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懦弱之人 新
次日清晨。 维纶蹲坐在河水边，擦洗着自己手中沾满血迹的长剑。银灰色的头发被他用树藤扎成了一条长辫，他那张总是潜藏在乱发之下的脸倒映在河水之中。 他的眉毛向上翘了翘，嘴角也微微上扬，似乎已经忘却了战争的阴云，忘却了生活的不易，只是在享受那清脆的鸟鸣声，享受这份宁静。 “咯吱咯吱——”听见身后的响动，维纶停下手中的工作，问道：“醒了？” “咳咳。”阿曼达来到维纶身后，似乎是因为伤痛，她走得有些颠簸。 “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维纶。”阿曼达强忍身上的伤痛，问道。 “上次你救了我一命，这次轮到我了。”维纶没有转身去看对方，仅仅是将长剑收入鞘中，之后便将身上的护具逐个拆下清洗。 此时此刻的维纶并没有常人死里逃生的欣喜感，内心波澜不惊，就好像昨夜发生的一切只像吃饭睡觉那样平常。 “谢谢......”阿曼达望着维纶后背上一道道伤痕，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道了声谢，蹲着在维纶旁边，检查起自己的伤势。 就这样，二人一阵无言，等维纶将护具上的血迹擦干之后，开始处理起附着在腿上的水蛭，这些喜欢吸血的小家伙在清澈的水源附近随处可见，当地蛮人总喜欢在腿部涂抹刺激性的药膏来驱赶水蛭，更有甚者会涂抹毒药——但维纶现在显然没有药膏可用，看着这些鼓鼓囊囊异常饱满的水蛭，维纶只得叹息一声，将它们一只只取下。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阿曼达有些心急，想着去找找有用的药草，只是她刚站起来，就被维纶喊住了。 “喂！”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朝着阿曼达大喊：“身上有伤，别乱跑！” “额......我只是想帮你找点疗伤的药草。” 阿曼达的声音非常虚弱，但她仍然努力用帝国语准确发出了每一个词语的声音。 “啊......”维纶一时语塞，思考片刻，将语调放轻了说：“你现在走路都困难，不要单独行动。” 说着，他将行装简单整理一番，道：“跟紧我。” 阿曼达微微点头，顺着河流向前走去。 望着对方踉踉跄跄的行动，维纶叹了口气，向对方伸出手去：“抓紧了。” “额，嗯。”阿曼达点了点头，二人互相搀扶着向前走去。 他们面朝的那个方向，其实是维纶来时的方向。 阿曼达感受着面前这位充满血腥味的帝国士兵胳膊上传来的力量，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 “杂种！怪胎！”她的童年充满了这样无道理的斥责，就因为她的父亲是帝国人，她的母亲是林中人。她有一段时间也非常憎恨自己的身世，就因为“身世”，她被同龄人排挤，被老人们冷眼相待，整个部落之中，只有他的父亲对她没有偏见，这对她的成长产生了严重的影响。 后来，她开始醉心于草药学，不与其他任何陌生人接触，因为这样，就可以不被他人指指点点，就可以忘却烦恼，这种感觉，让阿曼达近乎神经质地学习草药学，对除了自己珍视的老爹之外，别的一切都不屑一顾。 这时，她遇到了后来成为部落大首领的伊芳，也就是她的jiejie。 “维纶。” 这时候，阿曼达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维纶以为阿曼达是因为外伤疼痛而停下来，急忙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那些大祭司的护卫想杀了我们......jiejie一定有危险！” “当你jiejie将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我知道她早已下定决心了。”维纶的表情非常冷漠，他似乎很少对阿曼达露出这样的神情。 “请恕我无能为力，我将你救出来也是极限了。”维纶拖着疲惫的身躯，靠在一颗参天大树之下，对着面前的少女解释道：“说实话，能救到你，已经是我们的幸运，我本以为，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你明白吗？如果我们再回曼图卡，我不认为我们能活着出来。” “可我不怕，我总得去试试......” “那相当于送死，我不会让你去的。”维纶淡淡回应道。 “那可是我jiejie啊！” 说到激动之处，阿曼达眼中闪着泪光，但却用无比坚定的眼神望着维纶的双眼。二人四目对视，维纶能从阿曼达的泪光之中探查她的内心。 “那也不是你放弃性命的理由。”维纶摇了摇头。 阿曼达一激动，用双手搭上维纶的肩膀：“那是最疼我，爱我，一直在帮助我关心我的jiejie啊！！！” “你的jiejie如果看到你回去，一定会杀了我的。”维纶皱着眉头，怪笑两声，嘲讽道：“我还以为你离开之时就已经想好了呢！” “如果你的亲人需要你去拯救，你会坐视不理吗？！维纶！” 两行热泪从阿曼达的脸颊滑下，她的情绪异常激动，脸上带着一种既愤怒，又忧伤的神情。 “我不是......贪生怕死的废物！”她带着哭声，嘶哑却又坚定地喊道。 听了对方的话，维纶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变得相当难看。因为他想起了萨马尔，想起了卓雅，想起了那些他永远忘不了的心中的痛！ 他逃走了！他当了逃兵！他是个贪生怕死，言行不一的懦夫！ 卓雅跟他之间，只隔着一道火焰，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却好似隔开了地狱与天堂，让这段记忆变得灰暗无比。每当维纶想起他在萨马尔的经历之时，他总是习惯性的故意忽略这段悲伤的往事...... 今天，他被别人用话语强行唤起了过往的记忆。 不过，今天的他不会被情绪所左右，他知道，自己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就是因为当年那“懦弱”的决定。 他没有恨自己当年的“懦弱”，他只是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他那时候有足够的力量，也许事情就会大不相同！如果自己那时有足够的力量，也许现在卓雅就会开开心心地成长...... “也许我是个懦夫。”这时，维纶似乎想明白了，他笑着对对方说道：“那年，我没能救下自己的meimei。从那时起，我就了解到，没有力量，无法拯救任何人，你也无法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为什么？”阿曼达本以为对方会被自己的话语激怒，从而放弃自己，放任自己回去部落。她没有料到，维纶的反应并不激烈，甚至表现得十分坦然！ “我的运气很好，如果别人同我遇到同一件事，那他可能早就死了。在童年，因为缺水而渴死，因为缺少食物饿死，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病死，被强盗打死，因为偷盗被集市守卫打死；在少年时，骗局被人拆穿被旅人打死，参与大商会之间的斗争被人杀死，被别国进攻城市而死于乱军之下；再后来，参与贵族之间的阴谋，参与帝国同你们林中人之间的斗争，这些都是你知道的。” “我没想到......”阿曼达这是第一次听维纶讲起他的过去，虽然只是个大概，但她也能了解维纶过去遭受了多少苦难，他成为一名帝国士兵也历经千辛万苦。 自己遭受的痛苦跟对方遭受的苦难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我说这些，为的不是博取你的同情。”维纶叹了口气，道：“是为了能让你从你的自我满足当中脱离出来。” “你一个女孩，有多大的能耐？！你连推倒现在的我都做不到！”维纶的言语变得尖锐！他张开双臂，向对方展示自己浑身的伤痕。 “不要去送死！当你有足够的能力的时候，谁都不会阻止你去救你的jiejie！明白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如果你不理解，那时你决然不会跟我离开曼图卡。” “我......”阿曼达动摇了，她其实明知道自己去曼图卡就是送死，但就是不肯放下心中的重担。 “你要相信你的jiejie。”维纶神色淡然：“没有人天生等着别人去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