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心碎无痕 后悔如果
手轻触到他的衣袖，瞬间他便不露痕迹地移开，衣袖轻滑，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下位置：“这日头是越来越毒了，你也挪挪位置。” “你，没事吧？”他一挥衣袖，拂开了身侧乱糟糟的杂乱稻草。 顺势在他身边坐下：“那血丝？” “无妨，旧疾。”他听出我语气里的担忧，转而一笑，“这地方隐秘牢固至极，君子羽若真想对我动手，可比捏死一只蝼蚁更容易。倒是你，不会在茶水里下毒吧？” “怎么可能，我也喝了，没事啊。” “噗嗤。”他笑出声，看我这紧张样，才知道不过是他的一句玩笑话。 “真的没有办法救你吗？你在行宫长大，这地方可是在行宫，你知道有什么机关吗？或者我去求公孙南，他肯定有办法。“在这湿冷昏暗的地方，在这充斥着霉味的地方，哪怕只有一星点希望的火光，我也不想放弃。 他仿佛一眼便洞察了我的意图，柔声道：“我答应你，但凡有一丝办法都会尽力保全自己。淋了一场雨才换来你出来一趟，可否聊些别的？” “聊什么？” 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你后悔吗？” 片刻间，我以为自己的耳朵产生了错觉，这四个字明明该是我问他的。 沉吟，杯中已空：“不知道，可是如果有的选，我真的不想进宫，不想让自己陷入今日的境地。” “其实你当初有得选，你可以跟我走？”他旧事重提，让我猝不及防。 “不，那不是一个选择。跟你走又如何？当初我是喜欢你，可是，可是我不想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几句话，这几句一开口就会被堵在嘴里的话此刻在他的引导下倾吐而出，心却没有坦然，反而蒙上了一层心慌的薄纱，害怕又道，“你，当时为什么突然要走？” “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影子。”他语气一顿，深吸一口气，“那几日，敏月入宫，我也曾进宫看望母妃，母妃虽早已在苍翠山修行心中应该仍然有所牵挂吧。结果母妃只是告诉我让我远离，让我不要跟君子羽争什么，我不会是他的对手。从小到大，她都偏心，在她的心里君子羽永远是最重要的，而我这个亲生子不过是她生命里的过客而已，我甚至有时候怀疑在她的心里我是否留下过丝毫痕迹？”洁白光滑的白瓷杯在他的手中被捏碎，碎成粉末，此刻他的心，他真实的心正如这只杯子吧。 “不，你的母妃是爱你的，当日去苍翠山看嫣容我见过她，她在泼洒两杯残茶，两杯残茶握在掌心，她却迟迟没动，那不舍的神情现在还在我的脑海里。她舍不得的不是残茶，是你，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母亲。”手不禁握住他的，本是细瓷的粉末此刻从彼此的指缝中滑落。 他一愣神，笑道：“我曾想，如果当初你跟我走，会不会？” 他欲言又止，我接道：“我也曾想，如果你当初没有走，又或者你再问一次，我会不会义无反顾地跟你走？” 如果，这个世上若有如果，多好。 “边疆的战事我推了一把，本想从慕容和周家的事中得到青玉虎符，不料想被你抢先一步。这次的行刺是我突然走的一步棋，没想到君子羽早已经布置好了等我入套，千算万算他却没有算到白玉虎符不在我这。” “你都知道？为什么要为我挡箭？” “是。我还知道，慕容皓和纳兰惠儿都没死，我还知道你在宫里的所有遭遇，我想皇位，有了皇位你就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我。”话音戛然而止，一阵猛烈的咳嗽，一大口鲜血，如花般艳丽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在他白色的衣摆上开出催命的花朵。 我一踏步，不知怎么办：“李清泉，你怎么了？”转头呼喊，“来人，来人，来人啊。” “别喊了，没用的。梨花糕里的毒一口便可以致命，君子羽，母妃说得对，我斗不过也争不过他。”梨花糕，他一早就知道梨花糕有问题。 我忙着用衣袖去擦他的嘴角：“为什么阻止我吃梨花糕，你早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死？”温热的液体在眼眶无限打转，呐喊声自心底冲出。 “我已经辜负了你的情，又怎么忍心再让你受伤？为你挡箭我不悔，君子羽不在乎你，你更要活得好好的。” “别说了，我去叫人，一定可以救你，李清泉，不要丢下我。”我想离开，我想叫人，却挣脱不了他的掌心。 “不，没用的，只有君子羽知道我爱吃梨花糕，他决定的事就会做到。叶落艳，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求求你保护敏月，敏月没有表面那么，那么坚强。她本质不坏，她只是，她毕竟，毕竟是你的jiejie，这皇宫，你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jiejie。” “不，我不答应，要保护也是你来保护，李清泉，你别死，你是我来到这儿唯一感受到的阳光和温暖，不可以，不可以。” “求求你，答应我，照顾敏月。我今生没有求过别人，我现在求求你，答，答应我。”血，越来越深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他嘴角流出，从小窗里射入的阳光越来越弱，他的血却越来越深。 “你放开我，我去喊人，既然是毒就有解药，王行之，王行之能救你，我去求君子羽，让我代你死。”手指的关节被他抓得泛红，口中的话语也是杂乱无章，我害怕，就如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风一吹明知会掉下去却还有做最后的挣扎。 “叶落艳，你还不，不明白吗？君子羽一点都不顾念你的安危，他，他够狠，呵。别，记恨君子羽，换做我也，也会如此。好好，活着，照顾，敏月，答，答应……”手终于挣脱了束缚，他的头颓然地靠在我的肩上，任我再呼喊他千百遍，他也无法再应我一声。 手一动，紧紧握住他那渐渐冰冷的掌心：“我答应你，答应你。” 掌心相握，好想把我的暖意分他一些，口中喃喃：“李清泉，你知道吗？来到这儿我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绝望，那一天阳光正好，在春日美好的风景里，透过绿树穿过红花，便看到了你一袭白衣，琴声悠扬。我便想，如果可以认识你，那该多好。真没想到，下一秒我便狼狈跌倒，你的微笑，你掌心的温暖，让我感到这个世界的温暖。月光下你教我抚琴，梨树下共饮‘梨花微凉’，天香阁里你的相助，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李清泉，你是清河王也好，是第一乐师也好，我都不在意，只要你醒来，天涯海角我陪你去，沧海桑田我陪你看，你醒一醒，醒一醒。” 终于感受到他的冰凉，如苍天收走最后一抹斜阳，牢房里的一切开始变得昏暗，沉默的风刮进来晃的火光乱动，细细地抹去他脸上所有的血迹，苍白微红的脸，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白衣上开出数不尽的红花，“啊，呜，呜……”撕心裂肺的喊叫，止不住的眼泪一阵一阵波涛汹涌，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了李妈，突然想到了小环，心伤，心碎，心殇。 噩梦成真，心碎无痕，如那瓷杯的粉末，风一吹一点痕迹也没有。 人生，生死不过是一场游戏。 自由，不过是一个借口。 爱，求之。 君子清，你把生死当做赢得自由的游戏，你赢了。可是为什么，这场游戏我连参与的资格也没有？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在我的面前死去？为什么在临死的一刻，心里装的满满的是另一个人？ 后悔？我后悔了，如果重来一遍，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