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迷雾(4)
两个人相处,一个人轻松着、享受着,而另一个痛苦着、挣扎着,是怎么也不可能拥有共同的快乐的,“疯子”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对他们之间的误会欲盖弥彰;很多时候,不是他不能够看清楚,而是他不想看清楚,宁愿自己糊里糊涂、自暴自弃。 既然事情一目了然,解决它的办法也再明显不过。 “你愿意放弃你现在的身份吗?如果你愿意放弃,愿意和他共同承担放弃后的痛苦,那么,他心对你的防备自然会放下。如果你懂我的意思,你应该知道,他其实在意的是你的身份,而不是你以为的误会,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迟钝。” 少年意识到这事情的棘手,他从不觉得他还能以这样一种身份去处理他人之间的感情问题,特别是如此争锋相对的两个;更何况他又不可能跟其一方——也是“疯子”——进行恰当的沟通,只能单方面地根据对方的记忆和情感变化感知这之间的细枝末节;至于天南星,他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让她放弃所拥有的权力、荣耀和融于血的天性……毫不夸张地说,她是一只野兽,又怎么可能撕下兽皮重新做人呢? 天南星长舒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我知道。” “放弃?放弃我的身份?你以为我不想吗,可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因为——”天南星突然哽咽,好像正准备脱口而出的话在她嘴里形成一个个字符后,却因为它们太容易融化而堵在了她的嗓子眼里。 “我知道,我知道他还是介意这件事,即便——即便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他还是在介意——我,我——我不能改变他,也不能改变我自己——即便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他还是选择放弃我——” 天南星整个人像是奔溃似地摊在地,她将头整个埋在那件鲜艳的碎花裙,长长的头发似帘子那般遮住她小巧的正在颤抖的身体;她在哭,却哭得有气无力。 少年因为同情而忍不住想要抚摸下对方的肩膀,算不能从帮到她,也希望给她一些安慰。 “疯子”那边仍旧没有任何回应,他大概是经历过太多类似的场景才会如此铁石心肠。况且,他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越过内心的防线,要知道正是这防线的存在,才保住了那么多可能被杀害的生命啊! “对不起,没能帮你。”从少年质问天南星开始,少年已经将自己无能为力的一面展现出来,这使得夹在这两边的他感到无难过。 说实话,关我屁事呢! 对啊,关你屁事! “疯子”再次线,在少年惊讶的同时,天南星也突然抬起来头用一双泪眼朦胧、惊讶无的眼睛看向他。 接着,更加诡异的事发生了——所有出现在少年眼前的画面突然裂成一块块像玻璃一样的碎片,霹雳吧啦的脆响萦绕在少年耳边。 天南星的脸碎成了五块,表情看去不再是惊讶而是惊恐,但她的碎花裙却看去更加美艳,仿佛万花筒的花纹,正绽放出粉红色的花瓣。 没等少年反应过来,这些脆片又突然纷纷坠落如陨落的星辰,抖落着因而熠熠生辉。 脚下的地面由浑浊的乌黑变得明亮无,且那光亮让人几乎无法分辨深度,只是当少年随着那些碎片一同下落的时候,才发现这通径如此悠长。 此刻,少年不仅觉得那些破碎的画面在他面前耀眼无,还觉得自己和它们一样,从骨子里透出无数细腻又洁白的光,甚至把他的血液和皮肤都映射得失去了颜色。 失去色彩后,他的眼睛感到异常疲惫,意识也逐渐进入一种休眠状态,像一台机器突然失掉电源,他也失去供他生命活动的本源——当他再次清醒,发现朴素的色彩终于回到他的视线时,眼前的景象竟让他感到熟悉无。 少年看到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少女,回忆着它们之间的种种,因对方身的那件白色蕾丝花边裙和黑色面纱想到一场幻境的尾声。接着“对不起”这三个字便脱口而出。 少女的脸被黑色的面纱遮得严严实实,她半靠着墙,浑身一种筋疲力尽的状态。若是那层面纱褪去,她脸的焦虑和感伤会在少年面前一览无余。所以,这层面纱对此刻的她来说,是一种精神保护。 “不——你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对你抱有太大希望。”少女小声说着,语气却将她的情绪暴露无遗,其裹着悲切的凝噎,像欲崩溃的水龙头在大难来临前的颤抖,少女也在心底酝酿着某种亟待爆发的东西。 “哎,”少女的声音转为颤抖,但她确在努力让自己听去平静,“还是应该感谢你的,至少我现在知道他——算了,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秦圣他——他不会明白我的,而且我也不能让他明白——” 这正说到她的伤心之处,她虽承认她与“疯子”之间横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却还是很难去真心面对,老实说,这直面恐惧更能让人精神奔溃。于是,她突然沉默不语,许久才缓过神来,仿似她与这世界分割了很长时间,现在才尝试与这世界融合。 “对不起,我还没有向你兑现我的诺言。”少女急迫地说道,仿似这些话会突然在这里消失。 “哦?你现在打算让我回去了吗?” 可能是少年听话听得过急,也可能是对方含糊其辞时没把字节咬清楚,且单方面从她的语速来判断,很容易让人以为他们的时间要到头了。 可有没有谁在追他们?他们为什么都感到时间很紧张、很有限呢?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之前不是答应你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吗?趁着这层幻境尚未塌陷,我先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或许这对你今后有所帮助。” “可是,我没能帮到你,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少年瞪大双目,脑海不觉想起之前同样被瞪大的天南星的眼睛,顿感不可思议。这件事而言,他显然没有底气对天南新索要之前开出的条件,毕竟他并没从起到任何作用,只是口头承诺会帮助少女寻回丢失的神识。
“别那么说,我本来也不会那么吝啬,况且把关于你的事以及我的事一直放在我这片永远出不去的神识也没多大用处。是的,我现在总算愿意承认自己是一片神识了,这应该算是你的功劳,嘿嘿。”天南星自言自语着,身体也从墙壁内侧移动到走廊外侧的栏杆,动作轻盈而充满活力,似乎已抛弃之前的悲伤重新容光焕发。但那层面纱依然存在,少年还是不能够看到她面纱背后的表情。 少女继续:“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过得日子和秦圣没有区别,是一遍遍在记忆的回路游走。我经历过同秦圣一样的迷茫,也尝试过不同时期的沮丧。但有别于他的是,当他偶然愿意清醒,并意识到他早已死去且剩下的神识在被我保护的时候,他宁愿以为那是假的、不真实的,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存在,而我则在经历了同他一样的挣扎后,承认自己不过是一片善于伪装的神识。 我和他都生活在混沌之,几乎很难分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的,而什么时候又是糊涂的,所以承认自己的存在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件再困难不过的事情,而我却不知为什么对此尤为在意。” 少女因此唉声叹气。吐露心声在任何人看来都时有发生,但挖空自己,陷自己于遍体鳞伤的境地却只有像天南星这样对自身存在都感到绝望的人才能做到。 “老实说,我也有同感。”少年小心翼翼道,“在我明白我所经历的事情不过是秦圣的记忆,而你所做的事是保护这些记忆不受伤害后,我已经开始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你不可能是真实的,因为我同时想起在这之前的属于我的某些记忆。我大概能感受到你的本体并不在这里。之前我太担心这个问题会触犯到你,现在看来你却我以为的还要聪明和坚强。” 发现天南星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反感,他便调整一下身姿,继续坦言,“不过我更希望知道你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毕竟你和秦圣的神识混在一起,他算再不想知道你,也会隐约感受到你的存在——但你又是如何发现自己并非本体的呢?” 对方终于扭动起来,起初,她一动不动像一只进入冬眠的蛇,虽然表面不给少年任何压力,却因那面纱的作用,而让后者误以为她是一条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蛇,直至现在她表现得如此轻松、自然,肢体和谈吐都未曾显露出愤怒的颤抖和攻击前的咄咄逼人,少年心的石头这才放下。 有时候,少年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在意少女的心里活动和感受,毕竟她只是一片神识,但他却觉得他尊重她并且爱护她有着不可抗拒的道理,且这道理只能被遵守而不应过多被怀疑。 “这正是我要说的。在这之前,请原谅我在没得到你允许的情况下查看了你的记忆——我知道这很不公平,但这对我们确实有所帮助,因为我刚好发现你所在的世界和我的本体处在同一时空。” /html/book/42/42069/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