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小说 - 天人旧事在线阅读 - 第三十五章 甘露

第三十五章 甘露

    因浅见认山浑身纱布,隐渗血迹,显是受了重伤,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黎离听了,捂着嘴在一旁暗笑,认山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说道:“那日回到云瀑,黎离小姐大怒,治我三条罪状,第一条,放贼归山,未能雪恨;第二条,不遵她命,私带她回;第三条,见死不救,害了少侠。三罪并罚,将我浑身的皮剥了下来,又拿小刀,剜了三大碗rou,所幸我内功深厚,拼死苦熬,留得一口气在,后来上人发觉,赶了来,以甘……以灵药救我性命。这三条罪状之中,有一条,是因少侠而起,故说少侠害我。”

    这番话,因浅听得心惊rou跳,暗想那日在耳丑庙中,确听黎离说,待回了圣境,定要对认山剥皮相惩,当时只道是戏言,不想黎离竟真的动手。

    因浅心道,黎离因为认山不肯救我,大发雷霆,对他狠下毒手,可见对我的心意极重,不禁欣喜,然又想到黎离残害认山的手法,觉得这小姑娘未免太过残忍,想来想去,脑中一团乱麻,只得收了心,定了定神,问认山道:“木头,你不是挺厉害嘛,黎姑娘剥你的皮,割你的rou,你就不会躲?”

    认山摇了摇头,说道:“那日奉上人之命,带小姐回家,故可以不遵小姐之命,然回到家中,使命已完成,小姐的话,便不能再违背了。”

    因浅笑道:“既要剥皮,就得先脱衣,如此说来,你浑身上下,已是给黎姑娘看光了?”

    认山听了,脸色羞红,嘴角却隐隐藏了一丝笑意,因浅看了,不禁哈哈大笑。

    黎离听他二人说到此处,却不怎么害羞,没好气地道:“他那身子,也没什么好看。”因浅看着黎离,心道,不错,你不喜欢他,便觉得他的身子不好看,你喜欢我,必定觉得我的身子好看。将来我俩好了,可叫你看个够。我是男的,就让着你,先让你看,你看完了,可得让我也看一看。如此越想越歪,自己也觉得不妥,便挥了挥手,打消此念。

    黎离见了,问道:“浅哥哥,你扇风干什么?”因浅哭笑不得,说道:“不是扇风,是……经脉受封,浑身难受,我活动活动,就舒服些。”

    云瀑上人听了,合掌一拍,笑道:“瞧我,果是人不年少,记性越来越糟,竟忘了二位少侠的经脉受人封闭。来来,待我替二位解封。”

    话毕,当下不耽搁,带因深、因浅来到一温泉池旁,二人刚过来,顿时觉得一股热浪滚滚而来,不禁一惊,然细一体味,却觉这股热浪与烈火之热不同,很是温润,没有霸气,虽被热浪席卷,却不觉难受。

    因浅深吸一口气,甚觉身子舒爽,不禁说道:“这口温泉,有些灵性。”

    云瀑上人笑道:“这温泉,位于火山口内,汲取深厚热力,以水润化,所生蒸汽有助人体经络恢复,我便在此地为二位解封吧。”

    话毕,便命因深盘腿坐下,先为他行功。

    因深坐定,只觉上人一只手掌贴在背后大椎xue,xue道渐渐发热,在局部热了一阵,忽然一下子,一股温热清流从大椎xue奔出,沿着周身经络疾走,遇结化结,碰关通关,可谓无往而不胜,再加上温泉蒸汽相助,更觉得周身经络说不尽地舒泰,这般持续了片刻,经脉各处的淤塞都给清除,比未受脉封之前还通畅几分。

    因深的身内,聚诸家内力,先前脉封时,受到压抑堵塞,突然解封,这股杂乱的内力便似洪水一般,激荡奔走,猛突乱袭。云瀑上人顿觉一股极大劲力,蛮横无理地击来,大惊之下,忙松了手。再看因深时,只见他浑身抽搐,面色极是痛苦,上人稳了稳心子,仔细分辨,暗想,是了,这小子体内不知怎的,混聚了极强的内力,且杂七杂八,难以调和,这般突然勃发,身子撑不住,是以如此痛苦,再过得一时半刻,只怕有性命之忧。如此想透,便急忙上前,认真运起雄浑内力,双掌交叠,紧紧压在因深大椎之上,将真气灌入,调和他体内的乱力,如此过了许久,因深渐渐好受了许多,只觉身体内原先杂乱的真气都汇在一起,沉静似海,稳如泰山,在丹田安定下来。

    渡了此劫,因深忙翻身拜倒,说道:“谢上人救命之恩。”

    上人盯着因深看了片刻,说道:“你体内的真气,雄浑似海,却又杂乱无章,按理说,你年纪轻轻,不可能有如此修为,这当中,可有什么因由?”

    因深既得他所救,诸事便不再瞒他,将那受三屠封脉,派内众师一一打来,反送了许多内力之事尽数说了,上人仔细听罢,叹了口气,笑道:“造化,造化!因深,你我二人也算有缘,你有如此根基,可愿拜入我门下,随我习武?”因深听了,心里乐开了花,笑道:“不瞒上人,我正有此意,只怕您不收哩。”

    因浅急道:“哥哥,咱们是长断山派的,怎可改投他门?”

    因深道:“弟啊,你在忘了么,曲对山已将我二人逐出门派,怎么还是长断山派的人?正该趁此机会,改投云瀑上人门下,上人的功夫,咱们都见识过,不消说,显是更胜曲对山一筹。”

    因浅道:“师父受三屠蒙蔽,误逐我等,你怎当得真?”

    因深冷笑道:“你不当真,人家却当真哩。”

    上人见他二人争吵,就过来,伸手拦了,笑道:“浅少侠,人家既逐你出派,便是恩断义绝,大丈夫,何必苦求于人,失了尊严?既是堂堂好汉,该当心存远志,不可拘在一门之内,误了大好前程。”

    因浅听了,讥讽道:“有理,有理,照你这样说,谁的门下也不投,荡游山海,嬉笑江湖,才是最有骨气的男儿了。”

    上人道:“少侠生性疏阔,让人既羡慕又佩服,罢了,且不提入我门下之事,先允我稍运气力,为你解封通脉吧。”

    因浅摆手道:“不劳前辈动手啦,经脉要封,就由他封去。经过这几日,我也习惯了,早就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无非武脉遭封,不能动用功夫罢了。说起来,这武功招数,不过是杀人伎俩,废了就废了,没什么可惜。”

    上人奇道:“修炼武功,甚是不易,多少寒来暑往练就的功夫,废之岂不可惜?”

    因浅笑道:“不可惜,不可惜。”话毕,忽地觉得心口一紧,一股剧痛袭来,拼命咬牙才耐受住了,趁人不备,转过身去,拉开衣襟一看,只见三尸五鬼手的蛇印紫中透绿,粲然生辉,先前在耳丑庙练功时,蛇印之尾已消,后来未再练功,反将功力尽数过给印藤,又遭三屠封脉,是以蛇印毒势又起,已消的尾巴又渐渐露出。因浅略看了看,忙合起衣裳,免得旁人瞧见。

    云瀑上人这几日与因浅相处,略知他的脾性,见他执意不肯解封,再劝想必也无用,只得暂缓,来日待他改变心意再说,便笑道:“因浅少侠念念不忘对山掌门,见我收因深为徒,心有不满,故不让我帮忙解封,罢了,这事就缓缓,只奉劝少侠一句,为一件事而废十数年所练之功,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因浅听了,只是笑笑,并不接话,黎离却说道:“我觉得浅哥哥说得没错,修武练气之事,最是枯燥,我也很不喜欢。”因浅道:“黎姑娘既不喜欢,也别练了吧。”黎离拍手笑道:“好,我也不练了,咱们下山玩去。”

    认山听了,醋意又起,说道:“曲三屠一家正满山搜查你们,这时下山玩耍,太过危险。”黎离听了,觉得有理,心里却是不快,撅着小嘴不说话。

    上人见了,笑道:“离儿,曲三屠那伙贼人,我略动动手指,便可灭杀,只是俗话说,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刀兵莫轻动,朋友勿擅交,多事生祸,少事积福,你两个,就老实在这里待着,不要下山胡闹。”

    因浅撇了撇嘴,说道:“上人,你这秘境好是好,不过横竖只这么大点地方,若是待久了,可有些憋闷。”

    上人道:“少侠,你不知,我这地方极其隐秘,从不许外人进来,便是上山采药的人误入此地,也只好捉了来,扔进蛇谷喂蛇。浅少侠于小女有救命之恩,自然不同于外人,既有缘来到这世外桃源,何不静心赏玩?来来,我带你们逛逛。”说罢,就引领因浅一等,向前走去。

    因浅暗想,说什么有缘来到此地,何不静心赏玩,其实是想说,有幸来到这里,还不好好珍惜机会?嘿嘿,你这破地方,怎比得上我长断山派,谁又稀罕了?边想边慢慢跟在后面。

    黎离走在因浅旁边,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浅哥哥,又在想些什么?”因浅一愣,旋即笑了笑,说道:“我在想,那武功,还是要练一练的。”

    黎离嗔道:“方才还说不练,现在怎么又说要练?”

    因浅道:“我练功夫,又不为伤人,只是防身罢了,若没有半点武功,怎么好周游四海,畅玩天下?若玩着玩着,那曲三屠找来了,岂不大大的麻烦?”

    黎离撅着小嘴,想了想,说道:“浅哥哥,你说习武防身,那是极好的,但是刀兵无眼,与人动手打架,不免就要伤人,惹了仇家,岂不更加麻烦?”

    因浅点点头,玩笑道:“嗯嗯,有道理,如此说,咱们就在这世外桃源安度一生方,最为妥当。”

    黎离俏眉一挑,喜道:“是啊,是啊,就这么办,我们不出去玩了,就在这儿呆着,白头……”说到这里,终觉得不妥,那偕老二字,便生生咽了回去,脸上飞红,似两朵朝霞。

    因浅见了,心里也欢喜,只是强压着,没有表露,过了半晌,方缓缓说道:“不过这个话,也当不得真。”

    黎离道:“怎么当不得真?”

    因浅道:“这云瀑秘境,的确是妙得很,若在以前,我倒真愿舍却一切,在此安度一生。可现如今,烟尾山派密谋作乱,必将在五大门派中掀起腥风血雨,这个时候,我张因浅可不能做缩头乌龟,躲在此地,贪图清净,这是其一,其二,如今天下不平,阴魂四起,百姓民不聊生,家破人亡,更需我等武人出手,伏魔降妖,保民平安。”

    黎离道:“只你我二人安好便是了,管人家的事做什么?”

    因浅瞧了瞧她,笑道:“咱们别说这个了,待我平定了乱事,再回此地与你相聚,好不好?”

    黎离道:“你武脉遭封,功夫也练不成,怎么平乱?”

    因浅笑道:“这个嘛,我自有妙法。”

    二人正说着,上人在前面唤道:“你们过来,看个有趣的东西。”二人看去,只见上人站在一棵树下,这树看不出品种,瘦瘦小小,光秃秃的,只几片叶子伶仃挂在枝上,只消一阵小风便可尽数吹落,所幸此地在火山口下,风自然是没有的。

    黎离见了这树,哈哈一笑,拉了因浅道:“浅哥哥,快来快来,这树当真好玩得很。”

    因浅到了树前,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只是棵丑陋小树,有什么趣味?”

    上人道:“莫只是看,你摸一摸,就有趣了。”

    因浅半信半疑,就在那树上横摸竖扒,上拍下打一番,忽见树干扭动起来,枝叶乱晃,发出一声低吼。

    因浅、因深听了,吓得退后半步。因浅道:“莫非这树久生于此,吸取天地精华,有了灵性么?”

    黎离咯咯一笑,上前来,抽出匕首,对准树干猛地一划,切开一道口子,登时一股鲜血流出,那树发出一阵呻吟,低沉难过,很是痛苦。

    因浅道:“这树修成人身了,故而砍之流血,果然奇妙得很。”

    云瀑上人哈哈笑道:“少侠,你说错了,不是树修成了人身,却是人变作了树体。”

    因浅奇道:“是何人变成了树?”

    上人道:“那人姓白,名可仙。在长断山脉,恐怕人尽皆知吧。”

    因浅听是此人,更感惊奇,说道:“白可仙自然是众人皆知,只是,流传的故事里,可没说他变成了树。”

    云瀑上人笑道:“故事是怎样讲的,你说与我听。”

    因浅道:“相传白可仙相貌不凡,与庙中的天人画像有几分相似,平日里又喜欢穿白袍,拿玉扇,更增了几分仙气,走在街上,人人都笑称他是白仙人,虽是玩笑话,可长期这么叫,他竟当了真,自封名号白可仙,至于他的原名,咱们就不知道了,想必也是姓白吧。

    一日,白可仙游览长断山,机缘奇巧,偶遇邪魔与天人交战,那邪魔吞烟吐雾,很是厉害,眼见天人要落下风,白可仙看准了机会,跳上魔身,拔下头上的玉簪,戳破了邪魔的咽喉,天人趁此机会,才得以出招灭了邪魔,因感谢白可仙相助,便点化他飞升,成了真仙。这故事在长断山派流传十余年,都是这样说的,谁人不知?”

    上人听了,不禁捧腹大笑,黎离也在一旁嗤嗤地笑着,说道:“浅哥哥,这故事是骗人的。”

    因浅道:“既然白可仙在此变成了树,那故事确是骗人的了,只不知这中间,有什么缘故?”

    上人止了笑,说道:“当年,我初至云瀑秘境,住了没几日,一天,正修炼一门名叫仙谷还碧的功夫,练到紧要处,忽然一个人闯进秘境,正巧撞见我发功,他见此功神奇,便起了贼心,说道,我看你这功夫,有些仙家法术的意思,能否传我一传?我说道,你是何人,凭什么要我传功,我便传你?他说道,我乃是天人,姓白名可仙,长断山上人人认得我,你怎么不知道?我说,你既是天人,想必本就会使仙法,又来学我的做什么?他说,俗话讲,技多不压身,多学一门仙法,总没有坏处。我说,你擅闯我的秘境,已然不能活命,再多学一门仙法,又有何用?他听我如此说,生了惧心,转身就逃,我索性将那仙谷还碧的功夫使在他身上,将他变作此树。”

    因浅听了,大感惊奇,说道:“如此说,这仙谷还碧,果是仙法,要不然,怎能如此神奇,化人成树?”

    云瀑上人听他此言,眼神微晃,精光乍现,又速速隐没了,笑道:“无非江湖法术,雕虫小技,与那仙法,自是比不得的。”

    因浅心道,观此人面目,超凡脱俗,武功修为,更是登峰造极。江湖上,从未听闻此人。但凡是人,总有个来处,不会是水里钻出,石中蹦出,凭空现身江湖。他携女弃家,寻此秘境,想要安身,住下便是,怎又做贼似的,怕人发觉?那仙谷还碧,不是人间凡功,却似天上仙法,轻轻一招,便可化人成树,非同一般。如此说,这云瀑上人,不是凡夫俗子,莫非……莫非是天人犯了戒律,逃下凡间,在此躲难?记得曲对山掌门曾说,978年,曾见天人下凡,好几人,在山中搜寻,搜寻什么,却是不知,说不好,就是搜寻这云瀑上人。

    因浅想来想去,越想越合,忍不住,就要试探一番,便道:“前辈,这仙谷还碧,颇似仙法,您怎么会使,莫非,您是天人降凡?”

    方才因浅沉思时,上人觉得无趣,便出了神,忽听因浅发问,未及细想,随口道:“老夫久不做天人了。”

    此言既出,因浅浑身一震,惊道:“如此说,是曾经做过天人了?”

    上人不慎说了这话,现回过神来,极是不安,脸色苍白,尽是懊恼之色,支吾道:“玩笑,玩笑罢了。”

    因浅抓住线索,怎肯放手,又道:“我师父曲对山,978年,曾见天人下界,在山中搜寻,不知搜的可是您老?”

    此言方出,上人神色骤变,只见他手掌一翻,凝了真气,脚下腾空,纵身扑向因浅。

    因浅心道,瞧这情形,定是让我言中,揭了他的秘密,便要动手运功,杀我灭口。

    正不知如何应对,却见上人飞至面前,并未动手,而是越过头顶,手掌抬起,向前拍出,掌风到处,只听咔啦一声,白可仙所化之树晃了晃,一根枝条折断在地。

    因浅惊心甫定,问道:“上人此举何意?”上人拂去袖上灰尘,笑道:“少侠不知,白可仙虽化成树,仍是顽劣,虽是木身,人心不亡,方才受黎离刀砍,有些恼怒,便活动树枝,要来刺人,我几个,他不敢碰,见少侠初到此地,是个新客,便对少侠下手。”

    因浅细看地上断枝,果是尖利无比,若受它一刺,难免重伤,暗自叹道,原来上人并非杀我,却是救我。

    黎离见此树欲伤因浅,登时大怒,抽出匕首,奔上前去,一阵白光闪动,将那树木砍出数十条口子,鲜血迸流,惨呼不止,树前草地尽数染红。

    黎离仍要再砍,手速飞快,上人飘然上前,长臂轻探,只一瞬,便按住黎离的手,劝道:“离儿,莫再伤他,到时血流成河,污了宝地,没人打扫。”黎离这才罢手,因浅见她如此,更生爱意。

    此事既妥,上人又领他等,游历圣境,一时无事,上人道:“此境隐秘,按规矩,外人不可进入,既引你二人入境,便如自家人一般,也望你二人,凡事尽情吐露,不要瞒我。”

    因深听了,心思一转,上前问道:“上人可是有什么事要问?”

    云瀑上人道:“不错,确有三件事请教。”

    因深道:“我兄弟二人,受人所害,存亡之际,全仗上人相救,此再生之恩,因深自当竭力相报,上人有事要问,只管问来,因深必不相瞒。”

    上人笑着点点头,说道:“方才,听你兄弟二人所讲,众派远来,夺你派神功,什么功夫,这般厉害,引人来抢?”

    因浅不答,因深抢道:“上人,那功夫唤二音枯槁,我未见过,只曾耳闻,乃天人所授,有些奇妙。运功时,结个手印,念动真言,凭空里,就起个琴音,琴音一响,任凭敌人再强,也可炸灭。”

    上人听见二音枯稿四字,脸色已变,又听他细说,更是惊诧,连连说道:“奇怪,奇怪!”

    因深道:“上人,何怪之有?”

    上人强压心中波澜,说道:“你且莫问,只说说,此功既厉害,众派怎早不来夺,偏在此时来夺?”

    因深道:“十八年前,阴魂降临,近年来,阴魂越来越多,各派武人,多受阴魂所伤,生了惧心,这才彼此商量,结了伙,到我派来夺神功。”

    上人听见阴魂临凡,脸色又变,越发难看,说道:“奇怪!奇怪!”

    因深道:“上人,又哪里奇怪?”

    上人道:“且莫问这个,你先前说,三屠、花婆都会封脉之法,要知道,天下武技,打人不难,封脉却难,你将他二人封脉手法演与我看,我倒瞧瞧,高不高明。”

    因深天资聪敏,功法武技,过目不忘,正因有此能耐,方偷习得王家刀法。三屠、花婆封脉手段虽快,因深眼尖,一招一式,都记下来。现上人叫他演示,自然照做不误。

    先演三屠封脉手法,一按一捻,方位技巧甚是精准,上人见了,点了点头,说道:“这是黑羽封脉,解封时,两只黑鸟,自肩胛飞出,此技有些阴损,却也不怎么高明。”

    因深自行解封时,确有黑鸟飞出,上人所言,分毫不错,因深听了,不禁暗喜,心道,上人果是功夫深厚,见多识广,这等刁钻武技,他也知道,将来得他指点,定可功夫大成,这个师父拜得对了。

    上人道:“莫耽搁,再将花婆封脉之法,演与我看。”

    因深抱拳道:“是!”当下却不动。只因花婆手段繁复,连封数脉,需仔细想清,才演得出。亏得因深聪颖,虽隔了几日,这般细想一阵,招招式式,便都想起。既然想定,便摆架势、调气息,嘿得一声,将那手法,一一演出,行云流水,丝毫不错,便是花婆本人见了,也要称赞,然花婆双目已盲,自是看不到的。

    演罢,因深收功站定,调匀气息,笑道:“上人,花婆这招,在您看来,高不高明?”

    却见上人面色极沉,似黑云压境,骇人可怖,嗓音也已沙哑,喃喃地道:“奇怪,当真奇怪。”

    因深见他神色不对,心也略慌,战战兢兢,低声问道:“上人,怎么又怪了?”

    过了半晌,上人方回过神,缓缓说道:“有些事,我还没想明白,待到日后,再做定论吧。”话毕摆了摆手,又道:“今日下山,我也乏了,离儿,你陪他们再走走,我先歇了,失陪。”话毕略致辞礼,转身回屋歇息。

    因深见上人如此,甚是不安,也无心赏景,只随因浅、黎离略玩片刻,便请认山带路,安排沐浴宿歇。

    云瀑上人既收因深为徒,后几日,便携因深、认山,推功演武,传真授密,不在话下。

    因浅与黎离无人管束,每日闲游山野,观花望月,甚是自在。

    一日,黎离问道:“浅哥哥,你的生辰是哪一天?”

    因浅自然不瞒,说道:“是九七七年,六道莲年,二月十六。”

    只见黎离口张眼圆,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说道:“浅哥哥,我们确有缘分,我的生辰也在二月十六,你整大我一岁。”

    因浅听了,心下也喜,自此二人更是形影相伴,半刻不离。

    闲时,黎离问道:“浅哥哥,你武脉遭封,功力消散,却说有妙法,可恢复功力,是什么妙法,这样好用?”

    因浅四下看看,见没有人,方压低声音,对黎离耳语道:“那功夫,叫连天若海,有续脉聚气、引功接术之用,整部书中,上有繁密至理,下有简单白话,不是凡人武技,却是天人仙法,很有神效。”

    黎离道:“那武籍何在?”

    因浅道:“这武籍,极是高明,是一位前辈高手,施展神技,印在一部妙法莲华经中。”话毕,翻开衣袋,取出经书,递给黎离。

    黎离翻开经书,皱着秀眉,眼睛瞪得老大,小嘴嘟嘟囔囔,默默读了一页,点头道:“嗯嗯,说得很有道理,却不怎么像功法。”

    因浅忍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

    黎离道:“浅哥哥,你笑什么?”

    因浅方止笑道:“黎姑娘,这功法,需得引火点烛,侧过书页,对着火光,方能看清。平日里看时,只是一部佛经。”话毕,又学着黎离皱眉瞪眼,点着头,若有所思,说道:“嗯嗯,说得很有道理,却不怎么像功法。”

    黎离见了,也咯咯笑起来,作势打了因浅几下,娇嗔道:“浅哥哥,本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也这样骗我。”

    因浅道:“黎姑娘,你这话可不对了,这部武籍,我瞒了众人,便连哥哥因深,也不曾得见,全天下,除了我,第二个得见此书的,便是你了,怎么,还说我骗你么?”

    黎离听因浅对己如此,不禁心花怒放,一对潮红涌上面颊,说道:“既……既然如此,可要将此书好好收起来,莫让歹人得去。”

    因浅笑道:“说起这个,前几日,曲三屠那老贼,确曾搜了我身,得到此书,只是不知其中真密,翻了翻,只道是经书,便又还了我。”

    黎离点点头,说道:“平日里,不怕别人看见,你练功时,却要关紧门窗,以防别人偷看。”

    因浅摆摆手,嘿嘿笑道:“这本秘籍,我已尽数背熟,一招一式,都在心中,练功时,无需再看武籍,别人想看,也是无物可看了。”

    黎离想了想,说道:“这样一部武籍,竟然尽数背下,换了旁人,我定是不信的,然浅哥哥既说背下,那便是真的。只是,武籍拳谱,不是闲话故事,若记错一字,练起功来,可能失之千里,走火入魔,伤了性命,那却怎么好?”话毕,又连连摇头,伸手在娇唇上轻打几下,说道:“浅哥哥练功,自是极其仔细,走火入魔之事,一定不会发生。”

    因浅见她如此,更是喜爱,笑道:“不用担心,那功法,我每日在心中默背,早晚各一次,绝不会忘,便是忘了,也可在梦中寻回。”

    黎离道:“想必是日有所背,夜有所梦,只是梦中景象迷离朦胧,很不可靠,浅哥哥不要轻信。”

    因浅道:“我这梦,可不普通,那日曲三屠老贼弄阴招,害得我昏死过去,到了梦中,但见天蓝海清,天上白云翻卷,水下尸影浮动,前有古庙一座,匾上写着“连天若海””四字,正是那神功。我欲进庙去,一探究竟,却受一道结界阻碍,所幸结界之上留有法符,揭了这道符,结界便可破,然我揭符时,恰逢梦醒,未能探得更多,很是遗憾。”

    黎离想了想,点头道:“如此说,这是由梦入功之法,浅哥哥,下次多睡一会,便可到那庙中玩一玩了。”说完这话,暗想,若我二人将来结为夫妇,你睡觉时,我便伴在身旁了。这一想,又飞红了脸。

    二人每日闲话聊天,游逛山野,不觉时光飞逝,春去夏至,转眼已是八月初六,这日,因浅对黎离道:“我派曲对山掌门,昨日出关,估摸着,现已回派,我正可下山,到了派中,与对山掌门细说三屠之罪,提醒他等,小心烟尾山派。”

    黎离听了,低下眉眼,叹道:“浅哥哥,我知道你近日要走,想了许多法子劝你,想来想去,总想不好,依你的脾气,便是我劝,你也不听的吧?”

    因浅本也不舍,听她此言,更觉伤感,然确有要事,这一趟,非走不可,便低了头,不说话。

    黎离见了,咯咯一笑,舒了口气,说道:“好啦,不问你了,告诉你,我早打定主意,不劝你了,只是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因浅奇道:“什么东西?”

    黎离不说话,拉了因浅,钻进一片树林,走了一阵,穿过林子,到一个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座花房,这花房,只是四根柱子,白白透透,笔直立在四角,柱子间,爬满藤蔓,各色野花开遍,蜂蝶飞舞。

    黎离走过去,分开藤蔓,钻进花房,回过身,伸出小手,招呼因浅进去。

    因浅见状,一颗心儿砰砰直跳,心道,她说有件东西给我,世间万物,有实有虚,她这件东西,未必是实,说不准,是要将那少女贞cao,奉献给我,故此寻了这密林深处,暗花房里……

    正自乱想,黎离又道:“浅哥哥,快进来呀。”

    因浅满脸通红,说道:“这个……这个……”

    黎离道:“怎么了,浅哥哥,不舒服么?”

    因浅暗想,你浅哥哥,心里心外,都舒服得很,只是年纪轻轻,有些害臊。

    黎离又出来,上上下下,将因浅细看一遍,见他头红脸赤,似生了病,便转过手背,在他额头一试,却也不热,不禁奇怪,问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因浅忙拍了拍脸,定了定神,说道:“没……没怎么,可能方才路走得急,气未调顺,有些憋闷。”

    黎离道:“怪不得呢,没事就好,走,咱们进去。”便拉着因浅,步进花房。

    因浅暗想,我张因浅,堂堂正正,绝非趁火打劫,乱占便宜之徒,等一会,无论黎离怎样,我只守住正气,不动歪念,大不了,一走了之便是。

    进了花房,只见四壁上引灯挂烛,十分透亮,满地奇花异草,珍果稀树,一样样,挺立摇摆,状如活物,此呼彼应,盈光纳辉。因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禁看得痴了。

    黎离道:“浅哥哥,你看那里。”说话间,纤指微抬,指着一丛鲜花。

    因浅看时,只见这丛花,蕊红瓣美,叶碧茎香,层螺卷叠似崖深,此压彼暗如合榫,吸睛引目,招思夺心,不像凡花,却似仙草。

    黎离走过去,在花下草丛摸索一阵,取出一个小瓶,这小瓶,上细下粗,晶莹剔透,无盖无底,浑圆一体,瓶内盛满金水,黄白相交,灿烂夺目。

    因浅心道,原来黎离引我至此,是要将这瓶儿,交把我手,是我动了歪心,心子一歪,处处想歪,惭愧,惭愧。便上前来,问道:“黎姑娘,这是何物?”

    黎离提起小瓶,转了转,笑道:“这东西,叫做甘露。看起来,是个瓶子,其实是这花的果实。”

    因浅点头道:“嗯,我瞧这瓶子,没有开口,如此说,确是自然结成的。”

    黎离抬起手,嗖地一声,劈断瓶口,登时一股花香溢出,恬淡渺远,绝非俗物凡品。因浅接过来,细闻了闻,放在鼻下,味也不增,拿远了,味也不减,很是惊奇,说道:“这甘露,有什么用?”

    黎离抿嘴一笑,说道:“你先喝了,我再告诉你。”

    因浅接过瓶子,一仰脖,尽情喝了。这一喝下,顿觉神清气爽,脉通血清,骨壮筋强,周身完备,悠悠然,一阵祥和之意,由顶至脚,贯穿全身。这阵惬意,如清风拂柳,只一刻,也便过了,不着痕迹,没有余留。

    因浅笑道:“这甘露,有些提神醒脑之用。不错,不错。”

    黎离道:“你再运运武脉,看通了没有?”

    因浅功力尽传印藤,丹田之内,只存些许余气,便运了力,调动起来,本以为脉封未解,发功不出,不曾想,这一发力,丹田的余气疾走经脉,尽情吐露,只一瞬,便全然发出,在草地上轰出一个小坑。

    因浅如梦中惊醒,不禁骇然,说道:“这……这甘露当真了得!”

    黎离笑道:“这甘露,是我祖上秘传之物,原来养在家乡,到了此地,也不能断,建了这花房,又养了些,用爹爹的话说,此液内医重疾,外合猛伤,就算是将死之人,喝了它,也保准好的,浅哥哥,你小小脉封,经这甘露调理,自然好啦。”

    因浅又奇又喜,拿着空瓶,端详许久,忽然,想起一事,忙拉开衣襟,看看胸前,那三尸五鬼蛇印,哪还有半点影子,原还想,待有空时,再练连天若海,祛除毒印,这一来,已然不用了。大喜之下,有些狂放,大笑几声,冲上前去,猛地抱了黎离,转了几圈,放下后,略一犹疑,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这一亲,又有些后悔,只怕太也心急了些。所幸黎离久居秘境,未染俗世之风,于男女之事,陈规旧习,本就不太看重,因浅亲她一下,在她看来,也没什么,无非两个人,互相喜欢,喜欢久了,就要亲亲罢了,故虽因浅脸红害臊,黎离却面不改色,拿过因浅手中空瓶,随手扔了,又去甘露花下,摸索半天,掏出四五瓶甘露,递给因浅,说道:“浅哥哥,你下山去,怕有危险,这几瓶甘露,你收着,平安无事最好,如果有事,就用它救命”。

    因浅刚欲接过,想了想,又收了手,说道:“黎姑娘,这甘露,是你家秘传之物,我怎能轻拿?”

    黎离道:“不瞒你,你救过我的命,我爹爹对你,便如自家人般,破了十几年的例,允许你和因深在此居住,然就算如此,这座花房,他也是绝不肯让你知道的,更别说取甘露相送了。但我不管那些,这些甘露,你只拿着便是。”

    黎离到底单纯,没有辩人之能,这许多日子,与因浅相处,就未认得出,他的性子里,有股子倔劲,但凡不正之事,决然不做。她若要因浅收下甘露,只消编个谎言,莫说上面那些实话,因浅也便收了。现在倒好,秃噜噜,尽情吐了实话,因浅怎肯收下?

    果然,因浅听了,退后一步,昂然一笑,说道:“黎姑娘,莫担心我,且不说我聪明机灵,若打不过敌人,脚下抹油,溜之大吉,他也伤不到我。就说我这神功,连天若海,我稍练练,也可退敌疗伤,不需甘露相助,再说了,你今日违背祖训,给我喝了甘露,已是不妥,再私赠我几瓶,将来事发,云瀑上人必定大怒,大怒之下,杀了我,也没什么,若伤了黎姑娘,我……我却有些心疼。”

    黎离听了,很是欢喜,见因浅说连天若海如此神奇,便放了心,他既不收,也就罢了,仍将这几瓶甘露收回花下。

    因浅与黎离出了花房,便寻了因深,当下不耽搁,收拾行囊,就要告辞。

    云瀑上人知道,早与认山赶了来,将他兄弟二人送至火山口下。

    上人道:“你二人此番回派,一切事宜还需小心,不要生事,悄悄的,直接寻了曲对山,把事说清。完事之后,更不要留,即速回山,方可平安无事,知道么。”

    因浅心道,待事情说清,对山掌门必收回逐徒令,我张因浅,仍是长断山派弟子,回与不回,你也管不着,只是,我想念你闺女黎离,恐怕确要回来一趟。

    因深则急急应道:“师父放心,徒儿办妥了事,便即回来。”话毕,又对认山一揖,说道:“师兄放心。”认山点点头,说道:“放心,放心。”

    因浅嗤地一笑,对因深道:“才随上人习了几日武功,这师父师兄的,叫得挺甜哩。”

    因深道:“弟弟,莫耍嘴皮子,你不知,上人的功夫,高深莫测,较长断山派,又高了一筹,我既拜他门下,自是一心一意,他是师父,我自然以师父相称,有什么错?”

    因浅道:“哥哥,且不论长断山派的功夫,俗话说,师恩莫忘,对山掌门虽逐我二人离派,毕竟是受人所欺,不明真相,所谓不知者不罪,你恨他作什么?”说完这话,细看因深神色,冷峻异常,显是心意已决,对长断山派,已无半分留恋,猛然想起,因深偷习各家功法,早与众人为敌,那长断山派,自是不会再留,便叹了口气,又道:“好啦,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天地广阔,哥哥你要去哪里,我也不管,咱们立刻回去,寻了对山掌门,说清事由,待诸事了结,你就回来,随上人练功,如何?”

    因深听了这话,才又舒展愁眉,笑逐颜开,说道:“好弟弟,这才对么!依我看,你也投了上人门下,咱兄弟二人,一同练功,岂不过瘾?”

    因浅瞧了瞧上人,见他只是微笑,并不接话,暗想,老哥,他收你为徒,无非因你身上诸家内力,雄浑似海,天资不凡。在他眼中,我一无内力,二无练武之心,便是我要拜师,他还不收哩。便也不应这话,只说:“快走吧,再耽搁,天黑之前,赶不回派,却有些麻烦。”

    话毕,因浅对黎离道:“黎姑娘,后会有期!”

    黎离咬了咬娇唇,下定决心一般,手儿一晃,从腰间取出匕首,递给因浅,说道:“浅哥哥,这匕首,涂了鬼哭草汁,杀起人来,又快又狠,那曲家人都是坏人,想着害你,他若来害时,你就用这刀,把他们都杀了,这毒汁,是我新涂的,我算了算,可以杀死一百个人,他曲家人,有一百人么?”

    因浅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心道,她见我不收甘露,放心不下,又请出此毒物,便忙摆了摆手,说道:“多谢姑娘美意,这有毒的玩意儿,我使不来,你不知道,我这人,粗心大意惯了,使这毒刀,弄不好,没毒着别人,先毒死自己,就大大不好。”

    黎离听了,果当了真,两眼睁得老大,赶忙收起匕首,生怕因浅误伤自己,边收边说:“浅哥哥,你怎么这么粗心?你这么粗心,这把好刀,就用不成啦。”

    因浅忍着笑,说道:“没事,没事,没有这刀,我也不拍,你忘了?我有绝招。”

    黎离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拍手说道:“对啦,对啦,若遇见坏人,打不过时,就用你那……”说到这里,忽想起因浅曾说,那连天若海神功,对谁也没说,可不能说破了,就忙改口道,“就用你那脚底抹油之法,快快溜走。”

    因浅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多谢姑娘提醒,这脚底抹油之法,我自幼修炼,这么多年,业已精通,溜得很快,请姑娘放心。”

    黎离笑了笑,点了点头。

    因深道:“弟弟,走吧。”他这几日,经上人调理,武功已是大进,此时拉了因浅,调运真气,脚下运力,嘿的一声,向上纵去。火山口壁凸着许多岩尖,因深踏岩向上,几个腾挪,便出了洞口,大气也不喘。

    云瀑上人一门,功夫超绝,因浅虽不稀罕,忽见因深如此矫捷,不禁也暗暗吃惊,说道:“哥哥,武功果已不凡!”

    因深听了,更增豪气,仰天大笑几声,说声:“走吧!”

    兄弟二人当下无话,急急提步赶路,下山回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