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选择
接到朝廷对这件案子处理结果的刘过,握着那份判决书久久不语。 “刘使者,刘使者。”一旁的蒋彪见刘过自从拿到朝廷传来的那份判决书后就像木雕石塑一样,不言不语,害怕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忍不住叫道。 “你说,那些被王肇和吴琅非害死的人,就真的白死了吗?”过了很久,刘过才喃喃地说。 “怎么白死了?”见刘过开口说话,蒋彪松了一口气,满不在乎地道:“罪犯都被抄家,王肇被判流放雷州,吴琅非流放琼州,其他的一干人犯该杀的杀,该流放充军的流放充军,一个都没逃脱,那些死去的老百姓,也该名目了。” “从犯被处死,主犯却只是流放,”刘过苦笑一下道,“这叫什么道理?” “这个……”刘过的这个问题蒋彪一时没办法回答,不禁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刘过将那份文书随手扔到桌案上,默默地出了签押房,回了后宅,菁儿见他一脸沮丧,担忧地道:“阿郎,你怎么了?” 刘过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说,在你们这个时代,达官贵人的命是命,普通老百姓的命咋就不是命呢?那些因为他们的罪行间接死去的人我们也就不说了,清丰县十二户户五十六人,被他们活活沉入黄河,一干从犯也被判了死罪,可是两个主犯却只被判了流放,你不觉得这事很可笑吗?” 菁儿见刘过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扶着他进屋坐下,又泡了一杯安神补脑的枸杞茶,让刘过喝了,柔声安慰道:“阿郎,不要想那些烦心的事了。” 刘过抬头看了眼菁儿,只见对方一张俏脸上是nongnong的关切,不由得有些歉疚,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想想,但是这事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案子还是我亲自查的,我负责查的,又怎么能不想呢。一想到那么多人因为某些人的胆大妄为死于非命,而我这个案件的负责人却不能给他们伸冤,我就觉得特别的愧疚,只怕以后每晚都会睡不着觉。” 菁儿满脸怜惜地看着刘过,柔声道:“婢子知道阿郎是为那些冤死的老百姓打抱不平,可是自从太宗朝以来,凡是涉及到士大夫朝廷命官的案子,就都是这个判法,朝中的各位大臣,也不过只是按照惯例而已。” “你也说了,只是从太宗朝确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文官政治之后,才有变成这个样子,国朝初年,可并不是这样的。”刘过道。 作为王雨霏的贴身侍婢,菁儿的学识也非常渊博,闻言小声道:“据说太祖皇帝对贪官污吏是十分痛恨的,对他们的惩处也十分严厉,官员犯了贪赃罪,多至弃市,即便是遇到大赦,凡是贪腐的官员都不能赦免。” “这就是为何赵匡胤能成为一代雄主,用区区数州之地,十数万军队,便能无敌于天下,他之后的皇帝虽然领土比那时大的多,军队人数十倍于彼时,却连一个小小的西夏都打不过。”刘过叹了口气道。 菁儿蓦地睁大了眼睛,心头噗噗噗地跳个不停,她可以确定刚才自己没有听错,阿郎在直呼太祖皇帝的名讳! 刘过回头见小丫头脸色有异,奇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菁儿连忙说,一颗心子依旧跳个不停。 刘过哪里知道自己刚才一不小心把北宋第一代皇帝的名字叫出来了,他来自后世,对帝王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再加上刚才心情激荡,自然也没心思那么多的顾虑,顺口就说出了赵匡胤的名字,说过之后自己也毫无所觉,直到此刻,他还在为那些冤死的百姓打抱不平。 菁儿强压住心中的紧张,小心翼翼地劝道:“有些话,阿郎以后还是不要随口说的好。” 刘过只当她是再提醒自己不能说朝廷的坏话,点头道:“你提醒的是,我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必须要谨言慎行。”虽然他和菁儿说的是两件事,但是两人都误会了对方的意思,便把这个话题揭过不提。 刘过见小丫头一张俏脸还绷的紧紧的,以为她还在为自己担心,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这个案子朝廷已经给出了判定结果,便只能按这个结果执行,如果我还不识好歹,定要判王肇死刑,便是和整个朝堂、整个士大夫集团作对,我不会那么笨的。” “哦哦。”精明如菁儿,今天竟然感觉自己的脑筋儿有点儿不够用,刘过说完都站起来了,还才反应过来。 虽然刘过说是那样说,可是心中还是为那些枉死的冤魂打抱不平,当天晚上他就做噩梦了,他梦到成千上万的冤魂质问他为何不给他们报仇?梦到吴勇指着他鼻子骂他和王肇是一丘之貉。 “我没有,我不是和他一伙的!”刘过大声替自己争辩,无奈所有的鬼魂都不听他的解释,反而都一起向他扑来,向他索命。 “怎么了阿郎?”菁儿原本睡得就不实,听到刘过大喊大叫,连忙起床进来询问。 刘过猛地坐了起来,只见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映的菁儿俏脸忽明忽暗,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面满是关切,怔了怔,才回过神来,明白刚才不过只是做了一个梦。 “没事。”刘过害怕菁儿替自己担心,连忙说,想要伸手擦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不料一扬手,却与一直柔软温暖的玉手碰在一起,原来是菁儿见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正要拿条丝帕给他拭汗。 两人的手在空中一碰,都是一怔,随即刘过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任由菁儿替自己拭汗。 刘过鼻端闻着一股谈谈的女子体香,眼睛看着菁儿刚刚成熟的胸脯在眼前晃动,隔着薄薄的夏衫,那两团凸起圆润挺翘,盈盈一握,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菁儿擦完刘过脸上的汗,一低头,真看到刘过那双火热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胸前,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顿时,房间里有一种叫做“暧昧”的东西,漫延开来。 “咳咳。”刘过偷窥人家被人家姑娘抓个正着,不由得有些讪讪的,连忙干咳一声,将目光转往别处,问菁儿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菁儿忙看了一下案上的滴漏,回道:“四更天了,阿郎。” “没事了,你回去睡吧。”刘过吩咐说,他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干出对不起王雨霏的事情出来。 “哦,是,阿郎。”菁儿回答说。 没想到刘过睡下没多久,竟然又梦到那些冤魂来向自己索命了。 这一晚刘过都没睡好,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签押房,蒋彪惊讶道:“怎了刘使者,你昨晚没睡好?” “做了一晚上噩梦。”刘过也没打算瞒蒋彪,老实告诉他道。 蒋彪知道刘过定然是因为放过了王肇和吴琅非,感到良心不安,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问刘过:“自然朝廷的判决结果已经下来了,是不是现在就执行?”因为反贼已经离开澶州,蒋彪在澶州的主要任务就只剩下了王肇贪腐案,等这个案子结束,他也就可以打道回京了,所以有些迫不及待。 “等一会儿吧。”刘过也知道自然朝廷已经做出了判决,这便是最后的结果,但是心中终究有些不踏实,所以鬼使神差的回答。 随手处理了两封文件,刘过还是有些心神不定,不与自主地站起来,缓步向外踱步。 到了院中,只见池塘中的荷花已经开了,忽然想起距离自己第二次来澶州,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刘过感叹道。 刘过在院子里徘徊了一阵,不知不觉就除了知州衙门,门口的侍卫连忙上前问道:“刘使者要出去吗?” 刘过随口道:“我就随便走走。”一抬头,只见知州门前围了许多百姓,奇道:“怎么这么多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侍卫显然是知道百姓来的目的的,连忙拱手道:“禀告刘使者,这些人听说朝廷对王肇等人的判决结果下来了,都跑来看朝廷如何处理王肇等人。”
老百姓起初并不知道刘过是谁,直到听到了他和侍卫的对话,才确定刘过的身份,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刘过和侍卫都吓了一跳,不料那些百姓忽然都跪下磕头道:“拜见刘官人。” 刘过和众侍卫都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刘过伸手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卫,侍卫长小心提醒刘过道:“刘使者小心,难保这里面不会有人对您别有所图。” 虽然侍卫长说的很含蓄,但是刘过还是明白了他是担心有人趁机行刺自己,但他稍微一思索,便道:“你们放心,我相信在场的都是心地纯良之人,不会有人心存不轨的。” 因为刘过说这话时并未压着声音,所以那些跪着的百姓全都听到了,自古以来,何曾见到这么理解他们、相信他们的高官,老百姓不由得感动地热泪盈眶,有几人甚至“青天大老爷”“刘青天”之类的乱叫起来。 侍卫长见了感动不已的百姓,在看看一脸正气的刘过,敢情自己成了阻挠“刘青天”和老百姓相见的jian臣,尴尬地一笑,退到了一旁。 没了侍卫阻挡视线,刘过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在他面前跪着的百姓,他大声道:“大家都起来吧。” “谢刘使者。”老百姓乱七八糟的站了起来。 刘过见众人前面有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关切地问道:“老人家,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者犹豫了一会,最后咬了咬牙道:“请问刘使者,有传言说朝廷只是罢免了王肇的官职,是不是真的?” 虽然比罢免官职要严重的多,但是相对于他犯下的罪行,朝廷对王肇处理还是轻的多,刘过闻言不禁有些脸红,道:“怎么会,像王肇这样作恶多端的贪官污吏,朝廷绝对不会姑息。” 老者明显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问道:“那么朝廷打算如何处置他?” 这个刘过有些说不出口,不禁有些犹豫起来。老者见刘过犹豫,长叹一声道:“老朽就知道,朝廷一定会包庇他的。” 刘过奇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者回答道:“回禀刘使者,小老儿是清丰县人,小老儿的两个儿子都住在常平仓附近,洪水来的时候没有被淹死,结果却……”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老者擦了擦眼泪,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道:“不瞒刘使者,这里来的这些人,都有亲人在这次灾难中丧生,其中有被王肇他们直接害死的,也有被饿死的。大家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想确定一下,朝廷对王肇这样的狗官如何处置。” 刘过见众人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头一热,只觉得热血激荡,高声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这个案子,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请大家放心,朝廷一定会秉公办理,还大家一个公道。本官保证,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谢青天大老爷!”刘过这几句话太有煽动性,立刻赢得了众人的掌声,很多人忍不住又跪了下去。 “请大家都回去,朝廷的最终判定结果还没有下来,等下来之后,本官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 刘过说完打发众人回去,抬头一看,只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轮红日越升越高。他咬了咬牙,吩咐侍卫道:“去把赵副使叫来,我有事情要给他安排。”转身走了进去。 在院子里遇到蒋彪,蒋彪拱手问道:“卑职不明白,明明朝廷的结果已经下来了,刘使者为何要对大家说还没下来?” 刘过看了他一眼,道:“待会儿再给你解释。有件事要麻烦蒋指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