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亡者之路代号迦羯罗镜在线阅读 - 五十:黑鳞棺房

五十:黑鳞棺房

    自墙缝中、梁木后以及地根深处,哭声虚无缥缈,凄凄楚楚,徘徊于绝大空xue四周,向着墓肠直透进来。

    我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肆意喘息,在原地站下。

    几十分钟前,山精和头狐王似乎发现峭壁下正有什么大敌迫近,不由惊慌失措,纷纷躲避。我记得她是往上尽力一窜,理当爬上山脊而去,可山精又是通过什么方法猛进跑回大xue之中?问题在于,她假设走其他墓肠,与此同时我也在並头前行,没有理由她会神速到这等程度。

    还有一点,山精是受惊而闪避,她断不会老老实实跑回自己棺房里待着,并且发出凄厉哭号,这无疑在对追赶自己的敌人表明藏身之所。就算她不像人类具有缜密思维,但生物本性也不会这般掉以轻心。

    难不成黑沉木屋内的才是千年老尸真身?而山精却是其他来历不明的窃据者?一切都是人们误解所致?这十多年封闭的暗道地堡,被人为砌砖堵死的荒芜之所,怎么可能还有个活人?想到此,我不由双腿筛糠,面色如土,顿时魂飞魄散,几乎瘫坐在地。

    身后曲折蜿蜒的墓肠深处,正有强敌在步步紧逼。而横陈在眼前的大屋,号哭不止,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我却手无寸铁,难以应对,相互衡量下来,往前窜走起码还有些安全系数。若这里是地堡一部分,若我只顾闷头前行,最终能与掐烟卷这一路人马汇合。虽然眼下听不见任何声响与气息,但方向不会出错,这么一来我将有两种选择:其一遇上他们,四人总比孤身一人有利许多;其二纵然遇不上,但这里曾是箭十字党一手营建起来的设施,必有武器辎重库房,洞xue干燥异常,枪支弹药若保管得好能封存很多年。

    我又在墓肠前听了一阵,大屋深处那女子的泣声断断续续,似有若无,声音显得缥缈虚空,虽然很不真切,但细辨下来,惨哭中的这人还在念叨些什么。人言聚众胆壮,孤身气馁,我实无勇略过去亲眼见分晓,只得把心一横,快速踏着墓肠积水就往里走,打算紧贴洞xue边缘悄摸过去,搜索其后还有无场所能暂避一时。

    随着脚步移动,我逐渐逼近大屋,房基弥散着青色山雾,透露出腐败死亡之息,即便不去看它也办不成。这是一栋大约百十平方的屋企,台阶分两层共十九节,扶手有三道,左右与中间各一。门首上悬挂着一只巨大牡鹿木雕,栩栩如生,丈把长的鹿角不知是何材质所造,血红一片,一对鹿眼黑黝黝分外有神,似乎是填充了某种矿石,在昏暗中熠熠生辉。不过,有门首却无门槛和门板,也完全不是被人刻意封堵,那里是墙板的一部分。

    我见得黑沉大屋板墙有些怪异,纹理显得特别清晰,表皮起伏不平如波涛般汹涌,不由啧啧称奇。定睛细观,是松木制成,采用的是整段冷松树芯。板墙未加刨平修琢,故意切割成锯状,整片整片犬牙交错相互衔接,塞入泥灰和木屑,涂着混有松香的黑漆,这让整栋宅子透露着一股自然的肃穆感。屋榭四角各挂着一盏牛油尸灯,内里阳燧遇新鲜空气擦亮,升腾起水蓝幽火,更照得屋企波光磷峋。大屋有房梁却无房顶,任由内部各种暗xue植物肆意生长,藤蔓攀附其上,开出百朵各色小花,实可谓姹紫嫣红。各种藤萝及瘪枝枯叶相互交缠,在大屋中央扭成个花结,仿若囚笼。

    我正看得目瞪口呆,不曾提防脚下传来清脆一响,低头望去,是个makou铁罐头,被步兵靴无意擦碰,踩成朽泥。哪知轻响过后,屋内时断时续的号哭声嘎然而止,那位正主似乎已察觉室外有人。

    我顿时大骇,撒开丫子如同偷盗失败的窃贼,趁着千年老尸一时半会还爬不出大屋,疯狂猪突前刺。恢复过来的右腿尤为争气,丝毫不添堵,我脚下生风,很快越过屋企,发现其正背后有着另一段小墓肠。这顿时令我如坠五里雾中,按照马德兰笔记所提,远古先民以人体五脏为xue,掘出以供进出的肠道,分为大墓肠和小墓肠各一。这两者各有用意。大肠是修筑者施工以及搬运材料的通口;而小墓肠是最后完工殉道者进入的通口。不论古人的奇思怪谈有多离谱,但营建者本着朴质严谨之态度,完完全全按照人体结构布局,断不会出现位置不对前后错乱这等事来。难道修建这处地宅的工程师并不懂这些而采用了近代设计理念?我顾不上多想,只求自保,脚步丝毫不停向着墓肠疾行。

    如果Alex亲手赠予的那本笔记在身上,此刻我会好过许多,可本子在今晨起程前,已转交给了光头。记得当时的我,思虑他们这一路将凶险无比,隐埋地堡之人又多是专设各种绝命机关的老手,所以大咧咧地让他们可以随时翻阅以辩甄别。岂料,我和杜兰这一组看似风平浪静的小队,却是全员尽墨,最终死剩我孜然一人,无所依傍。被山精劫掠到老巢迫不得已逃命求生,却又无拳无勇,唯有双目如炬。但在这谜雾暗生的诡异之所也是两眼一抹黑,恨悔不及。

    虽然现实如此无情,步步算错,但好歹这本笔记我是两天一小翻,三天一大阅,内里记载的各种奇谈怪论多少都已了然于心。在小墓肠前,我将恐惧吞咽下肚,壮着胆子朝着黑暗深处步步前行,往里一探已走出百多十米远。四下观望之际,我已是腿肚子发软,不觉毛骨悚然。

    倘若我与常人那般昏聩,倒也不至这样踟蹰不前。可这双眼睛,在白天眺望景物模糊不清还略带些近视;而一旦将我投入绝对黑暗,远近分明层次立体,周边环境一目了然。别人摸黑赶路都会忽略的周边环境,我却看了个真切,刹那间,如身临炼狱之中!

    左右两侧的肠道内墙里,嵌着无计其数的尸骸,它们层层叠叠相互并肩立着。这些古尸身着粗麻大襟,外套着皮质甲胄,很显然是突厥人种。为什么这样说,按照东方史料记载,自古两种剑甲闻名天下,分别是镔州铁与犀山甲。据说用镔铁打造的武器锋锐无比削铁如泥,而犀山出产的皮甲质轻且防护力优异,素为草原民族轻骑兵所亲靡。这些古尸无疑就是蒙古尸兵,所谓的坊间传说并非笑谈,而是确有其事。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分辨真伪。这道由尸骸环立的墓肠,外壁凝聚着一种类似琥珀般的透明树脂坚墙,伸手去摸,如寒冰般生冷,苍骨般牢固。

    光是古尸还不会令我丧魂失魄,小时候有段时间我曾在中国念小学,当时空调仍未普及。每当酷暑来临之际,那些简陋民宅是根本无法待人的,即便往凉席上泼上井水,躺卧不到半个时辰,也会浑身热汗。所以,我经常会与些年岁相仿的小孩,结伴跑去自然博物馆里。当然,我并不是好学之人,成绩相对还很差,之所以选择去那种地方,则是为了免费蹭空调。而纵观博物馆上上下下,只有一种展厅不论何时都空调大开,那便是古尸室。每一年都是如此,这样的夏天我度过整四年,最终才得以回归故里,因而,干枯尸骨早已是见怪不怪,异常熟悉。每当我望着那种猪肝色尸皮的干尸,就像随便看一处桌椅般平淡无奇。

    而此刻我会慌乱失措,是因为壁垒间伫立的蒙古尸兵不同寻常。它们并非博物馆干尸那样骨头嶙峋,腹腔凹陷,而就像刚死不久般饱满,体肤有着弹性。只是那面容成了湖绿色,口鼻塞满了土灰。它们的皮甲襟袍,生满黑霉绒毛,并且打结卷曲。这确实是死了好几百年的僵尸,不论外形、服饰以及腰间金属短匕长剑,都是蒙军如日方天纵横欧亚时期的装束。可是当我缓缓打它们脚下走过时,谁知,古尸们纷纷睁开双眼,怒目而视,只差张口呵斥,破墙而出!

    我惊得魂魄荡飞,担心噩梦成真,只得加快脚程,朝着远处墓肠通口狂奔。只听得身后幕墙内不断传来嘶嘶拉拉的怪音,似有无计其数细小物体正在涌动。好不容易连滚带爬跑进通口,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被怔在当场!

    不知为何,我又回到了原地,依旧是那座窝头般的石xue,一栋黑沉沉四角亮着牛油尸灯的松皮大屋矗立在中央。小墓肠是条直直的甬道,我不曾记得自己有拐过弯,或者说没有过迂回的感受,为何自己一番拼死努力,又回到了原地?

    白天的尸槽厂内,中邪后我,见到小胖子警长被一条巨缸般的触手硬生生扎透并拖入血墙背后。记得他说自己肺叶被刺穿,四周都是古尸瞪着他,得找地方暂避危险。而此后我外出求援,无端走到山脊夹道,这才见到日本旅人和烈犬,最终被证实是中了谜障。这么细想之下,我不仅惶然,分不清究竟哪是真哪是假。如果是幻觉,为何胖子会说四周都是古尸瞪着他?那个设置迷局的歹人,还能将我看不到的怪事预先展示眼前?再者之后警长的通话,似乎也有问题,他的口吻没有目睹此生从未见过之巨大怪异般激昂,显得平直无趣,就仿若旁观者那般。而照此推演下去,更多的疑问都因杜兰坠落悬崖粉身碎骨而永远成谜,为什么他的综合机会在我手上?自打阴暗过道一别后他和贝拉、山多士又都在干什么?这些都显得不同寻常。

    疑团此刻已越积越多,压得人难以喘息,我不由抹了把冷汗,打口袋取出支烟点燃,令自己稍稍放松,以便在这窒息的绝望中能理清思路。谁知就这么歇息片刻之余,我紧跟着发现坏了,又一次轻易相信眼睛,没有发现另一点原则性错误。

    这个原则性错误,就是此刻所站位置,是当初刚进来时的大墓肠通口。我是打山精巢xue而进的xue洞,随后听见虚无缥缈的惨哭才心慌意乱地逃进了小墓肠,可为什么自己穿透甬道又折回了原地?难道不该是回到巢xue?这怎么解释得通?莫不是眼前所见的松皮大屋,只是座与之相仿的其他建筑?可左看右看,也瞧不出端倪。依旧是十九节木台阶,三道扶手,门首上木雕鹿头,血色长角,毫无门槛门框以及大门,一切都是墙面的部分。不仅如此,就连四盏尸灯位置,以及屋内绞缠扭曲的藤蔓瘪枝也完全一样。

    这座大屋,就是适才所见的那座。

    而不同之处则是,那种女人哭泣声已然消失,四周沉寂似有声,猛烈刺激耳膜,叫人止不住想狂喝大叫来打破这种枯燥的烦闷。我不敢在墓肠前多站片刻,朝里走去,将身子隐没在漆黑中,暂时得以喘息,调出第三瞳细细打量眼前这栋怪屋。此刻的我,正身处绝大危机之中,虽然迷茫不已,但无法等闲自毙,在彻底弄明白自身处境前,必须得了解这东西究竟算干嘛用的。

    视线直直透过高低起伏不平的松皮幕墙,扫视其内部。大屋却没什么值钱摆设,家具更没几件。如果按照门框位置来计算,踏脚进入后十步上下,有个粗糙的筒状木桌,上面斜按着个圆形木盘。这并不奇怪,按十六言行诗,这本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教堂般建筑,这个木桩子,无非就是安放祷本的祭台罢了。而在筒状桌子正对面墙头,悬着一副离奇怪异的巨大木雕。那并不是圣子圣徒一类的十字架,而是杂乱无章数之不尽的藤蔓,纷纷开出一朵朵张着尖牙的怪花,每朵花蕾里都有个半身的木人:面部扭曲,须发飞扬,双目圆睁,张口呐喊,显得万分恐惧和极度绝望!

    也不清楚到底是花苞生出了这些木头,还是木人被怪花正在吞噬,图腾仅仅是表达了某件事发生过程中的一瞬。马扎儿人阿帕德家族的斯蒂芬主动选择信罗马天主教建立封建国家匈牙利,在这之前,反反复复信了又推翻,推翻后又建立牧区不下数次。而且早期的马扎儿游牧民族统治潘诺尼亚冲积平原,不善耕种也不熟悉定居方式,每年春秋两季,就剽掠周边临近的基督国家。被老欧洲诸国相传如同地蜮恶鬼般不羁野蛮,出没无常,所以,无一国愿意与之建交,均视他们如不开化的蛮夷杂胡。直到那位抵抗蒙古大军的匈王贝拉四世(与山岭巡警同名不同人)大力推行,罗马天主教才得以盛行。马扎儿人在改宗前信仰自然神,这也表明此座祭祀所用的宗教建筑,远早于十一世纪,应该是更古老的产物。

    而在大屋右侧,摆着一个正方形的石椁,架着具寒气逼人的铁棺材,这东西正是我在火葬场通过找寻过去痕迹时所见过的那棺椁。只是它没有盖子,或者说曾有棺盖但此刻不知被挪到那里去了,棺内有厚实床褥,积满灰泥尘土,空空荡荡,传闻中那著名的王侯公主女尸早不知去向。当我再度望向屋檐房梁,以及那古怪离谱的藤萝花架,猛然间领悟,这也许根本不是什么祭祀场所,而是专为千年老尸所设立的双重棺。铁匣为内棺,大屋为外棺,整座松皮屋企,就是口超大的棺材,叫它作黑鳞棺房恰如其分!

    可适才躲在其中嘤嘤啼哭的,又会是谁?此刻女尸跑去了哪里?难不成因为我无意踩烂个空罐头,而恼怒有人打扰她忧郁抒情?打算跳出棺房搏杀?想到此,我背上早被冷汗浇湿,衣服紧贴着皮rou,让周遭乱窜的阴风吹拂,齿间不住打颤。

    继续待在这地方,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女尸无端失踪迟早还会回来。眼下,山精究竟是不是千年老尸已成最大悬案,虽然相较更亲切些,但那也是要命的玩意儿。一旦见我无故逃跑,她必定勃然大怒,非象折磨弗勒滂那般,抠去我双眼,那种剧痛和惨烈,哪怕想一想都让我芒刺栗起。

    想着,我待片刻眩晕过后,开始左右观望,确定再无危险,这才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挪出身子,沿着窝头状石xue边缘环行,打算找找除了小墓肠外,还有否其他通口。

    也就这么一走,我注意到一件此前忽略的小事。这件事虽小,但着实重要,那便是不久前逃命时,我踩烂的罐头,竟然在原地不见了。只见荒芜狼藉的泥地上,只有一堆破青砖,和几扇疑似装饰所用的拱券门槛,不过那里早已被砌死,架着个电闸之类的机匣,密不透风。整座石xue,只有正屋尽头那端的小墓肠可走,再无其他通口。

    我哀叹一声,不由踏灭烟蒂,朝着前方走去,打算再走一遍,看看还会不会回到原地。

    结果我心惊胆颤地走在甬道之中,依旧是那壁垒两端肃立的尸墙,似乎显得更多更密,就连天顶上也排布着。蒙古尸兵口鼻流着干涸的石油般墨血,口鼻堵满灰土,浑身线条清晰,皮下肌rou饱满。一旦打它们脚下走过,纷纷睁开双目,跟随你步伐转动,僵直的手掌微微张开,钢爪般的手指蜷起,咬牙切齿般紧紧皱起眉头,活像许多尊怒目金刚。那种眼神,充满诅咒和怨毒,仿佛不甘自己被禁锢在这暗堡墙缝里,仍想回归军旅效命可汗,却又无计可施,迁怒于脚下行走之人。

    而能阻隔它们破墙杀出的,仅是瘤状斑驳的树脂晶体,尺度大约有一拳之厚,如同茧子般将它们困顿其中。我心里实在没底,不由拔出丛林猎刀壮胆,加快脚步通过。随着前行,背后数十米远的地方就传来细小声响,但那绝不是琥珀墙垒破裂的动静,声音发自墙里。我不仅茫然,特此驻足扭头观望,也就是那么一回头,更是惊得我几乎要狂呼起来。

    因为在后视的角度中,我无意间看见完整蒙古尸兵的侧面,这在由它们脚下通过时是瞧不见的异常。整片小墓肠中的古尸群,都象正常人般在均匀的呼吸,这些东西全部都是活物!只是它们被困在墙缝里难以动弹,或者说是某种生物反应,当人走过古尸们就会睁眼,而人离远它们便会闭眼。至于发出细碎声响的,并非伫立的它们,而是在尸骸间正在串行的某种长蛇般藤曼,纷纷象嗅出血rou之躯的腥膻而急不可耐探出尖锐藤条来!

    更不同寻常的是,通过这么细微观察,我发现这些蒙古人裸露的皮rou上,尸蜡化严重。尸蜡,泛指在密不透风的阴湿环境下自然生成的骨骸外貌。过去曾看过一则新闻,说的是意大利某片山谷,被人誉为自杀者天堂,绝望无助的人都喜爱在那里投湖自尽。他们的尸身事隔多年被人打捞出来时,无一不是严重蜡化,远远望去就像块油光铮亮的肥皂。而覆盖在蒙古尸兵皮rou之上的,没有那么夸张,仅是薄薄一层尸脂。这让尸群在漆黑的肠道内,若被微光照射,显得特别显目,像极了健美者爱涂的橄榄油。

    这些蒙古武士,个个体格魁梧,想在穷山恶谷间生存,唯有靠拼命狂吃才能给身子累积起厚厚一层皮下脂肪,这对于始终杀伐在寒风凛冽中的战士而言,更应征了一句俗语:天寒地冻孕育了维京勇士。受尽磨难的人,即便不想轰轰烈烈怕也很难避免,它们都是天生的战士。抛开政治和个人喜好,你望着这些栩栩如生不甘悲惨殒命的将士,能不动容?伏遍全身的尸蜡,说明在它们死后,曾待过某个潮湿地方许多年,也许是湖泊也许是地下山泉泉眼里。至于它们又究竟是怎么挤在墓肠四壁的,那就不得而知的。

    我逐渐有些明白过来,烈犬孜孜不倦替曼家辛苦奔忙,其原始目的,或许正是想搞清为何蒙古尸兵魂魄丧失rou身却依然活着的缘由,他们嘴里曾提起的尸碑计划,那些不幸绝命于沙漠中的探险健儿,古尸般的身躯,就是这样活着的死人。身体机能仍在运行,但本质是一具尸体。而所谓的英国军官通过收集这些会呼吸的尸体,能够提炼出某种神秘的髓液,以供曼因斯坦家族最高领导人得以延长寿命完成生育子嗣!

    如此看来,烈犬的所作所为,为何穷凶极恶,争分夺秒和行事诡异,全部得到了解释。这个曼家鹰犬,毒如蛇蝎,并且野心勃勃,他期盼的绝不是建功立业,应该图谋获取更多,甚至打算替代花格子成为公司独一无二的行动总司“处理人”。而为何剐杀无常会意外留我一命?正是想依靠我来找到泉眼,进入这座空前绝后盛满绝望和叹息的地道暗堡之中!若是他能活捉住列支丹,可能通过严刑逼供拷问到出入口的秘密,这之后也不会再顾虑我性命是否重要。一旦他达成所愿,必然不愿与人分享,会将所有的“同伴”屠戮殆尽才肯罢手!

    而可怕的是,此刻他已经通过暗中观察,找到了怎么进入山丘之间箭十字党营建的地底建筑,我因企图刺杀他而令其怀恨在心,所以小命留或不留对麦金莱而言,已不重要。山精和狐王为何恐慌趋避?正是鸳鸯眼是唯一可压制它们的利器。那个背后追来的最大危机,已不必去重复思虑,必是烈犬无疑。

    想到此,我浑身一抖,再不敢就此逗留,撒开丫子朝着通口狂奔,待翻出腔子,脚踏实地,不由再度怔在当场!

    我居然又绕回了原地,站在那栋阴气重天的黑鳞棺房正前!

    这怎么可能?难不成我将永远徘徊在这片死亡之地,与那些古尸为伴终老一身,永远绕不出去?我还有未尽的事业,以及许多放不下的男女情长,最重要的是家庭和妻儿,她们该怎么办?我啃着泥土拼死搏命,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本该享受的好日子吗?可现如今,我比起猛扎自己一针克斯立顿猝死剂还要无助,那时我还心存一丝侥幸,或许能逃往对岸,纠集逃犯和水盗杀回雅钦渔村救出全部人,纵然不成也好过身处绝地让伪钞黑帮碎尸万段。可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回到适才躲避的那个漆黑角落,搓揉着脸坐倒在地,绝望地叹息不已。这个暗无天日四处阴风大起的鬼地方,已然成了我葬身之所。回忆着种种苦痛往事,我本以为会泪流满面,可惜,泪早已流干,只睁得双眼生疼!由火葬场一路进发的掐烟卷的他们,究竟跑去了哪里?我在这片窒息的石xue来来回回折腾了不下一个多小时,为何连半点生息,哪怕是一下枪响都听闻不到?难不成他们也象我这组全部死亡殆尽?这样的事绝不敢深想,万一成真,我更存活不了。现在,重中之重,是要将这道谜题理透想清,快速找到对策才是。

    去年春天,我还懵懂一无所知,追着Alex在罗马地下水道里奔命,那时我们躲避教廷警卫,跑进了佣兵组织走过的水牢迷城,记得曾有两个圆形巨厅,光打表面看,完全一模一样。这里会不会也是同样情景?虽然这样解释不通,百无聊赖之下仍需一试。给自己点燃支烟后,我站立起身,朝着逗留过的电闸方向而去。如果那些密封住的门券上仍有这些,则表明自己或许已被谜障,结合各种经验,例如摩萨利尔山里的臧骨袋中邪和烈犬惯用的催眠,我得险中求生,设法找到那具千年老尸,通过她的外界刺激恢复过来。

    这等于是在上吊自杀和跳楼自杀中挑选条更能让我释怀的绝路,委实是无奈之举,心理安慰罢了。

    来到拱形券门前,我只是一望,顿时心凉彻骨。那里嵌着个电闸,丝丝缕缕的破电线上满是一层压一层的厚结蛛网。并且那网也不是最近才结,因为蜘蛛本身都早已不见,这是老时年间的物件。电线本身,褪去其原本色泽,如果可以使用,估计也难以接驳起来。封密的石缝中,积满各种瘪枝枯藤,就像这处地下坟墓,一切都是死去的,被遗忘的。

    不过在原地站定,细观之下我发现了不同寻常之事,那便是此前踏灭的烟蒂,竟然象朽烂的铁罐头般消失无踪,四下翻找都难寻其踪。我不仅生疑,将背上属于小野寺神子的背囊取下,拉开包袋拉链倒腾起来。里头果然有些零嘴,可能是她本人在镇上买的特产鹿rou、兔rou干,还有瓶没有拆开的矿泉水。正巧我饿得不行,眼冒金星,狼吞虎咽吃下肚后,缓过来不少。跟着我又找到一个化妆包,内里有几支唇膏,它们正可大派用处。

    我擎着其中一支,在电闸的木托板上,划下一条横线。这将成为当初我们在山里惯用的荧光喷漆认路。只需再往小墓肠走上一遭,回到这里查看便能分辨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是这道标记仍在,不必去想,我肯定在无意之间中了谜障。

    想着,我将旅行包里滴水柔石尽数掏空,这东西在暗xue找到后便已不再重要,此刻丢在脚下以便减轻负重,抬腿窜向前方,第三次走那条满是竖立僵尸的甬道。正如周树人所说,地走得多了便成了路;我看得多了,也渐渐不觉胆颤,目的性很明确,那便是见证,怒目金刚们只是形骸可怖,并不能将我怎样。即便那些长蛇般移动自如的植物藤条,也洞不破树脂壁垒。

    心事重重我走得非常缓慢,约莫花了十来分钟,才爬完墓肠。到了通口前抬眼一瞧,又是黑鳞棺房,不由心头顿生厌恶与无奈。好在,我已做了标识物,电闸木托板上的唇膏印记。但真往那里去,心中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着实没底。只得微闭上眼,紧贴壁垒步步滑行,透过眼缝瞧着脚底,等差不多到地方后,这才鼓足勇气睁眼去看。

    只见那木框上,空空如也,那道唇膏不见踪影!

    当看到自己想见的标识,我一阵狂喜,随后不久又渐渐恍惚起来。画上去的东西会不会也会像烟蒂、铁罐般消失无踪?就在此时,脚下传来一声闷音,低头打量,我的右脚正踩在那只消失无踪的烂罐子上。

    一切豁然开朗!我压根就不曾来回往返于同一条墓肠内,而是同样窝头般的洞xue共有三处,那黑鳞棺房也有三座!可为什么要造那么多外观一模一样的松皮大屋?谁会无聊到这等程度?那么做的用意又究竟是什么?

    但是,我转念一想,虽说可喜可贺,但自己等于回到最凶险的起源点,那里既有躲在铁棺材内抽泣的千年老尸,又有大墓肠追击而来的烈犬,更有不知爬哪去但随时会出现的山精。

    我这样自投罗网,岂不是再一次将自己小命投进绝望深渊?

    正在此时,散瞳余光中,远远的墓肠通口前,不知何时出现了条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