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眼睛 四
“如果我要继续，”他说。“吉莉莉，请你见谅，吉莉莉，你明白吗？我一定要继续下去才行。”但他还不能走，至少不是现在。他跪在地上，紧握著吉莉莉的手，舍不得放开。四野狂风吹动，他依旧跪在地上，握著她的手，心中不停的争辩著。他试著鼓起足够的勇气，让自己孤身一人离开，踏上一场孤独的旅程──这是为了复仇。只要他下定决心离开，他的怒气就足以让他上天下地，追到天涯海角，直到抓住她──直到抓住怪物为止。然后，她就会付出狗命做为代价。他离开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不值得为了这，将他的吉莉莉抛弃在此地。人死不能复生，没有任何力量作的到。最好还是死在一起。但就算这样，那还会是场孤独的旅程。他看著光彩逼人的剑尖。他想起了洞xue中还有一个黑沉沉的裂隙，彷佛可以摔入地心。不行，这样一点用也没有。这样甚至连哀悼吉莉莉的死都做不到。这不是他当初离开雪熊城的目的。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他嚎啕大哭，但是，这次他似乎已经清楚的知道了答案。必须留到最后。这将会是另一场孤独的旅程，而且是最恐怖的。 他依旧还是迟疑不定，但那决心已经开始慢慢的滋长。 “我真希望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他哀嚎著说：“我真希望吉莉莉在这里，或是随便任何人都好。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只有我可以决定一切？我一定会犯错的。” “啊，我必须要下定决心了。我要下定决心了。”他深吸一口气。“就这么决定了，走！” 他停了下来。他非常轻柔的解开吉莉莉脖子上的扣子，伸手进她的衬衫里；他用另一只手扶起吉莉莉的头，亲吻著她冰冷的额头，将心锁慢慢的拿走。然后，再让吉莉莉继续之前的安眠。她停滞的表情中没有任何的改变，从这最后的迹象，道格拉斯才终于相信吉莉莉已经去世，放弃了希望。 “再见，我亲爱的吉莉莉！”他喃喃道：“原谅你的道格拉斯。等到任务完成之后，只要有可能，他会再回到你身边的。那时他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好好的安息，等我回来。希望不要有任何可恶的野兽来冒渎你的身体！如果女神听见我的祈祷，我会希望她让我回到这里，找到你。再会了！”接著，他低下头，戴上绑著吉莉莉的锁；他的脑袋立刻因锁的重量而低垂，彷佛背著一个大石板一样。不过，慢慢的，彷佛那重量变轻，或是他的体内涌出一股新的力量；最后，他还是抬起了头。在使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承受这重担。 他低头看著吉莉莉，彷佛夏日星空的暮星一般，吉莉莉的面孔再度散发出光芒，苍白中带著美丽，彷佛早已摆脱阴影的幸运者。在这景象的安慰下，道格拉斯转过身继续踏入逐渐笼罩的黑暗中。 他不需要走太远。隧道的出口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前方的隘口大约只需要再走几百米而已。 在这微明的暮色中小路依旧清晰可见，这是条经过多年的岁月催折之后幸存的古道缓缓的在两旁悬崖的夹持之下往下降。此时，古老的塔楼就正俯瞰著他。 最后，他终于来到了隘口。“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直对自己说。但其实他并没有。虽然他已经绞尽脑汁想要搞清楚自己得做些什么，但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又和他小心谨慎的天性相违背。 “我会不会弄错了？”他嘀咕著：“我还能做什么？”在他穿过了隘口的起始点之后，距离顶点还有一段距离，他看著眼前通往无名之境的道路，准备走下去。在最后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许多的怀疑，导致每一步都如同千斤般沉重。他回头看去，依旧可以看见隧道的出口如同暮色中的一块污迹一样的显眼。他约莫可以知道吉莉莉所在的地方。他觉得那里的地面似乎泛著光芒，或许这是他眼泪所造成的幻影。他静静的看著那块山壁，那个他的人生再一次完全粉碎的地方。 “希望我能够实现那个愿望，唯一的一个愿望，”他叹气道，“可以回到这里来找她！”最后，他转向眼前的道路，走了几步──这是他这辈子最沉重、最不情愿的几步路。 他只踏出了几步；只要在踏出另外几步，他就走到了通往外面的斜坡，永远不会再看到这块高地了。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了交喊和交谈的声音。他浑身僵硬的站著。蛮人的声音。它们从四周传来。那是踏步的噪音和粗鲁的嘶吼声：蛮人正从隘口的另一边走过来，多半是从高塔的某个入口出来的。 他可以听见还有其他的声音。道格拉斯猛然转过身，看见小小的红光，火把的光芒从洞口散射出来。他们的狩猎终于开始了。他被发现了。身后的火把光芒，和前方传来的金属撞击声都已经十分靠近了。不消几分钟，他们就会来到这里，将他抓个正著。他浪费了太多时间下定决心，现在一切都已经徒劳无功。 他怎么可能逃出这种险境，保住小命。他根本还来不及多想，就发现蛮人的队伍已经开始出现在前方的开口。 他不知道蛮人是不是正在搜寻著他的踪迹。他可以听见岩石破裂、谷中流水的声音，在前方的蛮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和踏步声。他瑟缩著靠向悬崖。但是那群蛮人依旧如同一群鬼魅一般不停的走向前，彷佛是在迷雾中扭曲变形的灰色身影，手中拿著苍白的梦幻火焰。他低下头，想要缩进岩石的裂缝中，躲开这一切。 他倾听著。从其他隧道出口来的蛮人和从另外一个方向来的蛮人已经看到了对方，两方都加快了脚步，开始大喊大叫。他可以清楚的听见两边的声音，但他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