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良心
心下恻然的崔硕,又趋步向前靠近了小榻,靠近了躺卧在小榻上的玄衣道长。 一时间,崔硕竟是没有明白这短短的一日一夜间在玄衣道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出于本心地担忧着,担忧着面前这位曾帮他除去两个亡命之徒、变相地救了他性命的老人,莫要发生意外才好。 过了一会儿功夫,崔硕渐渐地适应了这石屋内昏暗的光线。他俯下身子向榻上的玄衣道长望去,只见乱作一团的银发覆盖下,苍老的面容如同榆树皮般褶皱着,呈现出病态的蜡黄,完全没有了一个绝世高手应该有的神采。 默默地观察着蜷缩在小榻上的玄衣道长,崔硕只觉一股屎尿的臭味先是隐隐约约地传来,紧接着那臭味越来越浓。虽然难闻的臭味扑鼻而来,但崔硕对这位老人却毫无厌恶之情,他有的只是深深的怜悯和由衷地钦佩。 崔硕怜悯的是,眼前这么一位绝世高手,这么一位瞬间可定人生死的高手,居然病卧在榻、无人问津。 若不是自己如约前来,怕是病死在这残破的道观也无人发觉,甚至尸身极有可能被闯进这道观中的野兽当做食物吃掉。这,绝对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崔硕甚至能体会出此时玄衣道长那心底沁骨的凉意。 崔硕佩服的是,玄衣道长那份傲然尘世的风骨。 试想这么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若是自荐入了王侯之家做个贴身护卫、或是降低身份进入富商之家护院头儿,不说财源滚滚,日常的吃穿住用行,绝对是上等之选;甚至,看破正义与邪恶,自甘堕落地做个江洋大盗,人生所能得到的享受,于他而言几乎是手到擒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高人,居然自甘清贫地窝在会稽山下、这荒凉的小山坳中,残破的道观、简陋的石屋,除了美酒之外、少得不能再少的享用物事,如同死寂一般的寂寞。 这种日子,若是唤作崔硕,只需要过上三天,他都能硬生生地憋出病来。而这位老人,居然在这条件艰苦的、几乎无法生存之地,甘守清苦的过活着不知多少年。这份坚持,这份心性,绝非寻常人可望其项背。 想到此处,nongnong的敬佩之情自崔硕自心头油然而生。 “呜呜——”蜷缩在榻上的玄衣道长,呻吟着,那呻吟之声几近细不可闻,但那声音里的痛苦和无助却又真真切切地传入崔硕耳中。 崔硕闻声,心头蓦地一动,赶紧脱下登山的木屐,不顾床榻的脏乱和阵阵恶臭,爬上床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抱着玄衣道长坐立起来。 只见崔硕和玄衣道长侧向而坐,一只手扶住玄衣道长前倾的身子,另一只手握成了空心拳的形状,“咚咚咚——”在他那瘦弱的后背上规律地叩击着。一连叩击了十余下之后,玄衣道长先是一声轻咳,紧接着连声咳嗽起来。稍后,只听“噗噗噗——”连声作响,竟是连续吐出了三口浓痰。 前世曾为安全主管的崔硕,精于急救之术,方才听着那声音已是判断出了道长是痰气上涌、堵住了气管,这才赶紧地施术相助。 玄衣道长迫不及待地深呼吸着,过了一会儿功夫,慢慢地恢复了生气,那干枯面容上的蜡黄徐徐被淡淡的红润抹去。玄衣道长微微张开双眼,瞧着身旁的崔硕,只是冷哼了一声,那感谢的话竟是半个字也未冒出口来。 崔硕却并不以为忤,他松开双臂,将那老者斜靠在墙壁上,随后闪身下了小榻,再次向着玄衣道长拱手为礼道:“道长,两坛‘醉风’小生已经送到,还请道长品鉴。” “醉风?好你个小娃娃,竟敢调侃老夫不成?”那玄衣道长闻言,竟然出乎意料地勃然大怒,刚刚恢复了几分生气的他,因为发怒而面色潮红起来。 只见他颤抖着伸出那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指着崔硕骂道,“莫非瞎了眼,老夫眼下气脉堵塞,大半个身子已经不能动弹,这幅模样,还拿醉风来馋我,存心不成?” 迎着毫无预料的勃然大怒,崔硕微蹙了蹙眉头,听着玄衣道长话中的意思,仿佛是行功时不甚而堵塞了气脉,若是不然,这么一位绝顶高手怎会连堵在气管中的几口痰都无力咳出。
所谓的高人、奇人,大多有着怪异的脾性,面对着这么一位约莫高龄近百岁的老人,面对着那甚为无礼之怒火,崔硕却发作不出来,因为他在心底里隐隐已将面前的老人已经当做了长辈,长辈发火,晚辈哪有还嘴的道理。 两世为人的崔硕,并未和玄衣道长较真。他目光逡巡着,看着这石屋内近乎不堪入目的乱象:满地的垃圾堆积着,破烂的窗棱透着风,墙角里甚至有不知名的臭虫蠕蠕爬行这。更为难以忍受的是,那榻上的恶臭味越来越浓,浓得令人难以忍受。 崔硕生就手脚勤快、甚至有点轻微的洁癖,他最看不得这种脏兮兮、乱糟糟的样子,再加上他心底里对榻上老者的怜悯和敬佩,他决定帮着玄衣道长先将这石屋清理打扫一番,在这石屋里呆了一小会儿,崔硕已是觉得周身痒得难受。 崔硕出了石屋,在后殿中寻来扫帚、木锹、木桶等家什,又寻来一方不知什么质地的巾帕,用水打湿了、绑在头上捂住口鼻,随后便甩开膀子大干起来。 先是清理垃圾、臭虫,紧接着清洗灰尘,随后又将破烂的窗棱修补完毕,还不忘在前殿寻到一方黄表纸,临时当做窗户纸糊了起来...... 斜靠在墙壁上的玄衣道长,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忙碌得如同蜜蜂般的崔硕,口中非但没有冒出一个谢字,反而不时地埋怨崔硕这里收拾得不干净、那里整理得不利落,仿佛崔硕这热心的忙碌是理所应当一般。 大半晌的忙碌过后,崔硕累得满身大汗,他赶紧又打来一桶清水,将自己身上洗漱得清清爽爽,这才喘着粗气,坐在榻上稍歇了一会儿。 崔硕只是稍歇了短短一小会儿,便再次起身,自后殿的井中打了满满一桶清水。 左手一方巾帕,右手一桶清水,崔硕颤悠悠地行向了那小榻,行向了那小榻上病卧着的玄衣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