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雪地学箭
年初一。早上五点,傅兖带着全家着吉服,在爆竹声中,到正殿神牌前拈香行礼。此处原本供着关公神像,但自傅喆接手家业后就改成了缁衣散发、金甲锦衣、仗剑怒目、光足踩龟踏蛇的威猛真武大帝。 拜完神,一家又去到祠堂祭祖,然后再于昇阳城南门外祭拜天地与历来征战中阵亡的将士亡灵。 早上九点,傅家的附庸、家臣、顿别治下官僚与乡绅们来到正殿向傅兖贺新年并献上贺词。 十点,傅兖在南门外接受百姓贺语。不管何人,城内城外,甚至是外乡过客,只要来到他面前说上一句贺词的便能拿到红包一个,里面装银币一钱。一钱的银币是个椭圆形,背刻鱼一条,俗称“小银鱼”,用作红包便有年年有余之意。 午时,大殿开席,宴请这些来到昇阳城拜年的家臣、官僚与富绅。 初二,乌云当空,铅幕遮天,下了一日泼拉拉的大雪。 初三,长空昏晦去尽,朗日浮云,阿图上午就跑去了松墨院给杨继擀与苏湄送去了年礼。 他一早起身去庖堂,沿路就见到傅家的子弟人人手提一块腊rou奔往城外,一问方知过年送腊rou乃是本地尊师之礼。起初,他依样学样地跑去镇上准备买腊rou,进了店却忽然改了主意,然后换买了别的礼品。理由是:如果学生都送腊rou,那岂不是rou堆成山,先生们又怎么吃得完。 送给杨继擀的是好茶两包,说:“腊rou咸肥,不利养生。清茶两包,稍解腥臊。”。 送给苏湄的是一盒用花纸包得漂漂亮亮的糖果,里面有粽子、姜汁、奶乳、松仁、乌梅、橘子、山楂、薄荷八种糖,说:“先生怀瑾握瑜,愿再啜甘嚼饴。” 两位先生听了均点头称是,说他的礼物不错,含笑收下。 初四、初五又连下两日雪,初六天空再次放晴。 连日糟糕的天气,使得地上积雪更厚。所幸的是,通往昇阳城的道路铲了雪,铺上了煤渣防滑,灰白白地蜿蜒着。道路两旁却是三尺白雪,积厚吃脚,人畜难走。 这日正午,南门外的校场传来叫好声连连。 雪地里,酋木穿着身黑色的厚棉军服,身旁摆着几个箭袋,正演练着箭法,五十步外远的数个鼓形草靶上插满了箭枝。 只见他并不怎么瞄准,也从不低头看腰下的箭袋,随手取箭,肩膀一动便搭箭上弦,身子向后一摆,拉至满弓后侧身松手。随着“啪”地一声弦响,羽箭带着风声正中靶心。 这一手着实漂亮,阿图挤在一群后生里跟着大声叫起好来。 “酋木正,连珠箭!”一个胖胖的后生喊了起来。谁都知道酋木正的连珠箭是大大有名的,他的话随即就蹿嗦了一大帮后生都凑起来哦热闹:“酋木正,来一个!” 酋木正似乎兴致勃高,口中应了,便将右手垂去箭袋,五指分开在箭羽上一顺一钩,三只箭便分别于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之间夹起,然后箭羽朝内,将拇指与食指箭间所夹的羽箭往弦上一搭,拉弓侧身射出。 箭方离弦,随即回身扣上食指与中指间之箭,再次侧身施射。如此三次,双息之间,三枝羽箭全中靶心。 连珠三箭射完,旁观之人更是轰出了震天的叫好。 酋木正射完箭,脸上也没有明显的得色。目光一转,眼角瞟到了人堆里的阿图,便把手一招,喊了声:“赵图。” “酋木都尉。”阿图踏着厚雪,脚高脚低地来到他的身前。 自中川回来之后,这几个月里他们俩打的交道并不多,毕竟一个是都尉,一个是小兵,最多也就是路上碰了面客气地招呼声而已。 酋木正唇上的两撇小胡子说起话来一翘一翘的,“你会不会射箭?” “不会。” “想不想学?” 原来酋木正是要教自己射箭,阿图心下一喜,大声应道:“想。” “听说你有过目不忘之本领,适才我射箭的动作你看清了嘛?”或许是雪上日光映射太强,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阿图刚才大部份的注意力都在看热闹,细微之处难免模糊,便说:“能不能再射一次?” 酋木正也不答话,只是慢慢地发了一箭,再问:“看清了吗?” 这次他可是看清楚了,在心中默想一遍后答道:“看清了。” “好。”酋木正将弓往他手中一塞,然后把箭袋的锁扣往他腰带上一钩,说道:“射一箭试试”,随即又说:“不可拉得太满,会把弦绷断的。” 他知道的阿图素有神力之称,而这张反曲弓的最大拉力为一石,就怕他力量太大而把弓弦拉断或者把弓身给拉折了。本朝所用弓弩的拉力以石为计量单位,一石又分为十分。 阿图持弓在手,随即向他伸出手掌说:“你手上那个扳弓弦的东西。” “这叫扳指。”酋木正一笑。他本想考较他一下,看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拇指上的扳指,结果阿图的观察还是很仔细的,于是就除下了牛骨扳指给他戴上。 这时,一旁的那些后生眼见这名以神勇闻名的赵图也要射箭,更是来了兴趣,口中发出了阵阵鼓噪之声。 阿图戴上了扳指,也不慌着取箭射箭,而是手持空弓比了几个动作,然后再虚做了几个拔箭与射箭的动作,再将它们身体的摆动组合起来,连成一气做了几遍。 酋木正在一旁看了连连点头,心道这赵图真是个练射箭的天才,无师之下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前所未闻。一旁围观之人这才明白,原来赵图是在学射箭,而不是会射箭,心下都有点泄气了。 阿图却仍然是不急不忙地拉了几次空弓,每次到酋木正说“停”的时候就打住,省得用力过猛。如此数次之后,终于看靶举弓、取箭按弦、推弓开弦、侧身靠弦,滑弦放射,一箭射出。 众人细看,这枝羽箭却是顺着五十步外靶子的右下角滑了出去,只差少许。一射未中,旁边有人笑出声来,有人叫着“可惜”。酋木正却是郑重地连连点头,还向他比了个大拇指说声好。 随即酋木正取了他手中的弓,一边将动作仔细地分解给他看,一边口中讲着要点: “持弓审固之时,左手垂下,大拇指微曲,要松;食指中指着力把持弓箭,余下二指自然垂下,指向左脚面。。。”
“把按弦之际,身体俯下微曲,注视目标,左手轮指,用坐腕持弓,箭如怀中吐月之势。。。” 。。。。。。 第二箭施射之前,酋木正给他纠正了几个小缺陷,讲了一些射箭的要点,阿图再调整了一下角度,便射中了靶子,随后便三箭二中,旁观者都大声喊出好来。 这时,酋木正却让他打住,问道:“你学过目测没有?” 阿图摇摇头。随即酋木正就从一旁的后生里喊了两个人出来,让他们隔着一步的距离站好,再退回到他身边,教他用手来对着这两个人影来做目测距离,然后道:“射出去的箭都不是直线,乃是有一点向下的弧度,所以要根据距离来进行射角调整。另外,今日风力不小,对箭枝中靶也大有影响,瞄准也要据此调整。” 半个小时后,待酋木正再次让他开弓射箭之时,便是五发箭四中。酋木正不禁叹息说:“你今日这几个小时,抵得上我练两年,真不知道你脑袋、身子是如何长的。” 接下去就是熟能生巧的问题了,酋木正便让他自行练习,又讲了些日常训练的法门,然后又告诉了他几本书名,让他自去镇上的书铺买些教练射术的书回来看。据他所说,历史上所有与武学相关的书籍中,以射术书数量最多,洋洋大观。采百家之长,可更进一步。 “酋木都尉,为何肯教我射箭?” “我想你教我滑冰,所以先得投之以桃。”酋木正笑道。 “我每个周日都在湖面教人滑冰,都尉前来便是。” 酋木正却脸色神色古怪地道:“不行,你得单独教我,要学得快,明天就要开始。” “哦。这倒也没问题”阿图回答道,随即又问:“莫非都尉想在冰上开弓射箭?” “非也,非也。”酋木正连连摇头。 阿图做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酋木正吃了一惊。 “有不少女子都在学滑冰,都尉定是想借机与她们亲近亲近。。。”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酋木正却是脸红了,一摆手道:“胡说”,然后将弓箭与箭袋留给他,自行离去了。 他本是孤儿,又是降将,在顿别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往日天天有事干还好,这十来天的假期就可把他憋慌了,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便拿了弓箭出来演练一番,不想临时收了个徒儿。 阿图看着他的萧瑟的背影,结合着他离去时的表情,心中暗暗猜疑:“难道他真是为了泡女人?” 脑袋里把所有正在学滑冰的女子筛选了一遍,从九岁的傅槿到四十岁的大妈,也没觉得谁适合跟他配成一对,便恍然明白,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人还是了解太少,而配对这种事难度太高,不是自己干得了的。 酋木正既走,阿图就拿着他的弓和箭独自练了起来。 也许是受到他们两人的感染,下午三点以后,便有人也带着弓箭出来练箭。渐渐地,来人愈多,二十来人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练习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