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长桥千古月在线阅读 - 第065章【寒士,真寒】

第065章【寒士,真寒】

    宗泽一见文子逸与吴老的驳论之战结束了,连忙抚掌笑道:“好好,呵呵,两位不愧是宗某麾下的好门客!”宗泽说着又对身边众人道:“来,咱们举杯痛饮!”文子逸看向了吴坚,本以为换来的又是吴坚的冷眼相视,真是世事难料啊,这会儿吴坚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酒宴散去,何远杰等人向宗泽作别后便欣然退去了,林远、魏玄、陈汀、杜充四人也被宗泽亲自送了出去,孟少陵身为宗泽护卫,当然也是紧随其后,宴厅之中只剩下了文子逸和吴坚二人,吴坚是宗泽的常客,自然也就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此时这位穷才正将吃剩的酒菜逐一放进宗府下人拿来的那只锦盒之中。

    文子逸见状心中不觉生出了一丝辛酸之感,连忙走上前去帮着吴坚收拾残局,吴坚正专心地准备着自己妻儿的晚饭,忽然有两只手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吴坚不禁一怔,顺眼望去,这才看清原来是文子逸正帮着自己装载食物,吴坚蓬脸一红,酒气熏熏地开言道:“让文公子见笑了!”

    文子逸一边将一盘竹笋放进地上的锦盒,一边笑着道:“既是同僚,以后就不用唤我做什么公子了,我看吴兄也只有四十上下,干脆这样,以后你我二人就以兄弟相称吧?”

    吴坚心中不觉暖意盎然,四十多年了,由于出身贫寒,有谁与自己这个穷酸秀才称过兄道过弟?被文子逸这么一说,吴坚顿有相见恨晚之感,回想起刚刚自己的言行,吴坚不禁悔的耳面发烧。

    “文贤弟?”半晌过去,吴坚这才怯生生地唤道,文子逸倒是答应的很痛快:“吴兄长,你看还要不要再弄些别的什么吃食?”“不、不用了!”吴坚再也忍不住了:“请恕为兄刚刚宴上不敬!”

    文子逸转过身,看着吴坚那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连忙笑道:“吴兄多虑了,应该是子逸该向兄长赔罪才是!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提呢!”

    吴坚连连称是,文子逸提起了锦盒,左右看了看,然后在桌上拿起了两个还没喝完的酒盅,转身对吴坚道:“吴兄,走吧。”

    说实话,文子逸还真想去吴坚家看看,这个穷才如果放在后世,一定是个名副其实的五保户。

    吴坚看文子逸的样子是要登门造访,也会意地接过两个酒盅,两人出了宴厅,孟少陵已经迎头走了过来,一见到二人,孟少陵连忙问道:“文兄,今日不在府上住下了?”

    文子逸笑着回道:“哦,不打扰了,待会去吴兄府上坐一坐就回去了!”孟少陵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好吧,兄长路上小心些!”文子逸应了一声便与吴坚出了宗府。

    天色渐晚,天色氤氲,不时有雪花飘过,土道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闪动,那正是文子逸和吴坚,吴坚的肩头习惯性地佝偻着,远远望去就好像个七老八十的老者。

    两人辗转间便来到了一条街巷,虽是天色灰暗,但还是看的出,这里与宗府门前可真是天地之别,房屋稀疏破乱不说,就连半石半土的土道也是泥泞难行,文子逸正在心中暗暗抱怨的时候,吴坚已经停住了脚步,转身对文子逸说道:“文兄,寒舍到了!”

    文子逸习惯性地抬起头看去,却除了乌云什么也没看到,这才稍微放低视线,这次看清楚了,别说朱漆大门,连个像样点的木门都没有,光秃秃的院子里只有几道不堪入目的枯木断枝断断续续地围着,文子逸与吴坚相互作揖进了院中,这一靠近,文子逸总算是纵观了那几间不知该不该称之为房子的寒舍的面纱。

    房顶茅草张牙舞爪地跃跃欲飞,土墙凹凸的就像月球上的环形山,最可气的是那道摇摇欲坠的土墙居然还向着一边倾倒,这万一要是那天它老人家不开心发一次大脾气,还不得来个‘土崩瓦解’啊!

    文子逸差点就上去握住这位真寒士的手,雨泪齐下地慰问一番,但这只是冰山一角,后边看到的更是着实让人心酸。

    进了屋子,文子逸便愣住了,说是屋子,但这哪里像是个家,空旷的草舍连道隔墙都没有,微微的油灯之下,文子逸仔细打量着吴坚的‘家’,除了一席土炕和几床圈圈点点的被褥,连个像样点的灶台都没有,真是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

    吴坚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文子逸失声笑道:“文兄见谅啊!”说完就见吴坚提着锦盒来到土炕边,欢喜地对自己的夫人道:“夫人,两个孩子一定饿了吧?来,还热着呢,快吃吧!”“那位公子是?”吴夫人有些惊愕地看着吴坚,与吴坚一样,这女子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原本应该长的很秀气,但此时,那张污垢不逊于吴坚的面庞上却写满了沧桑,也难怪,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见这位夫人紧了紧手中的被褥,将自己的下身盖得更加严实了。

    “文兄!快快过来!”文子逸闻言赶紧来到土炕边,看着眼前这位蓬头垢面的嫂夫人,一个词不禁袭上心来——忠贞!千古难遇的忠贞!

    “子逸见过嫂夫人!”文子逸对着眼前这位典范式的人物肃然拘礼道。“妾室不便起身相迎,还望公子见谅!”与嫂夫人作揖之后,文子逸不经意间瞄到了吴夫人身边正用惶恐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两个孩童,想必就是宴上那形成鲜明对比的两个儿子的化身,这两个年纪在四五岁的孩子虽然被土灰弄得奇脏无比,但却着实可爱,不禁让文子逸想起了自己刚刚出世自己还没来得急细细亲近的小而来。

    吴坚看着文子逸失神的样子,连忙说道:“文兄,怎么了?”

    “这两个孩子?想必就是吴兄的长子和长女吧?”文子逸回过神来问道,一提到这儿,吴坚便连连摇头:“他们原本是有大哥和二哥的!宴上对文贤弟所提的长次儿子也并非吴某胡编乱造!”

    “哦?那他们身在何处?”文子逸错愕不已,这样的儿子也太不孝了吧?自己在外边逍遥,却把双亲和兄弟姐妹放在这里挨饿!

    正在文子逸愤愤不平之时,吴坚淡淡的一句却打断了文子逸的思绪。“两年前被征去山西戍边,结果金人来了,大儿子战死,小儿子生死不明!原本生活还算过得去,为了寻找小二,我们访遍了从山西撤回的军官,可就是一点希冀都没有,家业吃空了,现在想找也找不了了!唉,想必兴儿也已经战死了吧!”

    文子逸的心头苦涩不已,这么好的一个家,战乱一到,就给活活解体了!文子逸想着不禁对无间说道:“吴兄,可否门外叙话?”

    吴坚不通其意,文子逸一时情急,便将吴坚拉出屋去,吴坚刚刚反过神来,就见文子逸从腰间钱袋中取出了一定十两的银子,对吴坚说道:“兄长,这房子说不准哪天就会坍倒,这些银子足够买下一间好宅面,剩下的钱可以给两个小侄儿和嫂夫人买些新衣!两个大儿子没了,不还有两个小的吗。无论如何,这日子都是要过的!还有,兄长也可以凭着余钱业余做个小买卖,这不是很好!”

    吴坚之所以会这么穷酸,其实就是因为他那股与别人不同的脾气,自己可以把全部家财用来找儿子,把那些军官养的肥肥胖胖,但却耻于接受别人的钱财施舍,要是请他喝顿酒,吴坚会欣然起行,但拱手给他金钱,却是万万不能。

    文子逸一片好心,却换来了吴坚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最后终于把文子逸气急了:“迂腐!难道身家性命就没有你那张脸面重要吗?”

    吴坚被说得一怔,呆呆地看着文子逸,文子逸硬生生地将钱财塞到了吴坚手里,继续说道:“咱们即以兄弟相称,就该互帮互助!如果兄长感觉受人恩泽会让自己感到不齿!好,这些银两就等于子逸借给兄长的!兄长再做推辞,就是不给子逸薄面!好了,兄长,子逸这就回去了,明日一早就来帮兄长搬家!”文子逸雷厉风行地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空留下吴坚在那感动的双眸含泪,看着文子逸远去的身影,这位吴铁嘴不禁雨泪绵绵。

    ......

    文子逸回到了驿馆后,帮助了吴坚一家之后,文子逸只觉豁然开朗,刚刚的德压抑也烟消云散,偏偏在这时,酒劲儿也随着涌上头来,文子逸用清水擦过了脸,将毛巾搭在一旁,正要上chuang歇息,门外却传来了温阳的声音:“兄长睡下了吗?”

    文子逸来到门前,开了门,便见温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文子逸关上了房门,与温阳坐到了茶几旁,文子逸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把你开心成这个样子啊?”

    “俊臣他们到了,刚刚派人送来的消息,因为天色已晚,城门不许贸然开放,这会儿他们正在城外的村庄里休息呢!”温阳喜滋滋地道。

    文子逸也是为之心中一振:“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温阳接着说道:“兄长,那位林大人刚刚也登门拜访了,只是兄长还没回来,等了一阵林大人就离开了!”

    “林远?”文子逸有些一时竟屡不清头绪了,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温阳看着文子逸不解的神情,连忙道:“林大人对兄长的雷厉风行赞不绝口!”

    文子逸喝笑一声,有人叫好自然是好,不过一定要有个度,现在还不是考虑那些事的时候,也暂且不必去理会,文子逸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对了,六弟,你马上派人回乡去报个平安,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家人有多担心!”

    “知道了,兄长!没什么事儿小弟就告退了!”温阳笑嘻嘻地刚要离开,文子逸连忙起身道:“对了,你和大鹏他们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儿做,明天一早就去挑选一间宅子,对了,再叫马威和吉云去吴坚家里一趟,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把家给搬了,那间房子我想想就毛骨悚然!”

    温阳应和着去了,文子逸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转身身子一软,倒在了床榻之上,不多时便昏睡过去,这些日子太累、太累了!

    ......

    第二天一早,文子逸正慵懒地享受着回笼觉,却感觉自己被别人一阵乱晃,文子逸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刚刚正在梦里与茜儿和小儿文宝相会,眼见着就要将娇儿抱在手中,却冷不丁两只大手探入梦中,眼前一亮,娇妻和小儿便硬生生地被人夺走了。

    “什么事儿啊!大惊小怪的!”

    “兄长,宗老叫你马上过去!军营出事了!”文子逸刚刚坐起身还没等揉揉眼睛,便被这句话给彻底弄的清醒了,就见他噌地跳起床来,把身边的吉云吓了一跳,文子逸也来不及梳洗,抓起衣架上的紫袍问道:“怎么回事儿?”

    “听刚刚来通报的家丁说,可能,可能是出了人命!......”“人命?.......”吉云有些迟疑地回道,还没等说完便被文子逸拉出了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