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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零四章 鏖战淞沪开战(五)

    此时的局势,已经到了“濒临危局”的地步。这个话,确实是一点都不为过。

    不但是前面的1营,还是新增加上去的预备队3营,两个营加在一起,都没能阻遏住日军的攻势。而最危险的是,翁照垣已经无兵可派了。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闸北巷战之初,第6团仅仅只有千人,也死顶住了日军两轮进攻,怎么在得到第5团两个营的援兵,兵力翻了一番之后,反而连日军一轮进攻都扛不住了呢?

    这要推敲起来,除了日军变阵,实施重点进攻之外,翁照垣的排兵布阵怕也是大有商榷之处。

    其实,中国人已经得到了第一批援兵,翁照垣手里此时加起来也有五个营。但是在日军倾注全力的重点进攻中,五个营中却有三个营充当了看客。他们在哪呢?据守在漫长的,一直延伸到八字桥的左翼防线上。

    那边,为了加强南面的攻势,中午11点半,鲛岛具重甚至命令北面的日军第2大队放弃已经夺得的淞沪铁路以西阵地,返回铁路以东,一切为了南面的攻势。

    而这边,像第5团第3营这样几乎未曾一战的新锐援军,却遥遥据守在北面的青云路到八字桥一线,当面却几乎没有敌踪,起不到什么作用。可翁旅长也迟迟不能下决心,从北面无所事事的战线上抽调兵力回援,而即使抽调,此时远距离驰援,也未必来得及了。

    战场上,没有谁能不犯错误。取胜的一方,无非就是错误犯得少一些罢了。鲛岛具重的排兵布阵,让他输了第一回合。但这回,翁照垣的排兵布阵,为了求稳而拉长战线,结果却让鲛岛具重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预备队全部使用上去尚且不能扭转局势,翁照垣已经打光了手中的牌,他只剩下最后一丝希望,那就是上海北站的守军能顶得住。北站是整个防御体系的枢纽,因此中国军队在整个防区内都是线面的防守,独独在北站这个点,张团长事先就已经安排了宪兵第1团第1连固守。

    然而,翁照垣很快就要接近绝望了。这个宪兵连,居然未经恶战,就纷纷开始跑路了。原来,日本飞机对北站的轰炸,把北站不少房子都点成了火炬。宪兵们经受不住烈焰炙烤,纷纷脱离阵地。

    这一切,或许就会这么结束吧。那一刻,鲛岛具重肯定觉得,胜利是如此接近。而翁照垣,肯定已经焦急万分。

    夺下上海北站这个最要紧的点,中国军队的防御就等于被破局了,即使中国人还不屈服后退,那再往前推进一点距离,不需要很远,往前500米,就是湖州会馆,就是翁旅长的指挥部。端了它,一了百了。

    但是,命运女神,最后垂青的,是翁照垣,不是鲛岛具重。

    就在日军几乎触及上海北站,几乎将其收入囊中时,准备最后完成将军时,中国人的援兵,一支连翁照垣自己都没想到的援兵,突然出现了。

    关键时刻丢弃阵地败退下去的是宪兵,关键时刻增援上来的,还是宪兵。

    败退下去的是原来驻守上海北站的宪兵第1团一个连,增援上来的,是宪兵第6团一个营。

    这个宪兵营怎么会出现呢?

    还记得155旅第6团准备移防撤退的事吗?战前,为了防止和日军冲突,南京派出宪兵第6团准备接防闸北,结果阴差阳错,宪兵第6团先头部队第1营当晚只赶到真如车站,来不及接防。但是这个营宿营的真如车站离闸北却已经不远了。

    不过,战斗打起来的时候,翁照垣还没想到宪兵营会出现。道理很简单,宪兵营属于宪兵司令部管辖,不是19路军的战列部队。再说,宪兵是维持军中风纪的,后方值勤的多,也很少会派上第一线。

    因此,翁照垣向上峰求援时,压根没想到来的会是宪兵。

    真要有援兵可派,19路军指挥部也不会用上宪兵。但战况的发展,也确实超出了19路军战前的预计。

    按照战前的安排,驻守闸北的张君嵩的155旅第6团在遭到日军进攻时,应能支撑三天,以利于援军的开进。但是没想到战斗仅仅进行了不到半天,155旅就投入全部两个团,结果还是处境艰难,连连求援。

    此时,19路军的主力还远在南京、镇江、苏州一带,集结输送都需要时间,能马上投入战斗的援军并不多。阴差阳错,宿营在真如车站的宪兵第6团第1营成了距离战场最近的部队。不用它,还用谁呢?

    只是,宪兵营的任务本来是来接防的,不是来参战的。19路军又如何指挥得动宪兵呢?这话是没错,蒋光鼐蔡廷锴是不能直接向宪兵营下令,但是跟着蒋、蔡深一脚浅一脚连夜暴走到总指挥部的,可还有一个人,淞沪警备司令戴戟。上海的宪兵、警察,他可是能指挥的,在调宪兵团前来调防的时候,老蒋就曾下令,一旦事有不偕,宪兵第6团归淞沪警备司令部统一指挥。

    于是,这支不属于19路军的宪兵营,在战斗开始后,作为援军紧急赶往战场。而且,到的还真是时候。就在日军即将攻占上海北站时,他们赶到了。

    带队的营长李上桂,眼看战况不妙,立即把手里的弟兄分成两股。一股冒着大火冲进上海北站,正面抗击日军进攻。另一股,爬上车站边上的高楼,居高临下俯射敌人。王启年带来的不多人手也加入了进来。

    你要说宪兵的战斗力怎么样,那恐怕还真不咋样。宪兵第6团原本就是南京海陆空军总指挥部宪警处的直属部队改编而来,长期在后方,当然比不上19路军的野战部队那样身经百战。

    但是,关键时候在关键的地点,小小的砝码也能决定天平的倾向。更何况来的是一个营。

    此时的日军,在虬江路上已经进攻了三个小时。自开战以来,这也是日军进攻后劲最足,进攻最猛烈的一次。不过,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日军靠集中兵力,虽然一口气成功击破了第6团两个营的阻击,但攻击势头已经非常孱弱了。

    宪兵营的出现,使得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顿时遥不可及。不甘失败的鲛岛具重下令陆战队继续强攻,但是已经血战超过12小时的陆战队是筋疲力尽,再也无法扩张战果。

    下午一点多,战斗逐渐沉寂,闸北巷战,重新转入了对峙

    隋唐演义里的程咬金,有名的就是他三板斧。三板斧砍过来,就是秦琼也要被吓一跳。但是顶过三板斧,程咬金就没辙了。

    此时的日本人,正有点像程咬金。三板斧已经砸过去了,结果没想到中国人全都扛住了。下面这出戏怎么唱,顿时成了大难题。

    如果光从场面上看,日军已经深深地突入中国军队的防区,甚至某些地段已经超出了原本计划占领的警备区,切断了淞沪铁路。可是,日军陆战队已经用尽了全力,再也没有余力了。

    反之,中国军队的援军却在源源不断地开向战场。155旅的一个营赶抵大场的156旅旅部,60师119旅的一个团也已经赶往闸北。再往后面,19路军的60、61师都在动员起来。

    力量已经此消彼长,可就在这个时候,156旅旅长翁照垣却意外地接到了军长蔡廷锴的电话,因为驻上海的外国领事出面调停,从晚上8点起,双方停战。

    接到这个停战命令,156旅的几个主官顿时意识到,当面的日本人肯定是遇到麻烦了。之前被日本人压着打,谁也不清楚对面的日本人还有多少力量。但是日本人既然肯讲和,必然是他无力进攻了。

    想明白这层,156旅的主官们兴冲冲的拟定反攻计划,要求拒绝停战,全面反攻。可是这个反攻计划报上去,立马就被驳回了。156旅的军官们是愤愤不平,甚至大骂上峰是“妇人之仁,庸碌之将”。在这些军官看来,一鼓作气,趁日军本土的新援兵未到之前,赶紧消灭当面的日军陆战队才是上策。

    不过,这些军官不知道的是,这个停战要求,其实不是敌人提出来的,而是上海市政府向外国领事团提出来的。

    前面说过,因为上海市政府战前已经接受了日本领事的最后通牒,闸北大批难民以为一切平安,就返回了闸北家中。日军突然发起突袭后,大批无辜平民被困战区,民房起火连片燃烧,老百姓死伤惨重却又无法撤离。

    对于19路军的将领们来说,把战场摆在市区,打巷战对自己的防御有利,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是对于市政府来说,市区巷战不可避免造成了市民的惨重伤亡,市政府更急于解决的,是如何是让战区平民躲避战火。

    因此,19路军的一线军官希望不要停火,迅速反攻。而上海市政府却要求外国领事出面调停,暂时停战,以利于民众趁战斗间歇迅速撤离战区,更是害怕冲突扩大。各人站的立场不同,想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

    不过,上海市政府不清楚战况到底如何,总觉得日军强大,所以还是很担心日本人又蛮横的不答应。可没料到,这次,日本人却是很“通情达理”,很快答应了停战要求。

    上海市政府和市长吴铁城可不知道,日本人那是有苦自己知。

    大半天的战斗打下来,日军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根据日本海军军医局长今田提交的报告,总计1月28-29日这十几个小时的战斗中,日军陆战队共计战死518人,重伤41人,轻伤54人,微伤34人,共计伤亡647人。日军当天战死军官两名,一个是少尉小队长近藤忠兵卫,另外一个是重伤而后不治身亡的内山登少尉(广岛县萨摩郡人)。

    2700名陆战队员,实际参战大约在两千人上下。伤亡647人,死伤大约在30%到35%之间。

    这样一个伤亡比例,已经很大了,差不多就是一个守则有余,攻则无力的状态。

    所以,接受停战要求,喘口气继续打,日本人还是乐意的。

    而对中国人来说,19路军高层看得也明白,巷战本来就是利守不利攻的。就算19路军不停战,依靠现有部队全力反攻,其实也没有能力在日军援兵到达前,把这两千多陆战队员都端掉的。中日之间,这是国战,不是说战损达到一定比例就会撤退停战,真要继续打下去,日本这两千多陆战队员恐怕会各个拼死,这样的话19陆军损失就大了,更何况,现在能让日本人知难而退,就此罢手,更是上上大吉。

    就这样,两家一起停了手。上海战场,出现了第一次停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