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盛世丹青在线阅读 - 第八十三章 拣尽寒枝不肯栖(上)

第八十三章 拣尽寒枝不肯栖(上)

    “正如父亲所言,这两幅画应该是同一人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烙印,这种东西是孕育在笔法的骨子里的,很难去除的掉。就像这两幅花鸟,虽然扇面上的枝叶郁郁葱葱,这幅画上干脆只是一指干枝,连叶子也无,但不论是哪一个,都是带了些隐隐不卑不亢的气质的,的确很好辨认。”

    李昭道不愧是出身名门的大画家,表面上虽然只是一个看起来和蔼的中年书生,一开口却十分不凡。只听他接着道:“至于父亲所说的差距之事,其实昭道看来,并不是什么极其遥远的差距。父亲从小就教导儿子,作画作画,作的不仅仅是画中的细枝末节,更要注意的,是画的整个构架与气势。如果没有格调,就如同一个人胸中没有沟壑。一个人若是空有皮囊,那至多能做一个佞幸。真正的高人贤者,不但要有外表,更要有的是内在的富足。甚至有的时候,只要内在的东西足够充实、足够横溢,那外在的奇绝与鬼丑,甚至都能变成一种异样的美感来。”

    郑丹青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画论,不由得点头道:“这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罢?”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倒是新鲜,但的确就是这样的道理。”李昭道的眼睛亮了亮,不禁点头称赞,又接着道,“正如同这两幅画罢,按照南朝谢赫六法所言,这两幅画但是在气韵与骨法上,就已经足够称道,胜过当代许多画匠多矣。虽然这幅扇面的笔力的确不足,甚至看起来颇有些眼高手低的架势,但却不能否定其风骨,而正如父亲所说,内在的格调与风骨,才是画作最为重要的事情。”

    “不错。”李思训颔首捋须道,“若只是追求画的相像、线条漂亮的话,那至多不过就是一个画匠罢了。由内而外,以气御行,那才是真正的作画之法。”

    听着父亲有些训诫的意思,李昭道忙起了身,躬身垂手而听,听罢再施一礼,才算是尽了礼数。

    看着李思训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郑丹青不得不承认,大家规矩实在太多,要是自己当时真的托生在一个大家族中,恐怕醒来没多久之后,就会被“长辈”们揍死。

    见父亲闭了口不再多说,李昭道才接着点评道:“谢赫六法,这两幅画除却占了最重要的两条之外,在随类赋彩与经营位置上也颇有味道,尤其是这只翠鸟……父亲,你慧眼看一看,这用的颜料,是不是绛蓝彩?”

    “嗯?”李思训闻言微挑了眉毛,凑上前仔细瞧了,这才点头叹道,“方才就觉得这颜色巧妙,还在想是不是用了什么颜料调出来的,昭道你如今眼力果然不错,一下子就看透了玄机。果然是绛蓝彩,呵呵,如今很少能见到有人用此用的如此契合漂亮了。”

    “是啊,绛蓝彩漂亮是漂亮,但若是笔势稍弱,绝对是控制不住的。要是用的不好,恐怕不会为画作增色,而会有喧宾夺主,不能驾驭之感。这只翠鸟身上竟可以用的如此精彩,即便是这样大片的使用,竟然都没有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让人咋舌……这人,太过大胆,又太过才华横溢了!”李昭道说到这里,真正的摇头赞叹起来,啧啧称奇。

    虽然李昭道夸得是郑丹青本人,但郑丹青脸上本没有什么表情,仍是淡淡的,不以为意。

    这种赞叹他早已听得多了,虽然这样的赞叹从古代有名的大画家口中流露出来,让郑丹青有了几分新鲜之感,但他仍旧没有太多的激动。

    以为他也明白,并不是自己真的比这些大画家还要天才,而是他站在中华五千年美术史的基础之上,站得高看得远,眼界不同,李思训所谓的格调与气质当然与这个年代的人大相径庭了。

    三人又议论赞叹了几句,李昭道便指着那画作的留白道:“这留白,实在是想要用来的题诗的样子,空在这里,实在有些可惜了。”

    李思训思付了一下,道:“的确如此,不过一下子想要找到贴切的诗句也困难的很……”说到这里,老头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的看了郑丹青一眼,笑着对他儿子道,“昭道,瞧我这记性,我竟忘了告诉你。这些日子,京里那些斗鸡走狗的少年们,口中传送的那首‘少年侠气’,可正是这位郑丹青郑公子的杰作那!”

    “啊!”李昭道闻言也不由得一怔,冲着郑丹青拱手道,“果然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不敢不敢,**之作罢了。”郑丹青微笑道。

    “游戏不游戏的,毕竟都是些好句子。‘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呵,这样壮阔的句子,就连老夫都不免有了些年轻时候的热血啊!”李思训这时候身着布衣,双肩上披着一件半旧的棉袍,头发也没有太过整洁,完全是一副普通农户的样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遥想,又笑道,“既然如此,我看咱们也别另寻旁人了,不如丹青你自己做上一首,写在这留白处也是不错的。不管怎么说,你跟这‘一蓑烟雨任平生’,着实有缘。”

    郑丹青闻言倒也不着急,只笑道:“老先生,您这是在奚落我吧?”

    李思训翻了个白眼,道:“混账东西,给你个机会青史留名,竟然还这样不知好歹!你倒是说说,老夫奚落你作甚?”

    “蔡中郎《翠鸟诗》雅致怡人,哪里用得着我这种小人物班门弄斧?”郑丹青笑道。

    “‘回顾生碧色,动摇扬缥青’?的确是极艳的句子,以这幅画相佐,的确是极有意蕴的!”李昭道眼睛一亮,拊掌赞叹,又思付道,“只是,应当用什么字体来些呢?”

    郑丹青淡笑着回应道:“蔡中郎隶书骨气洞达,力透纸背,用蔡隶来书,与这枯枝互相应和,倒也是绝配。不过蔡中郎的飞白也是千古雅事,枯笔萧索,意兴思飞,配上那首《翠鸟诗》,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这臭小子莫要推三阻四!”郑丹青说到这里,李思训却有些恼了,笑骂道,“分明是让你寻思着作一首诗,怎么就牵扯到了古人身上?蔡中郎《翠鸟诗》再怎么雅致,所描绘的也并非是这等枯枝料峭之情景,非要这样生搬硬套上去,岂不是牵强附会么?你也莫要疲懒了,既然能在那时候写出一首什么什么《六州歌头》来,我就不相信,你现在写不出一首应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