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可惜不是你（二）
白枫端着鱼汤，舀起一勺递到秋瑶嘴边，秋瑶始终闭着眼，闭着嘴。 她不要受白枫恩惠，之前他出手，她无法阻止，现在她却可以拒绝，受了他的恩惠，以后想要杀他，就会手软，就会下不了手。 所以她不能，她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白枫没有开口催促，准确地来说，在抱着她离开之后，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哼过一声。 一路上，属于他们的对话，只有彼此呼吸。 到了这个时候，白枫仍然没有开口催促，一手端着破碗，一手举着盛好鱼汤的勺子，定在半空，静等秋瑶开口。 秋瑶始终不为所动，双眼依旧闭着，双唇依旧抿着。 每过几息，白枫就会把勺子凉了的鱼汤倒回碗里，轻轻搅拌一下，然后再次舀起一勺，递向瑶，一次，两次，三次…… 一炷香时间过去，勺子里的汤凉了，碗里的汤也不再冒热气，白枫就会起身走到屋外，把鱼汤倒回破旧的铁锅中，重新盛上一碗，来到床边，重复着方才的动作。 一个执意要对方喝，一个打死不要受人恩惠。 这是一场关于执着的较量。 第八次盛鱼汤，白枫依旧认真细腻地做着，锅里的汤也快要凉了，如果瑶再不喝，又要生火烧一下了，想到这里，他进屋把汤放在桌子上，然后出去收拾了一些干枯的树枝，然后洗干净双手，再次走了进去，坐在床沿，继续着那个动作。 千世垂钓，千世落笔，千世等待，他都走过来了，想来洛晨之上有坚持性的排行榜，白枫毋庸置疑独占鳌头，他认第二，只怕没人敢认第一。 第三八次盛汤，第三次举起勺子，秋瑶张开了口，一口喝尽勺子里的汤…… 她知道，如果她不喝，他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人来打破这个僵局，如果没人来，他会一直做着这件看似很简单很艰难的事。 喝了第一口，接着第二口，第三口…… 白枫的神情仍旧平静如镜湖，并非是漠然，而是那种历尽沧桑后归于平淡的平静，真正的平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她，还有手中那碗有点发凉的鱼汤。 鱼汤有点凉，喝下去却是无比的温暖。 秋瑶忘了已经喝了多少口，鱼汤见底，只剩下最后一勺，她停了下来，开口说出数个日夜相处后的第一句话，“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秋瑶尽可能地压抑自己，使得说出的这句话显得理所当然，不带有一丝颤抖，还有毋庸置疑的笃定。 白枫愣住了，举起的勺子第一次没有递到她的嘴边。 她成功了，可没有任何的喜悦，相反，有一些失望。 她希望疯子辩解一下，或者求饶一下，甚至大骂她忘恩负义也好，只要他开口，说不定他愿意开口，她就会打消那个念头，可是白枫没有，不但没有答话，连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白枫收回伸出的右手，把仅剩的一勺鱼汤放回碗中，然后点了点头。无论是收回右手，还是点头，动作都很轻，仿佛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都会惊醒门外沉睡的清风。 他觉得很难受，难以承受…… 从离开秋家那一天开始，他就听过瑶誓要杀他的话，此刻不过是再说一遍，白枫心里没有难受的感觉。 既然不是因为这句话，那到底是什么让他感到难以忍受呢？ 是那半颗丹药…… 思绪及此，白枫屏住呼吸，可过了三息，他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翻滚的气血，全身颤抖了一下，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撞到床沿后落地，摔成了碎片，鱼汤溅在了床上。 白枫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不起，口中鲜血直流，无法动弹半分。 秋瑶看着倒地的白枫，面无表情，最后冷漠地吐出一句，“不要使什么苦rou计，我是一定会杀了你的。” 说话间，目光与白枫的相遇，再也无法移开。 看到那双眼睛，她像看到了一片深邃浩瀚无边的汪洋，又像看到了一片平静如镜的湖面，更像躺在烈日酷寒之荒漠中的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粒…… 从那双眼睛放出的目光，有深邃，有平静，有不变，有执着，有真实，有安全可靠……唯独没有诡诈与心机…… 他，那么聪明，一定是装的吧，装得很像…… 秋瑶心想，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她想要从重重的掩饰下找到她想要的一丝伪装的痕迹，明明知道那种眼神，是任何人都无法伪装的，可她就是不甘心，一定是有的，一定能发现的…… 看来还是不能cao之过急，半颗丹药就对rou体造成了可怕的伤害，幸亏那个时候没有整颗吞下，不然此刻早已不省人事了吧？ 白枫倒在地上，没有变化，神情平静，心绪瞬间万千。 最后，目光与瑶相遇，也再没有移开。 他没有想瑶在寻找什么，想发现一些什么，就那样平静地望着，望着，望着…… 一炷香之后，秋瑶仍在寻找，白枫平静如常。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天色渐渐明朗，隐约可闻兽鸣之声，天亮了，秋瑶也放弃了…… 那是真实的眼神，没有任何伪装，没有任何假意，如果一定要说那些是存在，只是存在与她的心里，她认为有，那便是有，认为没有，那就是没有。 天色渐明，她说没有，所以一切怀疑荡然无存，一切复归真实。 一个半躺坐在床上，唯一能动的是口，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像一个卧病在床已久的弱女子，一个倒在地上，唯一能动的也是口，也同样地，不动声响，像一个受了野兽攻击而动弹不得的寻常猎户，两者唯一的联系，是真实而平静的目光。 那是真实的关怀。她想。 那是他的娘子。他想。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两人就那样平静地互望，没有尴尬，没有虚伪，没有可笑，只有平静与真实。 倒在地上而强敌环伺的他，是那样地平静。她想。 躺在床上而无法动弹的她，是那样的真实。他想。 只有在这一段时间，他属于她。她属于他。 烈日中天，白枫勉强挣扎着盘膝坐了起来，闭上了双眼，收回散发在外的一缕若有若无的神识，呼吸间进入了坐忘。 这一次，他没有在看她，她睁着双眼。 他必须尽快恢复实力，他知道，她也知道，所以她并不怪她，若非她，他不会受那么重的伤，更不会身陷区城主的多洛伊诅咒。 多洛伊诅咒就是多洛伊令，倾天下人之力彻底击杀一人，比其他任何诅咒都要来得快速有效，来得坚定不可摧。 因为她，他受了重伤半死不活，因为她，他承受着不死不除的诅咒，因为她，他要与天下人为敌…… 一切，都是因为她。 第二天清晨，白枫睁开双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再次轻轻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如常，起身走到外面，回来时多了一盆清水和一张洗得发白的抹布。 白枫很仔细地清理了床上的鱼汤，和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然后扶秋瑶躺下。 一切整理妥当之后，他走出了小木屋，倒掉其他鱼汤，然后开始再一次的捉鱼，现在的他，也只能捉鱼了。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很快就捉到了两尾小鱼，熟手地熬成汤，然后盛好鱼汤，喂秋瑶喝下，这一次，秋瑶没有拒绝，白枫递过来多少，她就喝了多少。 为了准备一天的三餐，白枫需要花很多时间精力，幸运的是，鱼rou和鱼汤让他不再那么虚弱，他知道，有一波人在靠近，这样的日子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也不能任由这样下去。 前一晚，他在屋内陪着她，这一晚，她在屋里，他在屋外，如隔天地。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木屋的横梁发呆，他坐在火堆旁，双手翻飞，招魂幡的兽魂被他一只一只拿了出来，正在学习炼制兽魂丹。 一路走来的三天，昨天，除了与瑶对视的那一晚，其他时间，白枫无时无刻不想着兽魂丹的炼制，直到今晚，他才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亲自动手实践兽魂丹的炼制。 瑶跟他不同，她只是吃了散灵花，散去的只是斗气，神魂之力仍旧是很强大的，破境能让伤势短时间内痊愈，也能让散灵花的效果消失吧？ 不管能不能，总之值得一试，不能这样一直下去。 倒不是不想与秋瑶在一起，而是不能在一起，他是多洛伊令的必杀对象，平静的日子会越来越少，杀戮会越来越多，危险自然会越来越大，瑶待在他身边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她，可却一万个不愿意她陷入任何的危险当中，尤其是那些危险是因他而起。 必须尽快让瑶恢复过来，然后…… 然后杀光所有要杀他的人，想要杀他的人…… 他说过，杀尽天下人又何妨！ 尽管她扬言一定要杀了他，可那又怎样，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为了她，杀尽天下人，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