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打窗声玉生寒
这日刚到了午休的时候,天空中开始慢悠悠的飘洒下雨丝来。 雨下的不大,却给渭城中的百姓们带来了不少的畅快感,几日被焦阳烤照着,这时候夏雨带来几缕凉爽的清风,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芦笙也在这时候偷偷摸摸的出了念府的侧门,他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手上小心翼翼的拿着那张半旧的纸,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似乎是真的把画当成了宝贝,芦笙一时觉得怎么拿都不对似的。 毕竟现在还下着雨,芦笙生怕一不小心把画浇湿了,于是便索性塞进了衣服里。 可是过不了片刻,他又觉得这样一塞不免又折叠了画作,而且自己身上一身的臭汗,熏染上去也是不好的,思付之下又拿了出来。 这样来来回回的不知踟蹰了多少次,芦笙才算是走到了渭城的笔墨巷子,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渭城是西垂重镇,来往客商很少有不再此处歇脚的,于是这南来北往的人一多,许多天南地北的东西,便也都在这里聚集起来。 笔墨巷子原本的名字是李家巷,据传说渭城李家是原本这一代的大族,隋末时举家跟随太祖爷作战去了,这一代的风水宝地,就这样被舍弃了下来。 传说真实与否到得现在也没有人去细究,只是唐初商贾发达之后,许多来往的客商见此处巷子深邃却不失雅致,便将房屋盘踞下来,做起了字画的生意。于是字画商越聚越多,到得如今早已有了一条街的气派。 于是笔墨巷子这个名字就渐渐流传开来,尤其是在当朝女帝登基之后,任谁都知道她跟李家人不对付。于是乎,更加没有人敢叫原来李家巷那个名字了。 街口有一家做烤馍生意的,此时因为下雨的缘故,致使门庭冷落。偏偏香气还是透过漫天的雨丝直逼人心,惹得芦笙干咽了好几口口水,一双眼睛费了全身的力气才算是从那烤馍上移开。 家里娘亲还病着,还要供给弟弟去私塾的钱。 这种口舌之欲,他可不敢胡乱享受。 沿街一路走来,芦笙脚下半软的布鞋里进了些雨水,有些不舒服。 这笔墨巷子原本就要比其他地方清静些,毕竟是带了几分高雅的所在,寻常百姓来的次数也有限。 这时候正逢雨落,就更加显得冷清了。 沿着巷子往里去瞧,竟只稀稀落落的瞧得了三五个人影,再往深远去看,只觉烟雨朦胧、石缝青草,到底有人没人却也看不真切了。 因为念府是走镖的,平时经手的自然也有些书画上的生意。 要不是因为芦笙跟府上的镖师来取过货,他还真不知道怀里的这幅画应该卖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细想想,以前来取书画的时候,那可都是装裱的华丽无比的东西。如今这一副普普通通,连纸质都是十分暗哑的,也不知这些书画行会不会收那。 “大不了被人笑话着赶出来嘛!又不会掉一层皮,怕什么!”芦笙跺了跺脚,咬牙自我勉励着。 目光在周围一转,芦笙就进了一家门面上看起来还算朴素的店铺。 店铺门脸上有匾额,匾上横书“忘心斋”三字,古拙雅致,力透纸背,若是懂行的人,怕是会顿生几分望而生畏之心。 但芦笙虽然识字却也有限,他自觉能认得中间的那个“心”字,又觉得此店的外表不像其他店面那样金碧辉煌,便误以为此处门槛颇低。 虽然心下这样觉得,芦笙迈步走进去的时候,还是用力下了几分决心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竟有些走不利落。 进门便是一股古朴的书香,其中带着几分熏香的味道,具体是什么香,芦笙是闻不出的,只觉得很好闻,就是有些太过素淡了。 入目是一道屏风,上面画着一些身着宫装的女子。看那屏风的材质似乎是纱布做的,只是有些旧了,泛着一种古黄色。 见状,芦笙的心思倒是安下了一半,他心里想着:“这家店铺连放在门帘上的屏风都是旧的,应该不是太尊贵的地方才对。” 浅见如他怎能知道,他所进的,正是整个这条笔墨巷子里最为高雅的地方,而他眼前的这方屏风,若是卖出去,怕是足以换来半条笔墨巷子。 转过屏风,芦笙便发现这店面果然不大,只在窗边摆了一张红木雕漆梅花样的案几。窗框子倒是瞧着不俗,芦笙定睛去瞧了半晌,只可惜眼力不够,也不能断定是到底不是檀香木做成的。 墙上悬着几幅字画,芦笙是看不懂的,只是四顾了一番之后,发现这店里似乎没有人。 不禁有些奇怪,芦笙稍稍等了一等,见仍旧无人出来,只好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敢问,可有人在么?” “雨落不曾期盼有客来,真是怠慢客人了。” 芦笙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掀了竹帘,微笑着走了出来。 芦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这人青衫执扇,气度文雅,顿时又不免生出了几分自卑的心思,腰板也跟着弯了几分。 那人见芦笙衣衫朴素、面色微红,便多少猜到了他的心思,这时候也不生厌恶之意,仍旧微笑的引着芦笙来到那案几旁坐了,为他斟上了一杯暖茶。 “在下吴映暇,客人称呼在下映暇便是。客人冒雨前来,想必是有要事?”吴映暇开口必有三分笑意,声音也十分的温和,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 芦笙连忙双手将茶接过了,也不好意思喝,连头都不大敢抬了。 吴映暇仍旧笑意盈盈的,这时候见芦笙手里仍旧攥着一张纸,大概就猜出了几分,便笑道:“敢问一句,这位小哥儿可是来卖字画的?” “嗯!”芦笙又微微慌乱起来,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画急忙在案几上摆了,又小心翼翼的展开。 吴映暇脸上笑容未减,心里却没有什么期冀的,只手上把玩着薄玉的茶杯,淡笑着看芦笙的动作。 眼见那纸张都是破败的可以,吴映暇更加可以断定,这孩子只是不小心进错了门而已。
心里开始思付着,一会儿应该指点这孩子去哪里卖画呢?是临街的当铺?不,那种地方心黑的很,怕是连几文钱都不愿给的,更何况人家也未必会收。要不,去城南的市场?倒也不是个坏主意,若是画做的喜庆,倒也是有人家喜欢买的…… 吴映暇这样随意的想着,眼睛只瞧着手里把玩的薄玉茶盏。 到底是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迎着光看是完全透明的,真是前所未见的好玉质。更绝的是上面的雕工,在这样轻薄的玉质上,竟然也能描摹出这样精致的湖光山色来,真是精美的让人惊叹了…… 吴映暇心下感慨着,眼睛片刻都不离这玉杯,直到某个时刻,他的余光十分不小心的扫到了那张半展开的牡丹图上…… 于是,顷刻间,手指轻颤,鬼斧天工般的薄玉杯子轻轻从指间滑落下来,眼见着就要掉落在红木的案几上。 案几上有雕花,雕的是软梅浅绛雪落图,重点盘布在案几的左下角,而后沿着右上与右下的放下横斜着延展开去。 只是很可惜,吴映暇所坐的地方,刚好是雕工最为繁密的所在。 若是玉杯这样触碰了下去,那片刻间恐怕就是个宁为玉碎的结局。 风起,雨打窗声响。 杯落,薄玉面生寒。 咕隆一声轻响,吴映暇苍白着脸低头去看,浅翠的玉杯落在了一只略显粗糙的手里。 干咽了一口吐沫,吴映暇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这才确定了眼前不是幻觉,于是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心跳扑通扑通的震天响,几乎顷刻间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将出来一般。 吴映暇对芦笙真可谓是千恩万谢,要是这被子真的碎了,其后果……一念至此,吴映暇又是一身冷汗流了出来…… 芦笙只是仗着手脚伶俐才恰好接住了杯子,这时候被吴映暇这一番郑重其事的感谢弄得十分羞涩,脸上红了一大片,摆手连连。 这样又闹哄了一阵子,吴映暇小心翼翼的将薄玉杯子收了,这才重新走了回来,细细的端详芦笙拿来的这幅画。 方才不过惊鸿一瞥,就让他差点失手打了贵重之物。这一次吴映暇细细来瞧,竟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骇然,一时间心跳的幅度,竟不比方才差,面色也渐渐白了起来。 芦笙也不懂书画上的东西,这时候见他如此模样,还以为是他嫌弃画太差了,故而有了些生气的前兆。 踟蹰犹疑了半晌,芦笙小意的道:“那个……要不然,这画我拿回去吧,不卖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卖了!”这一句话却让吴映暇猛地跳了起来,他如梦初醒一般瞪大了双眼,方才那素淡的气度竟瞬间消融了,甚至连嗓门都紧跟着大了起来,“卖!这位小哥儿,你一定要卖给我!你不是就害怕卖不上价钱么?我给你开高价!绝对的高价!两贯钱!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