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明心明慧 放下可好
“嗯，唔。”想道谢，话语却堵在嗓子口。李清泉，他怎会出现在此。 他似是洞察了我的疑惑，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娘娘无需道谢，在下闲来无事来此逛逛，雨天路滑，娘娘小心，在下告辞。” 轻轻地点点头，他的背影在石阶上越变越小，转身继续前行。 “到了。”终于到了，抬眼望去，黑瓦白墙，“明心庵”几个金字与这古朴的房屋显得极为不衬。 门敞开着，悄声而入，正殿里一个纤弱的身影正一声声地敲着木鱼，口中喃喃有词。门廊边一个略显苍老的道姑手执念珠，正在泼洒两杯残茶。她看到我们，放下茶碗，缓步移来。 这茶？嫣容从不爱喝茶，她总说茶就是个苦玩意，越喝越苦。茶水残留热气，此人应是来客，难道是李清泉，可是他又为何来这？避雨？ “施主，贫尼有礼。”她双手合十，波澜不惊地说道。灰衣灰帽，一双眸子清如水，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依旧可以看出她年轻时是一个空谷幽兰般的绝美女子。 “您是妙音师太？”小翠上前问道。 “是。” “妙音师太，昭仪娘娘来看看皇贵妃，劳烦您。”小翠恭敬地行礼说道。 “好。”她温和地笑道。 “早没有什么皇贵妃了，这里只有明慧。”嫣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廊上，帽子没有遮盖的发丝上蒙着一层细雨。 “明慧师傅。” 小屋里，古朴的木桌，古朴的木凳，满屋弥漫着一股幽幽的檀香味，让人格外心静。 独留三人的木屋竟感觉满满的，比三十人的翊坤殿还满。面前摆着三杯清澈的水，抿一口，满嘴的甘甜。 “这水是甜吧，贫尼每日清晨都会去边上的甘泉打一桶。”听她自称过我，自称过本宫，听到这声贫尼心中满满的悲凉。 “皇，明慧师傅，娘娘有个问题想问你。” “放下？”思索了好几天，有好多问题想问，执笔却是不知如何下笔，脑袋空空，最终写下这两个字。 “放不下，我放弃恩赐的自由入了宫。放不下，我多次拒绝王行之。放不下，我利用了你，登上高位。放不下，我利用君子羽对meimei的愧疚毒害了慕容淑华。自从那日之后，我都不敢闭眼，一闭眼我就会看到慕容淑华死前那恶狠狠的眼神，我的心被压得更紧了。我以为杀了君子羽，就会解脱，就会摆脱日日梦魇，却没想到害了你。这一路走来，步步错。辜负了王行之，辜负了你，更辜负了我自己。meimei在世，她一定不会让我做这些，我从不知道，周氏一族的自由是meimei用死求来的。” “放下？”我抖了抖那张纸，想听到她肯定的答案。 她恍若未见，又絮叨起来：“我一直不懂，先太子对meimei那么好，为什么她宁愿辜负他背弃整个家族也要帮君子羽，甚至在君子羽亲赐毒酒后还是不愿推翻他的统治，给我们家族一丝生还兴旺的曙光。烟柳花巷，她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逼迫，用死断绝君子羽的念想，只是希望他当一个好皇帝。她居然那么信任他，那么爱他。”说到动情处，嫣容的眼角闪着泪花，“在承乾宫的那几日，桌案前日日都是如山堆积的奏折，君子羽每日都会批奏折至夜深。他不是个好夫君，却是个好皇帝。心狠手辣，心系天下。” 听她如斯说，慢慢地放下了手上的纸，接过小翠递过来的蘸了墨水的笔。 “你放心，贫尼放下了，真的放下了，对不起。” 猝不及防的三个字，笔下一顿，“皇上爱你至深，你不必在此落发。”顿了好久，终于写下这几个字。 捏造刺客事件，君子羽大费周章不过为了保全她，君子羽对她的珍视显而易见。 “他爱的是影子，他想用这些爱不过是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嫣容叹了口气，喝了口水，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在这里，青灯古佛，木鱼声声，每一日贫尼的内心都觉得清净安谧，比起阴谋重重的后宫好太多了。从此以后没有周嫣容，只有明慧。贫尼会日日为你祈福，为密罗朝祈福。她探手掏出一个蓝锦鸳鸯香囊递给我，“可不可以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将它转交给王行之？”手手相握，心中的恨意怨意慢慢消散，她不过也是个让仇恨埋葬自己的可怜人罢了。 “来世，可不可以再做一回姐妹，没有算计，没有背叛？”看着她饱含泪水的目光，轻轻点头。 “谢谢你，贫尼还要去殿中诵经。”言罢转身，纤弱的身姿带着出尘离世的决绝。 不能言语的一日日，一天天，慢慢地竟也开始习惯。虽然君子羽编造了刺客事件，宫中的流言传闻却是甚嚣尘上。说我下毒谋害皇贵妃，皇贵妃心惊过度坚持出家，结果害得自己成了哑妃。也有人说我靠着狐媚的手段迷惑着皇上，下毒陷害皇贵妃反倒害了自己，皇贵妃心地善良姐妹自愿落发。流言传得多了，我都差点当真，想想自己难不成真成了妖妃。 “凝jiejie，王美人她们过来了，要不我们先离开。”午后的甘露亭总是格外地受欢迎，靠着湖边，很多锦鲤总是浮游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争相夺食，甘露亭边翠竹林立，古树遮蔽，阴凉舒适。以前总跟惠jiejie来这，现在惠jiejie离开了，就总带着小玉来这。 “玉主子，无妨，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别怕她们。”小翠有条不紊地摆放着桌上的碟子。 “凝jiejie。”手中的鱼食从指缝中溜走，引来一条条红黄锦鲤竟相游来，回望小玉，她的眼中满满的担忧。 “给jiejie们请安。”小玉谦卑施礼。 “呦，我道是谁，原来是叶昭仪。”王美人的舅舅是公孙丞相，自从她选秀入宫，倒是颇得宠爱，她更是很快拉拢了一帮新晋的嫔妃。 “给主子们请安，叶昭仪想在此清静些，还烦请主子们换个地。”小翠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呦，一个奴婢就这么猖狂，主子还没发话，你有说话的份吗？”果不出所料，王美人不仅没有请安，立马就拿我的嗓子做文章，“姐妹们，昭仪娘娘素喜热闹，我们就在这陪陪。” “好，好。”一个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拥入石亭，小翠摆好的碟盘上面瞬间垒起了她们的点心，一个个斜着眼睛打量着我。 “你们？”小玉已经眼泪汪汪，被逼到石亭角落，想说话却被王美人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昭仪jiejie，你说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美呀。”她一个微笑，撞掉了我手上的鱼食，“哎呦，忘了，jiejie你不会说话，是个哑巴皇妃。”她纤手一拍嘴，整个石亭的人在一秒冰冻后瞬间大笑起来。 “哐当。”笑声被碟子打碎的声音阻断，我知道是小翠，她打碎了她们的碟子，嘴角慢慢勾出一丝笑意。 下一秒，我已紧紧扼住她的手腕，挡住她要打小翠的一巴掌，“jiejie，我不过是教训下不懂规矩的奴婢，jiejie不会这么不知好歹吧。” 人群开始喧闹起来，一切的发展都如我的预期，直到“噗通”一声小玉落水。看到小玉在水中挣扎，我没有丝毫犹豫跳入水中，鱼群被突入水中的两个庞然大物惊吓逃离，水我向来是不怕的，只是没有想到今天的设计竟牵连到了小玉。听到了岸上“来人救命”的各种声音，却没有料到救上小玉后会看到他伸过来的手。 我早已知道君子羽会来，事先我早已让小福子跟干爹安公公打好了招呼，这一切不过是拉君子羽来为我在宫中竖威望的设计。我知道他会出现，却没有猜到他在这一刻出现。看到他的一刻，泪水自眼眶滑落。 如烟往事中，瞬息间人影晃动。那日我湿漉漉地第一次在皇宫见到他，我还是单纯的我，他与我毫无交集。而今我湿漉漉地再次见到他，学会了陷害学会了设计，与他无力爱也要厮守。嫣容放下了，那么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