济王“谋反”、“自缢而亡”之事记载得甚为隐晦,但权相史弥远在其中使了什么阴险之手段,便可想而知了。 常言说:树倒猢狲散,济王和沂王两棵大树先后被史弥远伐倒,原本靠在树荫下乘凉的那些官员,可不仅仅是散去这么简单。 以权相史弥远之阴狠手段,济王死后,与其有牵扯之官员,又怎能逃脱厄运。罢官倒也事小,怕是会彻查以往之罪证,甚至奉公守法之人也能被其造出些罪证来。 莫说治罪抄家、就是流放甚至处死也是可以想象。因为斩草不除根,这可不是权相史弥远之性子。 念及此处,崔硕之神色蓦地变得严肃起来,心下只觉寒风阵阵的他,心下默念道:兄长呀,兄长,今岁绍兴府秋闱主考郑流之,这自以为背后靠山足够强大之绍兴府司户参军,哪里能沾得,怕是躲都来不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