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疑
灵鹫宫居于缥缈峰之上,常年享日月之光辉,受昼夜之精华,长居此者,要么清心寡欲,要么清静如斯。是想,若我常年于此,也是不错,至少不会被这江湖所左右,也有心远地自偏的感慨,或许也能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静了。我随着无嗔子,不紧不慢,不多时,来到一悬崖峭壁,两座山峰间,颇有腾云之感,不敢下望,似深渊,因这云,才有驾雾感觉。 “无嗔子道长,任尊主阁下轻功再好,只怕飞过这悬崖峭壁,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吧?”我不觉感慨,一旦失足跌落,只怕粉身碎骨。 “我无嗔子从不说谎,当年灵鹫宫大难,尊主正是用轻功飞至对面。”说着,无嗔子笑眯眯地摸索着胡子,仿佛在说他自己的事情。 “道长莫说笑话,这峭壁间足有三五丈远,莫说用轻功,就是有得缆绳,也不敢轻易试之。”我尴尬地笑笑,这万丈深渊,光是看了就足以脚下发软,施展轻功都无从发力。 “少侠别怕,我命昊天部的丫头扔了索桥过来就是。”说着,吹起一段口哨,这口哨节奏复杂,长短杂糅,音调忽高忽低,极难模仿,哨音刚落,就有侍女从峭壁深处探了过来,见是无嗔子道长,纷纷行礼请安,才掷了铁索而来。 “少侠可随我脚步,跟得上来。”言毕,腾地驾空,踏至铁链之上,只听得铁链“吱扭吱扭”作响,又“喀拉喀拉”震着,三步化作两步,愣是穿梭了过到对面。 我岑然吓着冷汗,心想这铁索只可做着力点,不能发力,发力打滑,怕是真得掉了下去。想着想着,向后便退了几丈,突然发力,缩地向前,踏了最后一下在峭壁上,接着一跃腾空,身体尽量保持着平衡,下一步硬生生踩在铁索之上,果然难以发力,只好顺势前倾,重心后移保持平衡,蹭划两下,转了个身,空翻腾空,忽而落地。 “哈哈哈,看来你跟着无慢子学了吐纳。”无嗔子朗声笑道,“凭你刚进山时候的内功,用轻功是万万过不来的,如今,你可轻功而至,证明你的无相神功,已经初窥门径了。” “晚辈,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呆住,不明就理。 “罢了,罢了,也没指望你能明白什么。”无嗔子摇摇头,转对了几位侍女,“请你们引路。” (一) 人体内经脉一般可分为十二经脉,是说胆经,肝经,肺经,大肠经,胃经,脾经,心经,小肠经,膀胱经,肾经,心包经,三焦经。此十二经脉连接了人体内,心肺肝脾肾,大肠,小肠,胃,胆,膀胱,三焦等五脏六腑之真气,并按十二时辰的变化,自然而然的周天运转,其实这十二经络,在每一个正常的人体内都是连通的。 坊间传闻,一些武林大侠,很多都打得通任督二脉,只要这任督二脉一通,整个十二经脉自成一体,真气浑然而成,自觉在周天运转,内功便日益精进。任督二脉一共五十二个xue道,很多受前辈点拨者,要么自行运气冲开xue道,要么由前辈行气冲开xue道,无外乎此种。 像我这样只修练过普通吐纳功夫的,没办法让真气在自身经脉里周转,自然无法修得上乘内功,用离夕的话说,就是没开窍,怎么喘气都没得用。 灵鹫宫正殿,偌大的门厅,四下无人,只有零落侍女错落左右,昊天部的宫女领我们进门后,就径自退下,我和无嗔子蓦地站着,不敢多言。 半盏茶的时间,灵鹫宫尊主虚竹子从后阁悄然来到正殿,没得坐下,定睛看着我们,我也端量着这尊主,已有古稀年纪,发际雪白,胡子长白,没有杂陈,道服着身,眼神倒是凌厉,看得出神,只见尊主行礼作揖于无嗔子,无嗔子立即还礼,我正愣着,发觉尊主先行了礼节,不免尴尬,立刻躬身请安:“晚辈江津黄埔风,拜见灵鹫宫尊主,虚竹子先生。” “黄埔少侠毋须多礼,快快请坐。”待我与无嗔子坐下,尊主才落座,眯瞪了眼,轻声问道:“五位道长已经告知,我明了你的来意,遥想当年我大哥曾嘱托于我,若是丐帮有了青年才俊,公认武功人品都是一等,我可将降龙掌法和打狗棒法悉数教之,南国大理段氏也叮咛我,大宋可有青年才俊,我也要倾囊相授。二十年来,我苦心经营灵鹫宫藏经阁,亏得三弟段氏相助,才有得普天武功秘籍,看得义军白秋琳先生信函,自知又有青年才俊,不胜快哉,不想黄埔少侠此番,看得藏经阁内武功,可有称心?” 心是念着藏经阁内种类繁杂的天下武学,精修其中,无一不是可以横行江湖的好手段,回想起师父曾说的天下武学,以快为尊,又想到此前对敌,只快却无法持久,再寻思无嗔子道长无心之言的无相神功初窥门径,不自觉笑了笑。 “不知少侠是相中了何等高深武学?莫非是少林易筋经?”无嗔子捋着胡须,也是笑道。 “黄埔少侠你尽管说罢,只得藏经阁内有的,我都可以悉数相赠。”虚竹子尊主探了探身,颇有心急意味。 “在下常闻逍遥派武学,招式以天山掌法,轻功以凌波步法,内功以北冥神功出名,但尊主却在机缘巧合中,习得小无相功,我自知内功底子薄弱,学得易筋经定可在不日之内登峰造极,可我有自知之明,这易筋经并不适合在下,反而是小而无相的小无相功更适合在下的武功路数。” 此言一出,无嗔子微微笑望虚竹子尊主,虚竹子也低着头,轻轻摇着,“黄埔少侠,当真想是学得这小无相功?” 我点点头:“小而无相,不着于形,不着于迹,难以捉摸,是为小而无相。” 虚竹子默默起身,“要知这无相功甚是难练,料想你从无慢子道长那里,应是学到些吐纳的法门,但无相功博大精深,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对你无益,你且与我挪步内堂,听我讲与你听。” (二) 灵鹫宫内堂,灯火通明的很,本是石墙垒成,没得透气窗棱,这初冬时候,也是暖得微微发热。走过一条长廊,来到里面,却见别有洞天,室内安然放着些树景盆栽,据虚竹子尊主说,此乃大理茶花,为的是三弟有朝一日可来叙旧,也有的花赏,心念之,也有十年未见,不知三弟如今可好。 转而来到一门厅处,地上有锦毛制毯,虚竹子先生席地而坐,无嗔子道长亦坐之,我才慢慢盘膝。 “这无相功本是机缘巧合,由前代逍遥派掌门无崖子前辈传授于我,传功之时,只将毕生内里倾注于我,所以我并不懂得心法口诀。”虚竹子叹着气,“但思忖这几十年来,我一方面钻研医术,另一方面想着如何把无相功传承下去,自是思考甚多,也是颇有心得,虽说定是比不上原本的小无相功,但这无相功,好歹也能做到不着形相,无迹可寻。”接着,虚竹子向无嗔子使了眼色。 无嗔子起身道:“这黄埔少侠带来一蒙古壮士,欲寻得我天山雪莲,为朋友治病,尊主,此事老道儿便替你代劳,相信黄埔少侠想要修得功法,尚需要些时日,我便安排那蒙古壮士先行一步。”虚竹子听罢,点头称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哉善哉。 我亦起身,写一字条,上书:“霍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定有重逢一日,望安好。” (三) 私觉这无相功甚是难练,曾经修习的吐纳功法,重在调节呼吸频率,七成呼吸,两成运气,一成行劲,可这无相功反之,一成呼吸,一成运气,八成行劲。可以说,真的让人难以发觉运功时候的轻微呼吸,再加之爆发之力,一运而任之,突发出去。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孰能浊水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促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虚竹子朗声诵道,又解释说:“说修炼此门功法之后,都觉得奇妙难猜,深不可测,就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般,不能知道底细,就会觉得厉害非常。修炼这功法,长久以往,即便没有什么心得,也会觉得有所突破,创新。”我不大听得懂尊主在说着什么,接着又听虚竹子说着。 “无相功主修小指少阴心经,清静无为,神游太虚,精微渊深,不着形相,无迹可寻。此乃无崖子前辈教由我的小无相功总纲,是说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清、静,平、和,为益,自消戾气,便可做到小而无相。”虚竹子说着,拉起我的胳膊,号以脉之,又道:“今日开始,你便要改变呼吸的法门,每次吸气分为九次,每次呼气分为八次,至缓至细,何时做到悄无声息,我再来传你法门。”言毕,站起身来,走向门厅之外,又回首望道:“你体内没有其他门派的内功,倒也方便不少,加之你已从无慢子道长处学得凝气的技巧,也算助你修习,你且练罢。” (四) 转眼,已是冬月,我来到天山半月有余,是快到大雪时节,钧天部的侍女送霍普回了大漠,风尘仆仆间,带回书信一封,写道:“黄埔安达,一切安好,他日再叙,定可共同抗金。”看这蹩脚汉字,怕是严诗涵教给霍普,心想共同抗金虽是好事,日后若见了这弟妹,就怕她扒我一层皮。 这段时间,我按着虚竹子的功法,练着凝息、吐纳,发觉体内真气可以按自身意思行走,从心经至肺经,从胃经到肠经,再由肝胆两经回到心经,蓦然一齐汇合于三焦,最后从三焦再转到心经,一来二去,一开始需要十个时辰,现在,个把时辰就能转上一圈,无论是几条经脉的小周天,还是斗转一圈的大周天,熟练得惊人。 大雪节气的时候,缥缈峰分外迷人,石壁、树枝上尽是积雪,偶有鹰鸟穿了长空,踏云而上,嘶鸣着翱翔,看得更是入神,和着这大雪,自觉身体发热的厉害,不消一个时辰,竟然可以完成一次大周天的运气。虚竹子有时回来看我,说说他的大哥,三弟,他的夫人,西夏公主,竟抛了公主的身份,屈尊于这灵鹫宫中,说到无相功的修炼,他也愕然:“少侠确是练武奇才,假以时日,定可横行江湖。” 我也惨然笑着,“如果有的选,我情愿做一老本实的老百姓,耕田、务农,找户好人家,生一双儿女。只可惜,山河破碎,身不由己。” 尊主也坦然:“施主有这大慈悲心怀,真是我大宋之福。” 过了新年,灵鹫宫上也会有烟花,据说这是山下人春节时候的必备节目,灵鹫宫九部侍女这时候会下山分发年糕,我看着这热闹气氛,也分外想家,无嗔子道长看我出神,悄声道:“少侠,你无相功已略有小成,吐纳之后就是运气和行劲,这行劲怕要有个把月才能登堂入室,若是念家,可于宫女送了书信回去。”
“多谢道长好意,待我神功大成,还是亲自回去向二老请安的好。”看着繁星朗月,烟花总总,自觉有气息开始慢盈盈从丹田溢出,自行周转各经络,我知道,无相功,算是略有小成了。 (五) 立春的时候,山间的雾气仍是萦着,虚竹子告于我,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所以整个三九天气,我要么住在冰天雪地之中,要么就是在冰雪中练着功法。迎春花满布山野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这春意盎然,果然不虚。体内真气用之不竭,心想若是会得降龙掌法,也定能催发出来。不过天忍教本就有需要上乘内功才可催发的推山填海,可以一试,说着便取了少量火药,找一空旷地,徐徐然试了开来。按着顺序催转运气,让真气行一周天竟只是瞬间之事,掌风所至,力由心生,弹射了火药出去,一招推山填海,不费力气。心中登时窃喜,这吐纳、运气,算是有所突破,未发觉身后有人到来。 “黄埔少侠,可喜可贺,你的无相功又上一层楼了。”回首间,见到无疑子。 “晚辈拜见无疑子道长,只可惜,这无相功当真难练,吐纳、运气,尚属熟练功夫,可这行劲,始终摸不到门路。”我向无疑子施了礼,惺惺然说着。 “自古上乘功法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少侠你又何必急于求成呢?”无疑子摆摆手,又向远眺,“你且记着,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难者亦难矣。没事的时候,看看无贪子那本千字文,或许对你有启发也说不定。”说着便施施然走了开来。 “多谢前辈指点。”我望着无疑子的背影,作揖行礼。莫不是这行劲的奥妙就在千字文之中?连日来翻看,却百思不得其解,又不便再问前辈,只得一边继续修习着吐纳运气,一边摸索着怎么发力使劲。 有过几日,虚竹子过来看我,看我没甚突破,朗然道:“这行劲的法门最难突破,如若破之,就可凭着自身,打开任督二脉逐个xue道,本来这件事我可以为你代劳,用内力硬是催了你的xue道,可我想来,还是由你自己突破的好,日后若有机会将无相功传得下去,也有你自己的切身体会。” “多谢尊主美意,我这个人啊,就是别人想要帮我,我就偏偏不让人帮。”我摸了摸头笑着说,“其实无疑子前辈告诉我,这行劲的法门就在千字文之中,只是我反复读着,愣是没瞧得出其中奥妙所在。” “什么?行劲的法门在千字文之中?”虚竹子瞠目。 “莫不是尊主也不知道?”这下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且拿与我看。” 过了许久,只见虚竹子微微摇头,“我灵鹫宫人不打诳语,他们五位道长德高望重,更是不会骗人,我起初不信,不曾想这行劲功法,确可用千字文中的句子来解释。”说着,虚竹子命侍女取了笔墨,陡然间在书中划着。 “两疏见机,沉默寂寥,欣奏累遣,落叶飘摇,矫手顿足,骇跃超骧,布射僚丸,并皆佳妙,求古寻论,散虑逍遥。”我暮地看着虚竹子在书中所划,抬头看着他,诺诺地问道:“尊主,这前面几句倒还说得通,后面这两句,求古寻今,散虑逍遥……是以何解?” “我瞧这两句甚是喜欢,私自加了上去,少侠莫要见怪。”虚竹子竟红了脸颊,解释说。 (六) 综合了千字文上面的句子,或许又有些不同的地方,我只明白大意,想要发力行劲,定需先沉住气息,斗转经脉,转气如落叶般轻飘,行劲前要准备得当,沉得下来,才能发得出去,大周天而转之,小周天而顺之,如此发力,才可以不着形相。二月的一天,刚过了春分,虚竹子找到我,“少侠已到我灵鹫宫几个月,可有否成就?” “冬去春来,自觉体内真气运行畅快无比,是以为,无相功应当可以登堂入室。”我没有谦虚,如实告之,“师尊在上,还请受小徒一拜。”说着,我便跪下行礼。 “施主莫得如此,你要记着,此功法不是无相,你可自取名之,在江湖上,你也不可称自己是逍遥派弟子,日后逍遥派若有灭顶之灾,还请黄埔少侠以山河社稷为重,莫要多理,切记切记。” “尊主这是为何?”我完全不理解虚竹子此意何番。 “少侠只记得我的话就好,当你帮灵鹫宫排除万难之时,才是我虚竹子坐下第三代弟子,道号向风子。”话音刚落,虚竹子挥了衣袖,转身离去,突地几位侍女上前,只说请字。 我无以为报,向虚竹子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作揖,便道是:“弟子谨遵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