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小说 - 天人旧事在线阅读 - 第二十四章 索功

第二十四章 索功

    老汉道:“老儿名叫程艰,住南部海畔,家有良田二亩,华宅三间,夫妻恩爱,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谁知,十八年前,海上来艘破船,下来五人,道是渔夫,海上迷向,错至此岸,求暂住我宅。我就信他,岂知他五人进屋,露出本相,只是杀人。”

    风恶人道:“啥本相?”程艰道:“第一个身有燎泡,头顶火雾。第二个颈挂铜蛇,尾连铁犬,膛腹破裂,心给蛇咬,肠喂犬食。第三个屎泥裹身,臭传百里。第四个剥皮揎草,是个假人。第五个蒸头刮脑,没有面目。”风恶人道:“如此说,不是活人,却是阴鬼。”程艰道:“他五个,杀了人,又向北去。我伤得重,命大不死,得人救转。一晃十八载,元气恢复,心道,那五人,是个妖邪,需报知鹤至山武人,教他除妖,就拄了拐,上了山,往后的事,周老都知道。”

    周吉道:“曲掌门,你听他说,十八年前,阴魂即临人间,不是近几年的事。”曲对山道:“我听了,也觉惊讶,只不知,阴魂十八年前即来,我等怎近几年才见?”周吉道:“想必十八年前,鬼门开得小,只跑出些油滑厉害的鬼,只在南部作祟,现鬼门开大了,鬼就出得多,侵入中原,北上来了。”

    曲对山道:“多也由他多,好言劝回便是。”周吉笑道:“那阴魂是地狱来的,既堕地狱,生前就是恶徒,死后也难悔改,怎听得劝?”曲对山道:“老弟,我说劝,是个规矩,就如比武之前,说一声承让,才好动手。他若听劝,自是最好,若不听劝,只管刀砍棒打,为民除害,也是功德。”周吉道:“老掌门,你长断山派也曾与阴魂交手,知道他厉害,寻常武人,四五个,敌他一个不过。稍不留意,便是一死。纵是高手,两三人,斗他百十回合,方可碰个机巧,捡个空档,侥幸除了他。且阴魂更有一记鬼上人,号称活人无解,弟子见了他,还未比划,先就腿软脊寒,怯了几分,更加斗不过了。你派在北,我派在南,你弟子阴魂见得少,我弟子却见得多,这几日,被阴魂杀伤十余人,当真心痛。”话毕,果是低头垂泪,其身后弟子也都面露悲色。

    曲对山叹道:“斗魔不过,是功夫不济。功练好了,就斗得它过。”周吉道:“只邪魔日盛,是个急事。那练功,却是慢活,日调气息,年疏经络,三年五载,方成气候。这中间,倘或遇见魔,碰上鬼,仍难活命。”曲对山笑道:“你那弟子,若非贪图杀鬼的报酬,只守在山上,呆在派里,读武籍,苦练功,魔也不上门,他也不惨死。”

    周吉心道,这果是个六十五的老翁,见过人,历过事,脑子清明,轻易看穿了我等心事。嘴上却道:“曲掌门,你说岔了。山民遭魔,家里凄惨,便如程艰这般,无人相助,很是可怜。我遣弟子杀魔,不为自己,是为山民。”

    曲对山笑道:“若说为民,就只杀魔,不收报酬,才是好汉。你既收了,便不是为民,是为自己。”周吉正不知如何对答,风恶人上前一步,眉毛竖起,胡子炸开,抢道:“别扯啥为民为己,老子武人一个,不是官差,不是帝王,肚子里没有墨水,只手上这对铜锤,使得熟练。这熟练,也不是朝夕得来。是二三十年,日夜cao练,寒暑不间,练它出来的。要老子除魔灭妖,消灾保财,就要大把的金银拿来。再说,咱武人穷苦惯了,现妖魔四起,天下大乱,正是咱大展拳脚,捞金抢银的机会。”

    曲对山面色略沉,说道:“你们莫兜兜转转,绕绕弯弯。只说今晚来,是为何事?”风恶人道:“方才周吉也说了,阴魂凶猛,不讲情面,又有个鬼上身的绝技,我弟子斗他不过。练功养气,又是慢活,等功练成了,金银早让别家挣了。实话说,今晚咱们来,不是来絮叨寒暄的,是要把你那神功,唤二音枯槁的,借来一用!”

    长断山派弟子,二百多人,见几大门派黑夜前来,就知不善,一百人挤在殿里,一百人守在殿外,一个个,横眉瞪眼,捏诀执剑,若这几派发难,他等便可一拥而上,剑光齐乍,歼灭敌人。现听风恶人说今晚来,不为絮叨,只为抢夺武功,登时巨怒燃心,一齐暴喝一声,挺剑逼来。

    曲对山心道,他的人也凶,我的人也恶,大家都是武人,动惯刀兵,擅长杀人,若打起来,不免两败俱伤,便抬手拦道:“众弟子,不慌,待我问他话。”弟子们这才停下,却仍气得身抖牙响。

    曲对山道:“那二音枯槁,是我的神功,未曾传人,你今日来要,我便传你,没这个道理。”风恶人是个烈性子,又要发难,风雨声抢上,按住他肩膀,使个眼色,让他暂退,然后对曲对山一揖笑道:“老掌门,您武功卓绝,德高望重,是个通事理的,现在阴魂日盛,且不说我等为民为己,要钱不要,总之要与那邪物一战,若功夫不济,就要惨死。那二音枯槁,是个妙法,指儿一弹,山崩地裂,什么妖邪也灰飞烟灭了,一来救黎民不死,二来护武人不伤。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怎么说,传功于我等,没有道理?您这样说,难免惹天下人指摘。”曲对山奇道:“指摘我什么?”风雨声道:“指摘您虽位高名望,终是凡夫俗子,你长断山派,也要靠杀魔挣钱,怕传功给我等,来抢你的买卖哩。”曲对山听了,只是沉思,长断山派众弟子却是恼火,七嘴八舌,纷纷咒骂,这个说:“你几个门派,好不要脸,结伙抢我武功,与盗匪无异!”那个说:“嘿嘿,贼子有贼子的想法,他几个,只想杀魔挣钱,就把咱们也想作这样,谈什么生意买卖,太小看人。”风雨声听了,全然不惧,只微微一笑,调足真气,说道:“你等若不是怕我等得了神功,来抢财路,就是想保住天下第一派的虚名。曲对山,人人敬你是个善人,今日看来,却是个俗人。”

    曲对山本就极看重门派名誉,骨子里也有善念,听了武人不敌阴魂,纷纷惨死的话,心就有些软,说道:“雨声掌门,我虽大你三十岁,见识却不如你,你那话儿,也点醒我。我愿救黎民,保护武人。买卖的事,银钱之说,天下第一派的虚名,我都不曾想。”风雨声笑道:“老掌门,那黄的金,白的银,可以晃眼,可以买物,危难时,扔出去,也是个暗器。你莫嫌它。我等若习得神功,都有些厉害,既除得自家的魔,也不抢别家的,彼此制衡,互不相扰。论起来,你长断山派地界广,武功强,仍是各派之首,杀魔领赏,仍可堆出个金山银海。”

    曲对山道:“这个道理,我也知道。”风恶人听了,暗喜:老儿见我等人多势众,终究怕了,这般不动刀兵,就逼得他交功,真易如反掌,人都说曲对山武功盖世,想来怕是虚名了,就上前,嘿嘿一笑,说道:“曲对山,咱话也说了,理也通了,快取二音枯槁武籍,逐字指点传授,咱学了,就好走路。”曲对山道:“话是说了,理也通了,只是功夫仍不能传,你等只管走路罢。”风恶人听了一愣,脸如赤云,眼似黄火,哇哇叫道:“妈的,老东西,竟假情答应,戏弄我等,看锤!”抢上一步,使一记龙登楼,就要打来。

    风雨声见状,忙拔出团云剑,运轻功,纵上前去,后发先至,使一计团花映柳,劲不是急劲,却是缓劲,点在风恶人锤上,拦了下来。风恶人道:“拦我干啥!”风雨声道:“恶人兄,先只动口,莫急着动手。”就上前道:“老掌门,你通了理,却不传功,那是为何?”曲对山道:“风老弟,你道那二音枯槁,是寻常武功,容易学的?”风雨声道:“我等功力虽不及你,也是一派之长,有些灵筋慧骨,纯根净脉,一时虽练不会,练得一年半载,也学会了。”

    曲对山道:“你不知,那门功夫,练起来,不是康庄大道,却是羊肠小径,没有一马平川,尽是深沟险壑。倘或入歧途,堕深渊,轻则武功尽失,重则走火入魔。”众人听了,不禁心里发凉,脊上汗出,只风恶人不惧,说道:“老儿,莫编那沟儿壑儿的鬼话,若是这般,你咋学会的?咋没入魔?你学得,我就学不得?”

    曲对山道:“你不知,那二音枯槁,也不是我创的,也不是我派功夫,是我十八年前,977年,在黑麋峰上练功,偶遇一个天人。他见我心纯意净,便传我此功,那沟儿壑儿的话,是他说与我,我又说与你,不是鬼话。”风恶人怒道:“好老儿,不说今日的事,却说到十八年前,又捏出一个天人,越发糊弄咱!”曲对山道:“我句句是实,怎是糊弄人?天人传我功后,隔年又来了长断山中,我又看见了。”

    风雨声道:“老掌门,那天人、神仙,我等只听过,却未曾见过,你要说,我且信你。咱不说这话,只说你心地纯净,可学此功,然天底下,并非只你一人心纯意净,我心也纯,意也净,就不可练此功?”曲对山哈哈一笑,道:“你只盼学了此功,杀魔捞金,心子不净,不纯!”风雨声道:“老掌门,俗话说,人有七情六欲,在娘胎里,就知踢肚扯肠,出来了,受那人间烟火,市井熏陶,谁能时时干净?杀魔时挂念金银,不怎么干净,练功时心无杂念,弄干净了,不就练得神功么。”

    高厌深先只在旁静听,听到这里,缝眼张开,圆脸泛红,左手撩沙袍,右手扶圆帽,走上前,说道:“雨声兄,你我都是烟火刀剑客,不是清净文墨人,怎能一时不净,一时干净?曲掌门既说那功藏沟壑,伏迷途,练之易入魔,就是真话,咱也莫学,趁早回去罢。”

    曲对山听了,很是不解,心道,高厌深与各派一伙,前来索功,怎么反了自家,站在我派一边?风恶人听了这话,怒从心起,这一把怒火,未烧得坏,反烧得好,烧出一颗玲珑心,说道:“高厌深,别人看你不透,老子看得透了。”厌深笑道:“我也不是琉璃瓶罐,有什么透与不透?”风恶人恶狠狠道:“莫讲乖话,听我说你心思。那神功,若传于各派,武人学会了,杀起阴魂来,就如砍瓜切菜一般,手到擒来,无死无伤。这个好处,你却不需。烟尾山地方窄,人烟少,你那弟子,几年下来,碰不上几个阴魂,本就不死不伤,即或真死真伤,凭你那武药三百,回春妙手,也救得死,医得伤。这是其一。各派不习神功,没有长进,只以老招对敌,旧法杀魔,不免死伤,你武药就有用场,治得我伤,捞得我财,骗得我人情债,老子这对铜锤,这副脾气,也奈你不得。这是其二。那神功,并非清歌乐律,杂诗风俗,不是人人学得。你高厌深,是个郎中,不是武人,抓药救人或可,练武修功却是不行,神功传出,各家都学会了,只你家不会,那就是洪水滔天,灭顶之灾,从今往后,只有任其他几派宰割。这是其三。你那肚肠,弯弯绕绕,酝出这三个心思,就变脸转风,叛我投敌!”

    厌深听了,嘴张眼直,面白背湿,一席纱衫,粘在身上,皱波起伏。各派心道,风恶人果看得他透,瞧这样子,是给说中了,便纷纷道:“先诛内贼,再讨外敌!”

    这时,只听一人冷笑两声,众人看时,一团黑影纵上殿来,就似乌雾旋挪,玄球弹转,闪到殿中,身子先定下,头发、武袍在后,慢慢落下,手上倒拿拧花金龙剑,斜瞪攒纹三角眼,嘴咧牙呲,恶狠狠盯着各派武人,牙缝里挤出一句:“且不说内贼,只说外敌。你堂堂几大派,夜至我地,不请自来,索要神功,就如土匪强盗一般。我师兄曲对山,是个慈人,不与你等计较,我曲三屠,却是个狠人。今晚的事,莫与慈人说,只对狠人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