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无归
远处红衣如画,殿前白衣却红了眼。 那一年盛夏,他遇见她,一身红衣如画,娇艳如花。 他爱上她,告诉她要做那大漠中最幸福的女人。他有了她,带兵数万,横扫一统大漠。皇位稳固后,她为了他,屈居第二,不争那母仪大漠的皇后之位,甘愿只在殿中为他一人红袖添香,一生只为一人舞上一曲。 英雄美人,当属良配。 她为了他,生下一女,本应是最为幸福的生活,却是因为鬼神邪说,他却对她,挥刀斩断情丝。 他告诉她,一日为君,终生为民。他含泪为她倒了那杯鸩酒,红杯如血。 她告诉他,她无悔,无怨,幸福地饮下鸩酒,永卧在他怀中。 如此良人,却是无法与其偕老。一世枭雄,却连心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了,这个大漠天子又有何用? 远处那一身红衣刺痛双眼,这一份永藏的罪孽让这位连身前被无数敌人战马包围也丝毫不惧的血性男人煎熬了足足二十年。足足二十年,他都是在悔恨之中度过。足足二十年,他都在煎熬为什么要亲手斟下那杯红鸩,为何要让心爱之人饮下。 失去了她之后,才知道江山,却不如红衣重。 那一身红衣,咫尺却是天涯,生死两隔,再不相望。 那位金黄龙袍,九爪真龙蛰伏的大漠天子,脸带微笑地望着那熟悉的二人。背负的双手手指轻轻地敲打起来,笑意平和,眼睛却是悄悄弯了起来。那身红衣,可真像她啊。他轻轻转身望了望他的父皇,两鬓微白的侧脸依旧充满威严,只是呼吸却是沉重几分,连同身子也几乎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他眼中笑意醇厚,却是百味杂陈,他不明白父王为何独独喜爱那位红衣娘娘,为何又和他母亲相敬如宾,却不能相濡以沫,相互到老。为什么他深爱的红衣,却饮下他亲手喝下的毒酒,由他亲手杀死。 世间任何事,都有个道理可讲。惟独感情这回事,却是讲不通,说不透。年轻的大漠天子心中叹息一声,三个人,谁对谁错,却是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那一身红衣在远处便是停住了脚步,变得有些胆怯。夏离也随她停在原地,望着殿前这个眼眶湿润的男人,夏离沉默,却是感慨万分。已经多久了,他那年少时曾陪在身边的父母如今却在何方?夏离也想家了,想回到那个父母健在,他还在宫中光着膀子奔跑嬉戏的时候,那里有许多可爱的宫女jiejie,有他日思夜想的亲人。 爹娘,如今你们在哪里?夏离低下头来,脸庞挡住,望不清神色。 夏离轻轻拉起停在原地的夏清霜,朝着前方走去。夏离微微低头,望着如今那个惴惴不安的女子,柔声安慰道:“别紧张,只是很普通的一件小事罢了。”,虽说如此,但夏清霜依旧还是有些局促拘谨,即便到了身前,也不敢抬起头来,望着那张已经老泪纵横的沧桑容颜。 而此刻,年轻的大漠天子朝着夏离微笑道:“好久不见了这位公子,我们不如去旁边叙叙旧?”,太子殿下也是会做人,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多年未见的父女。无论如何,她是不是大漠妖女,她是不是必死之人,这都无所谓。如今,她是父亲的女儿,这一份断绝了将近二十年的亲情,始终还是得弥补缝合的。 依旧还是腰佩黑刀,模样俊俏至极,只是如今却穿上了龙袍,摇身一变,成了大漠天子。 “我还真意料不到,我能和大漠天一同饮酒谈天,这真的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夏离看着矮他一个头的大漠天子,笑了笑,神色却有些感慨。 “我也想不到那位读书走马观花赏景的个性读书人,却是一个武道大宗师,先前我还笑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原来却是我眼光短浅,见识不够。”,年轻的大漠天子却是摇头自嘲,连连苦笑。 “抛去这些事情不说,至少还是有机会再次碰面,也是一件喜事,今夜,我便为公子大摆筵席,和公子畅谈人生。”,年轻的大漠天子眼神灼热,这位年轻实力高强的少年,值得大漠拉拢,值得待为上宾。 “陛下,这些以后再说,现在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夏离眼眸微微眯起,深邃的眼神却是如同冷刀那般散发着锋芒,他神色严肃地望着大漠天子,“你们皇室,对清霜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清霜?”,大漠天子眼睛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眸却是跃动着不一样的光芒,极其俊俏的脸也是阴沉下来,金黄的龙袍威严霸道。大漠天子右手轻轻按在刀柄上,笑容阴柔地问道: “公子是在说吻红meimei?” “公子这就管的有点过了,毕竟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如何决定,态度如何那都应该是我们自家人来决定吧?” “按你这样说,你们对清霜的态度依旧还是冷眼旁观,持观望态度吗?”,夏离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那身青衫却是无风自摆,神色冰冷。 “遮天蔽日,大漠妖女。公子不是没有听过吧?关系到大漠国运,这种事情岂能儿戏?!”,年轻的大漠天子声音也是冰冷无情,双眸直望夏离。 “别跟我来这一套,说什么妖女不妖女?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夏离脸色玩味,笑意冰冷。“大漠皇宫深处有几道隐晦却又强大的气息,那应该是那世代守护大漠天子不世出的侍奉吧?” “我觉得你应该去问问那些不世出的侍奉,天地异象究竟是什么回事,而不是将灾祸降临在一个柔弱女子身上。读书人应该有浩然正气,路有不平事,便应一刀平之。我这个迂腐书生没啥能耐的,就是打架比别人厉害那么一点,而且清霜于我而言,是我的好朋友,帮助我多次,如果你们皇室不能还她一个清白,那么我会帮她讨一个公道。她的母亲,还有她,已经含冤了足足二十年,我想,这笔债也要有人去偿还了吧。”,夏离神色不屑,脸庞中的目光阴冷无情,冷冰冰地看着大漠天子,像是看着一个死人那般。 “你是在威胁我吗?!”,大漠天子脸带怒意,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冷声喝道。 “谁知道呢?”,夏离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神色,“别说你,就算那几位在大漠深处隐世不出的侍奉加起来,也只是多出几刀的事罢了。”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年轻的大漠天子神色已经完全冰冷,“九州之中像你这样的年轻高手根本不多,每一位都是名声赫赫,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甚至你的画像传遍大漠,也没有一人知道你是何方神圣。”
“我究竟是谁你不用知道你也没有资格知道,我现在是在告诉你,而不是在请求你,只要夏清霜有丝毫损伤,我就把你这个大漠天子的脑袋摘了,看看有没有人能够拦得我?几位穷极一生只能在二品的侍奉我还真的不怯。知道你们大漠为什么没有一人上武评,没有一人能上那座载满风流人物的江湖吗?” “连天子都那般误信鬼神邪说,至亲血脉之人竟然也会沦为牺牲品,这样的大漠人才不凋零那才是可笑。”, 夏离嗤笑,转身离去,神色不屑。 日光落下,金黄的龙袍刺眼,大漠天子脸色阴沉,沉默无语。 殿前的两人无声沉默,白衣望红衣,老泪纵横。红衣却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敢说话。 身前的那位男人哪有驰骋沙场那般威武霸道的模样,不曾弯腰低头不曾委屈落泪的大漠汉子如今却是弯起了腰,那满是老茧的右手颤抖着,伸出手来,却又停在半空之中,最后又缩了回去。这样重复,重复,再重复。 父女相见,却是无语凝噎,两人沉默,却不知该如何。 那年他见她,还是那襁褓中的小婴儿,眉眼从前便是随她娘亲,那样惹人怜爱。那年她刚出生便是哇哇大哭,便连宫女也哄不住,他一抱起来,便止住哭声,可爱的小眼水灵灵地望着他,竟然丫丫地笑了起来。 前世你是我的情人,今生我却不能让你幸福安稳,真的是妄为人父啊! 殿前两人依旧无声沉默,那一层长达二十年的隔阂漠生,也许只有时间,才能让他们两人逐渐释怀。 但即便开不了口,那融于骨子中的不可割舍的情感也会牵引着两人走向彼此。 夏离要走了,这一趟大漠之行也算是差强人意,虽说他的修为依旧还未恢复,但清霜的血液到最后也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即便再饮,也无济于事。重要的是,他在大漠还是有些许作为的。 如今父女两人都住在宫中,偶尔清霜会陪父亲下下棋,聊天解闷,虽说两人依旧还是有些陌生,但时日久了,那份刻在骨骼中的亲情会融化所有。加上有夏离这个武道大宗师的威慑,那位年轻的大漠天子便会有所忌惮。身在高位,有些事不得不考虑后果,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赌不起,他也不敢拿整个大漠去赌。 一袭青衫,背影却有些落寞,夏离又再次孤身一人踏上了征程。 大漠依旧风沙席卷,夏离踏在沙土之中,沙尘沾身。 背后,有一柔弱身影奋力追赶,一身红衣在风沙之中尤为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