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章 准拟佳期又误
凉爽舒适的秋天,正适合远行,临行之时陈胥赠们价值可观的盘缠,因为他发现卫彬与林兰身上并无多少财物。 “拿着吧!”他说,“比起你们做的事情,这点钱又算什么?” 但事实上就连陈胥赠与的钱财,他们也没有地方花,因为一路上所有的花费,全部由辛弃疾负责。 “钱总还是有一些的。”辛弃疾苦笑道,“得蒙圣上不弃,这两年在两湖地方,四处做安抚使、转运使,家资倒是颇丰。” 他这自夸说得形同自嘲,十分苦涩。 卫彬知他心中结,辛弃疾在江苏呆不了多久了。接下来,他又将会被朝廷派去湖南。之前所作的已被广为传颂,其中对战争形势的精辟分析和实际有效的应对方案,甚至放进现代公文中也毫不逊色。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个全才,在湖南期间,辛弃疾曾创办过一只两千多人的飞虎队,但他坚持练兵抗敌的措施,惹怒了芶安的朝廷,最终落得个赋闲在家的下场…… 就算解职赋闲在家,辛弃都不停的上书,不停的唠叨,早就不想打仗的南宋朝廷,对他这个超级工作狂,除了一个“烦”字再无别的感觉。国有危难,招来用两天,朝有谤言,就又被丢开不用,这就是他整个人生的基本节奏。 “反正事情不是做给朝廷看的。”卫彬说,“百姓受益才是第一位,实在连给百姓做事的资格都没有了,就再说。” “到时候,就回去赏花吧。”林兰叹了口。 “恩重,且教种芙蓉!”他说完,又苦笑,那是辛弃疾词里的一句话,其中充满了愤懑。 不过这几日。好在有卫姐弟伴随身边人谈古论今。走走看看。倒也惬意。 一路上。林兰一改之前寡言语地谨慎姿态。开始参与到他们地讨论里。这也是卫彬地主意。他说林兰得想办法给辛弃疾留下深刻印象。这样到了分手时。才有机会提出留下地要求。而对于林兰。这并不是多么难做到地事情。 她完全了解这个男人们曾经共榻五个多月。期间有过无数次彻夜长谈。她清楚地知道他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明白他内心真正地想法。她甚至了解他地口味和癖好。她小心翼翼地接近辛弃疾地内心。又万分注意不留下丝毫痕迹而这每每让辛弃疾十分惊奇。他称林兰为“挚友”、将其引为知己。还以为是自己之前大意疏忽。没能发现林兰这决不逊色于须眉地女才子。 林兰后来悄悄对卫彬苦笑。她说这全都是近半年恶补起来地国学知识。“不然怎么能和他平等对话呢?就算是商科学生。我也不想被他看蠢了。” 而每到这时候。卫彬都会沉默不语。那俩人谈得越热烈就越沉默。仿佛要从三人地舞台上慢慢退下去似地。 那地确是个小舞台。不恰当地比喻就如同:辛弃疾是主持人。林兰是协助地女助手。卫彬则是使气氛更好地特邀嘉宾。三个人在一起便是如此。 但事实上,辛弃疾仍然更加看重卫彬,他仍旧没有死心前袭击金兵的战役中,卫彬出色的军事才能让辛弃疾过目难忘,他敏锐地觉察到,卫彬绝对是个懂得打仗的人,因此他很希望卫彬能够做他的入幕之宾甚至愿意不惜被同僚诟病,力荐卫彬去做更高的官职。他常说自己结识这对姐弟太迟早些年认识就更好了。 表面看上去,似乎卫彬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弃疾对他们如此重视,甚至不希望他们离开可实质上,三个人却进入了一个更加诡异的胶着状态…… 辛弃疾真正重视的是卫彬,而不是林兰,他想要得到的是一名军事奇才,而不是一个妻子,林兰日渐看清了这一点,她甚至怀接下来,就算卫彬直接提出让辛弃疾纳她为妾……不,或许叫他停妻再娶他都能答应,而条件则必然是要卫彬也跟着留下来,为他的大宋效忠。 可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呢?林兰为此苦恼不已,她甚至都不能确定辛弃疾的内心,还留存了过去的情感没有,也越来越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难道只是想给孩子一个父亲么? 这是何等难受的感觉! 她依然还爱着辛弃疾,甚至肯丢开一切理智和过往,为他牺牲最舍不得的那一部分…… 但眼下这男人,真的就是当日捧着她的脸,信誓旦旦说要相爱三世的那个辛弃疾么? 还是 在高热的梦里的那个,只是自己而已? …… 这些疑虑,林兰甚至都不能说给卫彬听,她觉得人家小伙子为她已经做的够多了,怎么能样样事情都找人家的麻烦?本来是两个人的私情,藕断丝连想要再续前缘,现在却把外人也搅和进来了,三人热闹攀谈时,她总是会感觉到卫彬的渐渐沉默,那种仿佛要退出去的封闭,让林兰觉得格外尴尬…… 这样反复思忖着,他们终于到了江苏境内,辛弃疾的官邸所在处,辛弃疾不愿他们住客栈,仍然把卫彬他们请进了自己的宅邸。 也是那日,林兰终于见到了辛弃疾的妻子惠娘。 这个名字,曾经反复萦绕于她的脑海,她曾经无数遍模拟自己和这个女子会面的场景,也曾暗自揣测她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嫁给南宋最伟大的词人…… 但林兰却万万想到,自己竟然是以“女英雄”的身份,来到了这个女子的面前。 事实上,惠娘并不是惊艳俗的那种美女,她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成熟与平和。年龄上,她与林兰几乎相当,但温婉安详的姿态中,却透露出一个大家庭的女主人才会有的笃定和自若。 当晚,林兰丧地对卫彬说,她有溃败的感觉。 “这不太对,我……我说不太清楚,可这有不对。”她低声说,“我好像来错了地方,走错了房间。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多一个人了。” 彬静静看着她,半晌,才说:“你感到自卑?” 林兰扬起脸,看看他,复低下头:“我不想凌驾于她,可也不愿意让她凌驾于我。另外听说他还有三个小妾,最后一个,还是几个月前刚娶的。”
卫彬没做声,他的表情有些杂难懂。 “我可能……还是没做好充分的准备。”林兰叹了口气,“对不起,把你也拖进泥里来了……” “道什么歉呢。”卫彬突然闷闷地说,“我并不想你这么为难,我本以为……你来到这儿会快活一些。” 林兰笑起来,她说:“小卫,你真是个好人。” “……这种评价让人不快。”他蹲下身,把弄着手中的一柄弯刀,“也许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林兰没说话。 那时候,俩人在林兰就寝的西厢房门口台阶上,面前院落的青石,铺洒着淡淡的月光。 “可是,我也的确很快活。”林兰轻轻笑了一下,“看着他,我就很快活。 ” 卫彬静静凝视着她。 “圣经上说,女子是由男子的一根肋条做成的。”林兰突然说,“这个,记得吧?” “嗯。但是现在,很多肋条自己跑得挺欢,好像并不需要一个身体。” 林兰大笑! 笑完她又说:“我看到这里就想,那么,我也是一根肋条了?” “……瘦了点。” “呵呵,按照宗教的说法,我们这些肋条无论跑得多欢,内心有多么的骄傲,大概最终,都是为了各自的主人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吧?为了某个人而忙碌、欣喜、或者痛苦,还成日家为这行为寻找理由,最好的理由就是爱情。”林兰摊开手掌,看看掌心纹路,“喏,爱情线又长又细。唉,还乱成一团麻。” 卫彬默默听着,忽然说:“Loveeissblind。” “……嗯。Blind。可包括我在内的这些盲目的肋条,为什么非得爱成这样子呢?这问题曾困扰过我良久。后来我才明白,只是因为他是他,而我是我,就这么简单。”林兰轻轻吁了口气,“他是我丈夫,事实是如此,在我承认之前,我们已经变成这样了,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它自身也没有办法解释,甚至,根本就没有和人家解释的必要。” 林兰的声音,深情缱绻,却又掷地有声。卫彬听得有点发呆。 林兰的眼眶泛着潮湿,她投向夜空的深情凝视里,有漫的轻愁。 “过去的事,我丢不开。就算那只是他的一场梦也好,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用力把他往这个梦里拉拽,我觉得自己又傻又可悲,却没法停下来。”林兰低声说,“本来应该是落子无悔,我曾经和苏虹说这才应该是我的人生,她却说,我是个骄傲的家伙。她说我的骄傲胜过了我的爱,看来,她还是说反了。” 那之后,俩人有很久没有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