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万里悲秋(一)
北方的秋天。万里睛空,天地高远,落木纷纷再下,大雁飞。萧着中透着一份辽阔大气。 不过入秋以后的京城,却远没有天气那般心旷神怡,反而到像是盛夏狂风暴雨欲来时的情形,大家伙都行色匆匆的寻找着屋檐避雨,惶然中更多的是压抑、躁动和烦闷不安。 这也难怪,如今皇上是愈让人看不明白了,那架势就好像吃了十全大补丸,半分不肯消停下来一样。前不久才刚刚闹出废后妃的事情出来,朝野内外的风波还没有完全平息,大家伙还没有安生下来喘口气。这一入秋不久,朝中就又传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朝廷已经与英法美三国签订条约,在原已开放的十多处通商口岸的基础上,增开重庆、苏州、杭州三的为商坪,允许英法美三国在所有开放的通商口岸投资设厂,在大清未完成财税体系改革前,产品行销内地各处只缴纳内地税额的一半,同时对于矿山、铁路、航运等实业,也允许英法美三国商人与华商合股进行投资,但限定洋商所占股份不得过跳。而英法美三国则向大清提供一笔低息借款,同时帮助大清建立军工企业,编练新式军队。 条约内容一经公布,顿时朝野震动。举国哗然,朝野内外都生生被吓了一跳。 大清积弱,打不赢洋人,临了不得已割地赔款开放通商口岸也就罢了。现如今好端端的又没有战事失利,凭什么要开放通商口岸给洋人,还要让洋人投资设厂,让洋人赚咱大清的钱,这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啊? 条约自然是皇上同意的,可如今这形势格局,朝廷当中但凡心思活动点的官员都是看得很清楚,谁出头谁挨刀,谁愿意这个时候当这个冤大头,明着和皇上作对啊?于是主持谈判的外务部侍郎伍廷芳便骤然间成了众矢之的。 时之间,京城内外朝野上下都把矛头指向了伍廷芳,舆论风潮哗然一片,不外乎什么丧权辱国,什么数典忘祖之类的话,大有把伍廷芳淹没在口水唾沫中的架势。朝廷当中弹劾外务部伍和廷芳的折子更是满天飞,各部官员连带着地方督抚都在不断的向朝廷上折,翰林院的学子也在暗中策准备到紫禁城门口静坐,要皇上废除条约,罢免伍廷芳,这其中少不得也有不少人在背后跺脚叹气,皇上糊涂啊! “徐师傅以为皇上真的就糊涂了吗?孙毓汉坐在自家花厅里面,悠闲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抬眼望了对面的徐桐一眼,才不慌不忙的说道。 “最近天气干燥,口舌上火。徐师傅莫怪。”官场当中的规矩,端茶即为送客,孙毓汉怕徐桐误会。故而解释一番。 “这会子你孙大人和我矫情什么啊?徐桐有些坐不住了,扬起手中的京师邸报说道,“孙大人你自己看看,这朝廷要干什么啊?皇上又要干什么啊?又是开放通商口岸。又是投资设厂,咱大清祖宗的家业就这么拱手让洋人占了便宜?” 孙毓汉冷不言声的一笑,右手轻轻将茶碗放到桌上,扬起脸望着有些怒火中烧的徐桐,淡淡说道。 “皇上的意思难道徐师傅还看不明白?四个字,变法维新!眼下皇上是铁了心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和洋人的条约只是第一步,我听庆王说,皇上现在已经准备增设学部。以孙家翼为学部大臣并入值军机。这往后恐怕科举这条路也玄了。说不得还不定会有多少新花样出来。 皇上已然决意如此,我们做臣子的又能怎么做?” 砰的一声,徐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忿忿不平的说道,“这都是让康有为这些人给闹的,摆弄出一个时务报还没完,现在又弄出什么中外政策研究所,整日里鼓捣什么维新变法盅惑人心,说穿了不就是要把祖宗的江山社稷变愕来和洋人一样。长此以往,国体何在?国本何在啊?” “徐师傅,这江山社稷说到根子上。也是皇上的江山社稷不是?你着什么急啊? 徐桐冷不丁被孙毓汉这话一顶。张着嘴愣住了。迟疑了半响,才气呼呼的坐回到椅子上,阴沉着脸说道。 “孙大人,你是军机大臣,事关国家体制,难道你也不闻不问?你要是也甩手站在一旁,我就进园子去见太后,我就不相信太后她老人家会听任皇上胡来,视国家大事为儿戏,又是废了后宫,又是和洋人签了丧权辱国的条约,皇上当真把咱大清当做戏园子了,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世道人心,江山社稷,不能由着性子想到一出是一出啊” “不可!”听到徐桐要进园子将太后,孙毓汉收起了脸上那份不以为然的神情,断然说道。 “徐师傅糊涂啊!这个时候你去见太后,你让太后怎么做?你难道想陷太后于危墙之下?不要忘,皇上年里不仅握着兵权,坏牢牢的掌握着财权。地方七”面,一个两江,一个北洋,都是皇上的心腹。如今还有了洋人的支持,这样的局面下,皇上要做什么谁能挡得住?不要说你我二人,就是太后她老人家,恐怕也是有心无力,时势使然啊!” 徐桐倏然一惊,望着孙毓汉斩钉截铁的神情,不觉怅然说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朝政荒唐糜烂?洋人对我大清都是虎狼之心,驱之唯恐不及,怎么能打开门双手迎进来?真要是没有法子,我就去乾清门跪谏,纵然拼却一死,我也不能看着大清的江山社稷就这么败坏下去。” 徐桐向来痛恨洋人,于大清与洋人签订条约深恶痛疾这一点,孙毓次自然不会觉得有多少惊讶,不过在孙毓汉眼中,徐桐这个理学名家不过是写写折子,论论修身养性的学问,哪里有什么经世治国的本事,有些个道理和徐桐也说不清楚。 像这次和英法美签定的条约。孙毓汉身在军机,其中的狠狠底底何尝不是看的分明,说白了都是冲着银子去的。 甲午这场仗打下来,国库早就河干海落尽跑老鼠了,如今朝廷要推行新政,要编练新式军队,这哪一条哪一项不得拿白花花的银子往里面填?让点好处给洋人,无非也是希望靠振兴实业来增加国库的收入,靠洋人提供的低息借款,来多少缓解眼下财政捉襟见肘的局面。 然而错就错在这一步迈得也未免太惊骇视听了,这条路要是走的通还好说,要是走不通那可就真的是丧权辱国万劫不复了。真要走出现了什么波折,天下反对,朝局动荡,皇上的威望地个恐怕就难说的很了。像徐桐这样迂腐之人,现在和皇上争有什么用,将来风云变幻之际。说不得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徐师傅稍安勿躁,万事都是急不来的。”孙毓汉摆了摆手,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纵然去乾清门跪谏也是挡不住皇上的,何苦来这份没意思的事情呢?皇上要做什么就让他做,变法也好,维新也好,和洋人签订条约也好,天下人都在看着,你没见现在闹的最厉害的都是翁同酥身边的那些清流们,我们就不凑这份热闹了。守得花开见月明,真要是朝局动摇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自然会有人站出来说话的。” 徐桐听得真有些糊涂了,摇着头满脸怔仲的样子。 “孙大人此言何解?朝局动摇难道是什么好事?你说的有人又是谁?” 孙毓汉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昏聩,话都说到这样明白了!居然还不晓事。 不过今日却又是必须拦住徐桐。真要是由着他去胡闹,反而会坏了大计。此时少不得又给徐桐解说了几句。 “徐师傅好好想想,如今皇上的地个谁动的了啊?他要是一直这么步子迈得稳稳当当的,朝局恐怕就只能如此而毛了。可是他要推行新政,这就不一样了,新政新政。有了新,那些个旧能安于现状吗?别的不说,单单是改革财税收归中央这一条,你瞧着吧,到时候满朝大臣、各地督抚恐怕就真要坐不住了。谁甘心把碗里的rou让出去?到时候朝局一乱,风雨飘摇,还不是太后她老人家出幕收拾残局? 徐桐心中一惊,继而便是恍然大悟。皱着的眉眼一下松动开来,拍着手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还是孙大人见识深远,难怪前些日子皇上废后妃的时候,我进园子里去见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只说皇上年轻,让我们多帮衬着一点,我这些天始终没有明白太后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我到是明白所以了。就这么着。我倒是要看看皇上的新政,到底要新出个什么花样出来?” 孙毓汉不露声色的一笑,等着徐桐说完,才慢悠悠的接着又说道。“徐师傅桃李满天下,你那些学牛的折子就不要上了,没来由这斤小时候去触皇上的霉头,不仅如此。咱们还要赞成皇上的新政,他要做什么咱们都顺着他,让新政这把火烧的更烈些,这戏才有味道不是?。 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徐桐这个时候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呵呵笑着说道,“孙大人放心,回头我就给他们打声招呼,满朝大臣中间,多少还是要卖我一点面子的。” 说着,徐桐似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神情一肃说道,“孙大人,皇上手里可握着兵权,这将来局面能翻转过来?” “皇上当初手里不也没有兵权?”孙毓汉冷冷一哼,“时势,时势。自古天下大势,不在于你有没有兵权,而在于你站在势头的哪一边。等着吧,等到皇上把天下人都得罪光了,这潮流大势不就扑面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