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醉歌花马看《游春》(下)
“不是所有在我身旁的人,就都是我的人。但既然兄长这样说,那便说明这人还是能够入兄长的眼的。这么多年来我从小看到大,兄长看重的人都是些难能可贵的人才。既然如此,郑丹青,你上前来,陪本宫饮酒。” 贵人发话,哪里敢有人不从。 纵使护卫的脸上露出几分为贵人安慰担心的忐忑来,亦不敢去违背贵人的命令。 “你给我老实点!”恶狠狠的在郑丹青耳旁用极小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护卫松开了捏住郑丹青手臂的手,将他向贵人那边轻轻一送。 郑丹青偏头看了目光稍显呆滞的阿普拉一眼,冲着贵人拱了拱手:“难得公主雅兴,竟也能听得我们两个不速之客的插科打诨。在下这位兄弟也惯是能说会道之人,若是公主有兴致,不妨让他也来陪一杯酒,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不免愣怔了一下。 原本,以公主之尊,不将这两个闯入之人处理掉,就已经是仁慈了。这时候让郑丹青上前陪酒,就更加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偏偏这个郑丹青,在这时候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蹬鼻子上脸的提出了愈发过分的要求。 包间里不免再度陷入一番针落可闻的安静。 正在跟长者低声讲诉郑丹青身份的高戬,这时候不免深深的皱了眉头,看向郑丹青使了个眼色,极小幅度的摇头。 郑丹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微微一笑算是谢过。 心里倒多少有些意外的感激,没想到,原以为这个高戬,不过是眼前公主的男**一流人物。谁知道,这个素未谋面之人,竟然几番有意无意的指点、抬举自己。 至于让阿普拉和自己全都留下,并不是郑丹青闲极无聊之举。一来,阿普拉若真的被这些护卫带出去,不知道要经历些什么,若是真的送官法办或是暗自动用什么私刑,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二来,阿普拉当初拽着自己慌慌张张的进来,就是为了躲避外面的人的。虽然不知道他要躲避的是何人,但若是他这时候出去,必定会同对方碰个正着。 如今眼前的这个局势,看似危险,但实际上却有些微妙。 做主的这位贵人公主,对自己似乎有些意思。 郑丹青深知现在自己这张面皮对女人的吸引力,毕竟说到底,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视觉动物罢了。 果然,对面的公主虽然在一瞬间显露出了几分惊愕之情,但片刻之后,便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你看他这个疲懒的样子,是不是跟以前的薛师傅有些相像?”公主指着郑丹青,笑着向高戬问道。 郑丹青正纳罕着,她口中那位“薛师傅”是谁。谁知,高戬却是面色一白,忙躬身道:“公主明鉴,这位郑公子文质彬彬,哪里是那个祸国乱政的罪人可以相比的?” 公主却不急不忙,笑道:“不过说说罢了,戬郎何必如此慌张呢?怨不得他人都说咱们的司礼丞行事小心谨慎,还真是如此呢!” 再偏头看郑丹青脸上一副不解的样子,公主不免掩口一笑,冲着他招手道:“还愣着干嘛?本宫既然没把你撵出去,就已经算是答应你的要求了。既然你能够一眼看出这一幅是前朝展子虔的《游春图》,就说明你还是个不错的行家。本宫赏你个好,让你这一回把这幅画好生看个痛快,也省着往外走的时候一步一回头的,到跟个怨妇、望夫石似的,瞧着让人笑话。至于你这个兄弟……”又看了阿普拉一眼,笑道,“就如你所愿,跟你搭个伴罢。” “多谢公主!”郑丹青冲着贵人深深一揖倒地,毫不吝啬的露出了一脸阳光般的笑容,果然把眼前的贵人瞧得眼前一亮,啧啧赞叹。 自然有婢女在一旁另设两张小案,由得郑丹青与阿普拉入了席。 阿普拉与郑丹青做得对面,一时间也说不上话,但他的脸色已经好了不少,心情却是极为复杂的诚惶诚恐。 好在贵人只把他们两个当做摆设玩物,这时候已经与那位长者相谈起来,二人身上的压力也就减轻了不少。 既然入席,面前便有酒有菜,郑丹青瞧了瞧,觉得没有浪费的道理,于是自斟自酌一杯。 尝不出是什么酒,入口温润绵长,倒是十分舒坦。 感觉有目光看向自己,郑丹青抬头去找,便见到高戬冲着自己微微一笑,举杯遥敬。 虽然时间地点都有些奇怪,却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郑丹青也回了笑容,遥敬而干。 这时候再去瞧,果然阿普拉也开始不客气的吃喝上了。 阿普拉也不是寻常人物,但毕竟之前受到了那位贵人名头的震慑,一时间有些失态。这时候三杯陈酿下肚,酒气上涌,他也恢复了几分吐蕃儿郎的本性,渐渐放开起来。 郑丹青微微一笑,一面不声不响的用着眼前白得来的酒菜,一面盘算着这一场颇有些莫名其妙的局面,应该如何收场。 “郑公子一语道出画作来历,的确不是寻常人的眼力功底能够达成的。实不相瞒,在郑公子说出来之前,就连老夫都没有看出的。不知道郑公子郡望何处,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有如此眼界了?” 席间,长者的话头引到了郑丹青的身上。 郑丹青无法回避,便笑道:“让诸位见笑了,丹青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而已,哪里称得上什么郡望呢?大概是从小喜好此道,时常在家乡的书画行中转悠惯了,又总是听得那些行家品评,所以多少懂了些皮毛罢。而且……”郑丹青微涩一笑,接着道,“在下方才也多少有些胡乱猜测的成分在的。那画上是青绿山水,展子虔开此风一代先河,所以便胡乱喊了一声而已。” “郑公子真是谦虚了,”长者摇了摇头,叹道,“虽说青绿山水一脉展子虔最为有名,但传承至今,其间高手也不乏其人的,郑公子为何只喊了展子虔的名字呢?再者,”长者似笑非笑的看着郑丹青,“郑公子莫要忘了,你方才可不是只单单喊了展子虔的名字,而且把这‘游春图’三字,也同时说了出来呢!”
“这……”郑丹青闻言一阵头大,心想方才自己还真是失态的过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自己之所以认识这画,是因为在后世,这幅画的影印版已经出现在大大小小书本当中,被千千万万人所传阅了罢? 好在贵人在那边听着二人的议论,这时候忍不住插言道:“兄长,这么说起来,这幅画果然是展子虔的真迹么?” 长者颔首道:“我方才瞧着,九成的把握是有的。宫中有一幅展子虔的《落雪图》,我曾经借回家仔仔细细的瞧了半个月,看意蕴笔法应当是真迹无误。恭喜公主,得了如此珍品!”长者笑着向贵人拱手。 贵人也不免喜上眉梢,微微躬身回礼,笑道:“说到底还是戬郎的功劳那。兄长你知道我的,从小就不爱读书,弄这些个东西,不过是附庸风雅,害怕被人瞧着俗气罢了。” 长者微微一笑,道:“到底还是公主与这幅画有缘,须知书画这东西都是有灵性的,自己也会寻觅主人。” “哦?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公主斜睨了高戬一眼,媚眼如丝的笑道,“看来还是戬郎与这画有缘,拿本宫赏给他的马去换画,要是换来个赝品……呵,戬郎,本宫要是把你卖了,你可陪得上那马钱?” 高戬温和一笑,拱手道:“公主饶命,当真已经让人去找卖画那人了。如果找得到,马自然也是能赎得回来的。” “嗯,再给你十天的时间,若是赎不回来,这个司礼丞你也别当了,贬到巴陵去罢。”公主随意一言,又转了话头,问郑丹青道:“郑丹青,瞧你这样子,不是神都本地人吧?来神都做什么?” “回公主,在下是来参加科举的。”郑丹青躬身回话。 “哦?哪一门?明经还是进士?”公主有些好奇的问道。 “都不是,”郑丹青淡笑着摇头,“在下才疏学浅,不过是来参加明字科的考试罢了。” “不应该呀,”公主闻言多少有些失落,淡淡的道,“瞧着也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怎么去参加那个考试呢?” 不只是公主,就连长者与高戬的脸上,也不约而同的流露出微微愕然、不屑的表情来。 郑丹青倒也不觉尴尬,微笑道:“在下寡学浅陋,读书不成,除了识几个字之外,别无所长。再加上家中人丁凋落,无以为靠,除此之外别无出路。倒是让各位笑话了。” “不可如此说,不管是明经科还是明字科,科举之道毕竟是正途。而且郑公子年纪尚轻,一时读书不成也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来,过得几年之后再去考明经科也是可以的。”高戬十分诚恳的开口,看着郑丹青的眼神里满是勉力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