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卖画(下)
“嗯,我知道了,”郑丹青却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拊掌道,“要怨不得掌柜的没有听说过,这位丹青先生虽然是汉人,祖籍是距离神都不远的渭城,可是这许多年来都在西域游荡采风,所以画作的买家也多是胡人,除了走西口的汉人商贩,中原知晓先生名号的人恐怕真不多呢!” 这话编的圆满,掌柜的将信将疑,客气的点了点头,顺便借台阶下楼,笑道:“恐怕的确是如此的关系了,在下经营这曲风阁三十余年,还真没听说过这位丹青先生。要是这位高人只在外族游荡的话,画作的确不容易在中原流传。” “是啊,倒是可惜了。”郑丹青摇头一叹,竟直接将画卷收起,便要往外走去,“罢了,阿普拉,咱们换其他书画行问问看吧。毕竟是丹青先生的珍品,换得银钱少还是其次,要是朱玉蒙尘的话,依我叔叔的性子,还不得病一场?而且主家可肯定不乐意,毕竟是多年前赏赐下来的东西,要是传到了远在泰州的老爷子的耳朵里,可是要骂人的。” 做书画这一行,不知道泰州王家的人还真不多。 掌柜的原本对郑丹青的话就已经信了三分,这时候再听说,这画是泰州那边赏下来的,心里就不免咯噔一声。 再加上郑丹青往外走的利落,掌柜的就真的着急了,急忙道:“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郑丹青同阿普拉往外走,假装没有听到。 掌柜的急的跳脚,连忙追到门口,高声道:“二位郎君请留步!” 郑丹青停下了脚步,回头微笑着问道:“掌柜的还有什么事情么?” “呃……”掌柜的搓了搓手,觉得街面上人来人往的不大方便,周围隔壁又都是同行,万一自己真的一下子走了眼,跑了这么一个机会,实在是太过可惜了些。 丹青先生什么的,他的确是没有听过。但在一行当里浸yin四十年,眼力总是有几分的。那画的确是不错的东西,就算是没有那个名号,若是价钱适中的话,也不是不能谈…… “二位请进来说话,小店有赣南来的团茶,就算是买卖不成,二人也不妨解解渴再走,否则真是待客不周了。”掌柜说的客气。 “既然如此,我们便叨扰了。”郑丹青略微沉吟,微微一笑,撩了前襟重新入门。 阿普拉看他演的有模有样,真是憋笑憋到内伤,在门外调整了一会儿心情,才敢走进去。 重新进店,掌柜的已然摆出一副对待贵客的排场来,换来小仆奉茶,掌柜又亲自为郑丹青二人斟了。一番话从眼前的《百宫春水绕柳图》,说到前朝卫协“巧密情思,世所并贵”的白描。又从吴中八绝曹不兴的《龙头样》,说到当代张萱构图人物的精巧绝妙。 阿普拉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郑丹青一派有说有笑,这掌柜却不免愈发有了些敬重之心。 原本掌柜的见郑丹青年轻,阿普拉又是胡人,心中是存了些看不起的意思的,以为对方只是外行人。谁知一番闲谈下来,掌柜的不无惊愕的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小瞧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对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对历代画家作品的掌故竟然信手拈来,而且轻松谈笑之间,经常透漏出几分他自己从未听说过的评价来。 这等功底,即便是浸yin此道四十年的掌柜尚且觉得惊愕,更不用说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有多么的困难了。 愈发有了些敬畏的心思,掌柜认为自己留客绝对是留对了。 就在二人说起张萱的画作时,郑丹青话锋一转,笑道:“对了,我家小郎君前些日子还在贵店中买了一幅张萱的画那,不知道掌柜的是否还有印象?” 掌柜的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他当然记得,那幅画是一个落魄书生前来卖的,又被一名衣冠华贵的小公子买走。他的眼力不足,看不出那幅《贵公子夜游图》的真假,最终以十八万钱出了手,倒也不算亏本,而且一个前后还赚了三万钱…… “那位买画的小郎君……”掌柜的带出几分询问之色,郑丹青自然不会平白错过这个机会,他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淡笑着道:“我家小郎君头一次来京,因为才华出众,在泰州家里不免被长辈们惯得有些过了。若是当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掌柜的担待担待。” 这句话又直指泰州,掌柜的心肝跟着得瑟了一下,指了指东边,仿佛再说什么秘密似的低声问道:“公子口中的泰州家里……是不是泰州的王家?” 郑丹青闻言微微一笑,不回答也不否认,算是默认了。 掌柜的吓的不轻,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侥幸来。 同是开书画行的,势力可谓是不可同日而语。人家泰州王家的忘心斋遍布大江南北,摆明了是这个行业里的龙头老大。虽然王家从来没有在神都洛阳城里开过店,却不代表他们家族在洛阳的书画行里没有影响力。 回忆着那天,王致和在自家店里那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掌柜的万幸自己没有在一气之下撵人,否则王家虽然一句话,自己就别想再在这个行当里混迹了。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掌柜的再看向郑丹青和阿普拉的表情中就带上了几分殷勤。 恭恭敬敬的为二人点差,掌柜的赔笑道:“这么说起来,咱们倒也算有缘。二位……”他回忆着郑丹青之前的话,“是王家的人?” “谁是他们家的下人?”掌柜这话说的含蓄,阿普拉却也能听得明白,不免一时间没忍住,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郑丹青淡淡一笑,指着阿普拉道:“可不敢这么说,这位跟他们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的。至于我,祖上跟王家有些瓜葛罢了。”他又拍了拍手边的画作,“不过这幅画,可真是王家老爷子赐下来的,要不是家道中落,还真不愿就此出手。” 掌柜的正打着这幅画的主意,这时候趁势道:“既然咱们如此有缘,二位也不必再东奔西走了,公子报个价钱,咱们商量商量,如何?”
…… …… 拿着一袋子的银钱出了曲风阁的门,阿普拉憋呀憋呀,终于在走出百步之外后忍不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郑丹青,弯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是当真不顾形象,嗓门还大的很,惹得身旁的路人侧目而视。 郑丹青站在一旁好脾气的笑。 阿普拉这一笑,笑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直到出了眼泪,疼了肚皮方罢。 “哎哟哎哟!疼啊!”阿普拉捂着肚子难受的起了身,一只胳膊搭上了郑丹青的肩膀,仍旧忍不住的笑道,“哎我说,哥哥我平时看你也是一副正经的样子,什么时候学的这样了?” 郑丹青笑道:“什么样子了?又不是强买强卖,我想卖,他想买,不过用了真真假假几句话罢了。书画这行生意,原本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卖低了买高了,那也只能怨自己眼力不行,不能去怨天尤人吧?” 阿普拉竖了大拇指,笑道:“服了你了,不过你说的这个还真是个道理。不只是你们书画上头,我父亲也总说类似的话,只不过说的没有你好。要我说啊,你还做什么劳什子刀笔吏呢?干脆做个生意什么的,绝对不出三年,就能保你衣食无忧!” 郑丹青淡淡一笑,反问道:“怎么?大哥是觉得我现在衣食有忧,吃不上饭么?”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只要我罩着你,你肯定不会被饿死嘛。”阿普拉挠了挠头,“不过,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拥有的越多越好么?哦,我知道了,丹青你是看不起做生意这种事情是不是?也对,士农工商,在世人眼中,做个刀笔吏也要比坐拥万贯家财有身份的多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郑丹青摇了摇头,想要解释却又觉得麻烦。 这个东西要怎么跟阿普拉说呢?这个时代的东西再怎们繁华,与千百年之后相比,也都是些小巫见大巫的光景罢了。 早已在那个年代看惯了太多的光怪陆离繁花鼎盛,如今的这些,又有多少值得入眼的呢? 临仿惯了千年万年的兴衰与成败,郑丹青早已养成了冲淡的性子,万贯家财能够换来的东西,他想要得到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单纯的不欣赏罢了。 这些事情,似乎不太容易跟阿普拉解释。 “罢了,不说这个了。”郑丹青把手中的钱袋子一抛一接,笑道,“怎么样,大哥,我说今天邀请你去董家酒楼吃酒的,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阿普拉哈哈大笑:“好好好!咱们兄弟两个今天定要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