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天籁之音 永巷夏雨
夜雾漫漫，未黑透的天空漂浮着一团团漆黑的云团。闷，天气很闷，闷的人心里透不过气来，如被层山牢牢压住。 雨，该下了。 上山不易，下山倒易多了。一路上，小翠只是紧紧地扶着我，我无语，她亦无言。她只是默默地匆匆随着我凌乱的脚步，我知道她以为我在想事情，每次碰到这样的时刻她总是不会打扰我。 琴声，风吹，成群低飞的蜻蜓竟原处飞旋低回，似留恋这世间最美的旋律。云木深深，万籁萧萧，琴音在静默中远离繁华，坚守自我，琴音在寂静中成了一道独特的风采，在它惊世骇俗的古典韵律中，展示了高山流水的旷世韵律。何为大音稀声，大爱无言，这是心底的琴音，芷水，止水。 我好像又来到了那个夜晚，那个月光极美的夜晚，无数的翅膀闪着金光穿透心间还有时间的壁垒，他丰神俊朗，潇洒飘逸在亭中信手抚琴，手捻动琴弦，更撩动了我的心意。琴音一转，浮生半世，入世良久，千辛万苦，情深似海若一场虚幻。日子白驹过隙也好，度日如年也好，假的，都是假的，只有这空气中跃动的精灵，这越来越弱的音符才是真的。 情，真总会变成假，正如这音符渐渐消逝在暗夜中。君子清的琴音惊若天人之音，芷水的琴音惊为天人之音。百鸟在黑夜中叽叽喳喳应和飞向山上，奇景奇景，孔雀，飞舞开屏的孔雀竟是如此美丽。 酸枝木、梨花木，金丝楠木，还有说不上名字的好几种木头，在这个夜晚散发出它们独有的味道。心里一阵释然，一阵纠结，一阵恐慌，一阵坦然，背紧紧靠着榻侧木板，手里的那枚冰晶玉凉的白玉虎符，不知如何安放。 简单地给君子羽？不可能。这是一份信任，一份保障，君子清用性命换来的东西，这将会是面临险境时的最后一张王牌。 放在身边？太危险。如果被发现就等同于谋反，这害的不光是我一个人，更会牵扯到身边的人，甚至会害了纳兰一族的性命。 珍藏起来？不放心。万一被有心之人拾得，这将是江山动乱，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权力固然众人追之，可是当权力握在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小兵手上，小兵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很漫长，可是再漫长也挡不住黎明的脚步，难题终归有答案，，当什么都不可行，也只能赌一把，放身边，珍藏之。 民间的精品，香盒，掏出放置在里面的香包，放入白玉虎符，带在身上，香盒机关精巧，一旦闭合先后得入六种花香并入檀香木方得开，香气如山中竹叶，清风般不觉直到深入呼吸，这样算得前几日玩笑君子清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心安片刻，思绪却随着黎明的曙光不胫而走。 “扣扣”门外响起轻声的敲门声，想起身开门，这才惊觉不光是眼睛酸痛，全身都是酸麻酸麻的。半弓着身子缓了一缓，这才勉力起身。 门缓缓打开，小翠眼神怔了一怔，道：“主子一宿没睡？” “没事。”看着小翠担忧的神色，我故作语气轻松，“这几日发生的事有点多，理理思绪，反正今儿个也没事，你打盆水，拿点清粥小菜，我吃了睡会。”既然决定了，心里也就不纠结了，我又笑笑补充，“记得拉上帘幔。” “是。”小翠侧侧身子，也不忙着离开，小心开口，欲言又止，“主子。” “有事？” “主子，妙音师太，圆寂了。”心里咯噔一下，昨日好好的人今日就那么没了，转念一想，也是古人都是那么偏执。从前听过一个故事，不知何年何月的一个前朝将领为了江山不再动摇，为了国泰民安，在烧毁了前朝的藏宝图后跳崖自杀。听完故事，我不禁感慨，藏宝图既毁，他只要隐姓埋名完全可以安稳过完一生，根本没有必要那么决绝地选择独自葬身山崖。如今，妙音也是用死维护这看似小小实则重若千斤的白玉虎符。 “哦，我知道了，肚子饿了，小翠你快去准备吧。”语气平淡，我尽量显得恍若无事。 “主子，你换个角度想想，清河王在黄泉路上不会孤单。”小翠脸色一变，像是犯了大错般赶忙补救。 “我没事，你放心，这宫中这点风浪总是要经历的。还有，小翠，我已被贬为答应，以后就称我小主吧，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现在不过是重新再来一次，总不会比以前差。”笑容中浮现出淡淡的苦涩。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弹指之间，时光终归是快的，宫中的旨意消息也是传得飞快。当日并肩携手从白玉石阶踏下，一行华丽无比的马车，如今也是窝在华丽无比的马车中，只是再也没有并肩的理由，只是默默尾随在后。 回宫，哒哒的马蹄声纷乱了我的思绪，青色的高墙高高耸立，一层又一层，显示着皇城的牢固，象征着皇权的威严。重重宫门，忽冷忽热，初秋的京城还是依然的热，而在宫门中却是出奇的冷。 世族大家，世代朝臣，早已恭候在宫门与殿阁之间。天也怪，在皇城口时还是艳阳高照，这会临近乾清殿，蓝天白玉现在确实乌黑一片，暴风雨仿佛随时都会来。马车边有宦官匆匆来去，隐隐地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主，皇上有旨，待会叩拜后便可回宫。 “知道了，劳烦公公。”原来是看着天气瞬息万变，在省略宫廷礼节，他倒是想得周到。 “百官恭迎圣驾回宫。”尖锐悠长洪亮的声音，帘幔“唰”地被掀开，眼前的一幕让人惊叹，偌大的空处百官站立，高殿之上，一身明黄凤仪威严。身后一色宫中丽人，层层白玉石阶下，百官文物两抹颜色，分立两侧，按着品阶齐齐整整地排着。马车一溜停得十分齐整，马车边无一例外都是小内侍弓着身子默默地趴在地上，头垂垂得低低的，连大声出口气也是不敢。 “轰隆隆”一声响雷在空中炸裂，惊得众人都回了本心，乱了方寸，人还没有踏下马车，马匹、人群，都出现了sao动，我担忧地望向敏月，看到她被紧紧护在皇帝身边，心才安了些。 “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众人稍作整顿，这才山呼万岁，“轰隆隆。”雷声再次响起，雨点，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砸在身上，静静地跪在地上，没有他的一声平身谁也不敢起身。 “平身。” “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临近夏日尾巴的暴雨，又急又大，众官避入乾清殿中，皇后躲入内侍的伞中印下台阶，雨瞬间打湿她长长的裙裾，君子羽躲入伞中，牵着敏月缓步上前。 “小主，奴才奉命送小主回宫。”小主，看来行宫中的旨意早已传入皇宫。 “好，劳烦公公。”冒着雨，左拐右绕，伞再大还是遮不住雨点，雨气激起地上的热气，让人脑袋发昏，可是这路。与小翠相视一眼，小翠瞬间明白了我的一丝。 隔着雨声，小翠大声道：“公公，你带错路了吧，凝华宫可不是这条路。” “没错，你们跟上。”脚步紧随，繁华的宫殿逐渐离得越来越远，破碎的青石，长长的巷道，墙上挂着一块掉漆的木牌，上书“永巷”。一愣神，身后有人匆匆挤过，几个人稀稀拉拉，皆是两三人一起，巷道较窄，伞被打歪，身上的水被溅到得更多了，来人还在嘀咕：“什么人，大下雨天挡在这。” “你。” “小翠。”小翠一下子闭了口，只是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现如今只是答应位分，与这过去的几位位分也差不了，既然来了此地要想离开怕是很难，忍一事风平浪静。几间屋门排列在巷道里，“青莲“、“青翠”、“绿香”、“红莲”屋名皆是民间俗物。巷道里的路面坑坑洼洼，屋门皆是褪色的老木头，一下雨，巷道里的积水皆是浑浊一片，不知是墙面的污垢，门上的污泥还是积在廊檐上的灰尘。 “小主，你往后就住在这。”抬眼一看“绿叶”二字，印入眼帘，这也快到巷尾了，手碰上门，满手湿哒哒的木屑，门吱呀打开，一方小院，四间小房，廊檐上皆是大片大片挂下来的蜘蛛丝网。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卖力地在打扫，不足四平米的小院落已然积了好多浑黄的水。 “小主，奴才告辞，答应的份例一个宫女一个宫人，对了，这包银子是纳兰大人托奴才转交的，还望小主保全自身。”一包带着温度和雨气的银子在手中沉甸甸地压着手，更压着心。 来不及，谢谢他，亦来不及给他一点点打赏，他已经撑了伞走远。 雨依然下着，一阵一阵加大了攻势，缓缓靠在柱子上，潮湿的地面吸附了本该有的尘土飞扬，好或者不好，再来一次，我也会如斯选择，永巷而已，可以保全他的骨血，这些算什么。 “主子。” “叫小主吧。” “这儿也不是那么糟。”小翠收拢了伞，拿起了门边的笤帚。 “是啊，我们都安好，只是下雨而已。”我拿起门边的抹布，踏入房间。 安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