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月现，初入江湖
春雨如酒柳如烟。 三月的江南，最是美丽。 天空中飘过春雨沥沥，轻轻敲打在刚刚发了芽儿的绿叶上，轻巧的散成一朵朵精致的晶花，悄然藏进土里。碧绿的湖水，也因着薄薄春雨笼上了一层袅袅的水烟。 烟波浩渺，远远看去竟好似在梦中，不由呼吸也变得清浅，生怕惊醒了这一片静谧安详。 三月的江南还有些凉意，尤其在这柔柔春雨里，几缕春风吹过，吹得人有些瑟瑟。 俞城郊外百草山脚下，碧绿的莲湖此刻除了滴答的雨水声，再无其它声响。 十分静然。 一棵硕大的柳树下，立着一个避雨的垂髫小童。垂髫小童一身青衣，现下正嘟着嘴，一边抹去额头上的雨水，一边用小手紧了紧背在背上的小背篓。 抬头看了看天空中软绵绵的小雨，小童觉得很郁闷。 哎，明明早晨出门阳光还是很好的呀，怎么快到家却下起了小雨。 小童叹了口气。 滴滴嗒塔，滴滴答答，沙沙。 忽闻得几声衣料摆动的沙沙声。这样寂静美好的春雨里，这样的声响未免显得有些突兀。 真是奇怪，这样的天气，城内做生意的小贩都该收摊回家了，怎个荒郊野外的还有人呢？ 小童悄悄竖起了耳朵。 沙沙。 沙沙。 小童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抬步循声而去，踏着沥沥雨水，绕过几棵杨柳，走向湖边不远的一棵大树。 那是一棵极为粗壮高大的榕树，想来已有好些个年头了。大榕树粗有三人怀抱宽，虬枝嫩嫩的发着芽。远远望去，一片清新的绿色，看得人心里舒坦。而那片嫩绿中，不高不低处隐着一片月牙白，蒙蒙细雨中显出一丝神秘。 小童疑惑的想：那该是个人吧。 走到树下，小童仰起头。 那果真是个人。 一袭月白的衣衫松散，随风微微飘荡在空中，漆黑柔亮的青丝有的挂在肩膀上，有的垂落在树干下散在空中，看起来十分飘逸。 微风细雨叶浅绿，那月白色的背影端的是俊逸潇洒。细细看去，那背影左腰侧还挂着一管玲珑剔透的绿色玉笛，翠绿的颜色合着白色的衣服令人赏心悦目，煞是好看。 好奇心像猫儿爪一样，轻轻的挠着小童的心。忍不住好奇，小童弓腰猫步悄悄的绕到了树的另一侧，打算瞧瞧这人的模样。一看之下，小童忍不住张大嘴“哇”了一声。 这该不会是下凡的仙人吧？ 即便是微微湿润的头发也无损那人半分气韵，只见他悠闲的闭着目，修长的眉安心的舒展着。他的额上有一抹三道弯的冰蓝色，看起来很像一只侧身的碧凤蝶。 清如月下之泉，逸如天边散云。 小童晃以为自己坐卧于轻轻浮云，偷得浮生半日闲，心里因着春雨而生出的一丝烦闷，此刻统统不见了。 小童心里雀跃：回去定要告诉师傅在山里碰到了仙人！ 下一秒，小童却又皱着小眉头担心了起来。 虽然是仙人，但这春雨绵绵湿气甚重，会不会生病？ 小童挠了挠头，放下背篓，将手上的雨水随意的擦在裤子上，踮起脚伸手去够仙人的白色衣角。 够不到啊！ 小童用力跳了起来。 嘿呦嘿呦。 衣角的位置对于身量尚小的小童来说还是有些高，几次都蹦跶着碰到了衣角，可就是揪不住。嘟了嘟嘴，小童转身抱住了树干吭哧吭哧爬了上去，一伸手刚好捏住仙人脚下的一点衣角。 他撅着屁股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那片白色衣角。 “仙人，仙人，莫要睡了，春雨淋多了湿重，快醒醒吧。” 没有反应。 小童不气馁，稍稍幅度大了一些。 “仙人，仙人？快醒醒，快醒醒！” 小童扭头看了看天边的颜色，有些急了。 再不回去就晚了，会被师傅揍屁屁的！ 小童揪着那片衣角猛地一跳，像一只灵巧的小松鼠腾向空中，而树上酣眠的白衣仙人竟然被他直挺挺地从树枝上拽了下来！ 白衣人无知无觉的落向大地。 脸朝下。 小童不由一口气提在喉咙眼，“哎呀”了一声。他双手捂在眼上，只露出两条缝隙窥视。 秀挺的鼻子将要触地的一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衣仙人额头蓝光一闪，伸出左手轻轻一拍，整个人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重新坐回了刚刚的位置。 小童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真是吓死我了！” 白衣仙人坐在树上好奇的看着小童，摘下了笛子在手里把玩。树下的青衣小童圆嘟嘟的小脸上是松了一口的模样，仰着头，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迷茫的望着自己，好似一只懵懂的小松鼠，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好笑，却又惹人喜爱，着实天真可爱。 “刚刚是不是你在恶作剧？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为何如此淘气？” 白衣仙人的声音很清澈，刚刚睡醒的声音中犹带着一丝慵懒。他的话语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是小童还是感觉自己被误会了，气红了脸蛋。 “我才没有恶作剧！我只是怕你受寒，师傅说春雨湿重，这才叫你的！”小童气鼓鼓的说，一张圆嘟嘟的脸颊霎时被气成了小笼包，看起来更有意思了。 白衣仙人掩唇一笑，将笛子随手别再腰间，轻轻一跃，黑色的长发与白色的衣衫被风带着向后飞去，露出一张秀致的脸。他轻轻落地，刚刚好立在小童身前，没有惊起一丝灰尘。 白衣仙人轻巧的一蹲，伸手捏住了小童rourou的脸颊。 “那，是我不好，错怪你了。” 小童闻言抬起头，正对上仙人的一双眼。 刚刚睡醒的凤目还犹带着睡意，眨眨眼，眼眸便黑白分明。那双眼里清澈的映着小童此刻的模样，小童看到那眼中自己正睁圆了眼，傻傻的看着。 小童迷惑于那人的眼睛，连那人蹲在自己身前捏着自己的脸颊竟也没有发现。 “喂，小娃，怎地不回话？不肯原谅我么？” 小童回过神时，那人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一双杏仁样的凤眼笑的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笼在眼睛上，有些深邃，有些惑人。 “不，不怪你了。”小童红着小脸蛋有些磕巴。 白衣仙人松开了小童的脸颊，印堂的一抹冰蓝色在细雨中发着亮：“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我本是上山采药来的，归途中见你在树上酣眠，怕你染了风寒，所以才叫你的。”小童不要意思的挠了挠头，亮晶晶的一双眼诚恳的望着白衣仙人道：“真对不起，扰了仙人的美梦。但是，但是也请不要在雨里睡了，师傅说春雨湿重，仙人即便是仙身也要注意才是。” 对面的人不禁“噗”了一声，然后大笑起来。笑声朗朗，听的人也随之愉悦起来。小童这才发现蹲在身前的仙人脸颊上有两个深深地酒窝，笑起来就好像俞城里卖rou包子的二壮哥一样亲切可爱。 “仙人”周身的仙气此刻不见了踪影，那人也好似从天庭回到了人间，仿佛刚刚的白衣仙人只是小童的恍然一梦。 果然，听得那人说：“我还未修得仙身，不算仙人。” 小童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随即一双眼又亮了起来：“少侠刚刚的功夫真是妙极，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一句话问的彬彬有礼，又有些老气横秋，听起来甚为好笑。 那白衣少年又“噗”了一声，一把将小童抱起，单手轻轻松松的抱在怀里，有趣的看着他道：“我刚下山，还没有名字，不如你给我起一个吧。” 说着顺手捏了捏小童rou嘟嘟的脸颊，心道：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如此天真可爱，好想带回山上啊… 小童歪头，看着白衣少年额，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抹看起来很像一只侧身碧凤蝶的冰蓝色。指尖温热，他悄悄缩回了手，这才想起少年让他起个名字。 狗蛋如何？ 但看了看这哥哥的容貌，却又觉得好像有些玷污了他的好样貌。微微思考了一下，扫到了背篓中静静躺着的白衡，眼睛一亮。 白衡，白恒。 小童高兴道：“不如少侠叫白恒吧！” 白衣少年正弯腰拾起小童满是药草的背篓背在身上。听得小童话语，他眉毛一扬，看着身前的小童道：“简单明了，这名字好，我喜欢。” “好，今日起，我就叫白衡。”白衣少年满意的点点头，温和的看着小童：“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白衡，露出了几颗小白牙：“我叫明桑益，少侠可叫我小益。” 白衡忽然又“噗”了一声，笑了起来：“那我偏叫你小明，来，小明，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天太晚了，一个小孩子不安全。” “白衡少侠，我叫小益，不叫小明。” “哦，对了小明，要叫我白衡哥哥，不要叫少侠，多生分。” “知道了白衡哥哥，可是我不叫小明，我叫小益！” “好的小明，对了小明，你还没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呢，我要快快送你回家，真真是太晚了。” 小益，哦不，小明挣扎了一番没有拧过白衡，虚虚指了一个方向，郁闷的趴在了白衡的肩上。 这样一个人，我怎么会以为他是仙人啊… 小明趴瘪瘪嘴嘟囔着，趴在白衡温软的怀抱，不一会就睡着了。 白衡抱着小明，向着他指的那个方向足下生风，如一缕轻烟飘然而去，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许多年后，有人问已成为当世神医的明桑益，为何给白衡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明桑益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回想起儿时初遇时，那惊为天人的白衣仙人，缓缓开口道：“那样一个人，我只希望他永远不要羽化登仙，永远只穿一袭白衣，永远潇洒在天地间就好…可惜…” 可惜，他却偏将白恒叫白衡，做一株性寒味甘的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