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章 飞剑客
欧阳凌的离去,傅红雪还是遇到了那个叫做赵大方的人,据他自己所说,他曾被白天羽所救,十八年来从未忘记过。 不管是真是假,傅红雪选择了相信,只因在他心里赵大方所说的他父亲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大侠,真正的大侠,并非他人嘴中所说的那样。 这世上的人本就都是如此,一旦别人的嘴中说的与自己心中想的相似时,他会选择性的去相信。 傅红雪同样也是人,所以他相信了。 他也同样相信赵大方会尽心竭力的为自己找出其余仇人的下落。 赵大方要他去杀一个人,只因他有一个朋友,叫金疯子,而这个金疯子自己承认他的确知道其余几个当年参与了梅花庵一役的人的下落。 可金疯子却说有人正在追杀他,若是傅红雪愿意将追杀他的人杀死,他就绝不会隐瞒。 傅红雪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但他也从不愿意滥杀无辜,这件事他本是不愿的,可他知道这本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等了十八年了,他已不愿再等下去。 所以傅红雪去了。 一个茶棚,设在官道一旁,为来往行人歇脚、饮茶。 傅红雪要杀的人当然就在这茶棚里,这人是一个陌生人,茶棚里的人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也从来没有看见过类似他这样的人。 他看来很英俊,很干净,本来总该是个到处受欢迎的人,而且他很年轻,皮肤紧密而有光,身上绝没有一丝多余的肌rou。 他身上并没有带任何令人觉得可怕的凶器。但他却实在是个可怕的人。他的沉默就很可怕;不说话并不能算是绝对沉默,可怕的是那种绝对的沉静。 坐在这里已有很久,他非但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这本是件很难受的事。但他的样子却又很轻松,很自然,就好像时常都像这样动也不动地坐着。 桌上有酒,也有酒杯,他却连碰也没有碰过。好像这酒并不是叫来喝的,而是叫来看的。每当他看到这壶酒时,他那冷漠的眼睛里就有露出一丝温暖之色。 他身上穿的是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服,洗得很干净,和衣服同色的腰带上,随随便便地插着根短棍。 短棍也并不可怕,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有很多人的眼睛都很亮,但他的眼睛却亮得特别,比任何人都特别,亮得就好像一直能照到你内心最黑暗的地方。 无论谁被这双眼睛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被他看出来了。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现在他又叫了一碗面。他已开始吃面,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就好像这碗面是他平生所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又好像这就是他所能吃到的最后一碗面。 他拿着筷子的手,干燥而稳定,手指很长,指甲却剪得很短。 茶棚当然不仅仅是只卖茶的! 就在他吃面的时候,傅红雪走了进来。 傅红雪当然看到了这个陌生人,但他忽然发现这陌生人的眼睛已经在看着他,就好像早已知道有这么样一个人走进来似的。 被这双眼睛看着时,傅红雪心里居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黑夜中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忽然发现有条狼在等着你—样。 他慢慢地走进来,故意不再去看这陌生人,可是他握刀的手却握得更紧。 他知道,这个陌生人一定就是他的目标,他已准备拔刀。 陌生人就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可傅红雪却忽然发现手中的那把漆黑的刀变得异常沉重。 无论他怎么握紧手中的刀,可刀还是刀,刀鞘也依然是刀鞘,拔不出来。 只因当他看着这个陌生人的时候,他突然变得极不自信起来。 这个陌生人虽然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但却像一个武林高手,已摆出最严密的防守姿势,全身上下连一点破绽都没有。 傅红雪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的走向陌生人,握着刀柄的手更紧。 他在等机会,等待陌生人漏出破绽的机会。 他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很短暂的时间,他的眼神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陌生人,他绝不能放过那一丝的机会。 陌生人还在看着他,忽然道:“请坐。” 傅红雪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的坐了下去。 陌生人的声音很平淡,连一点威严都没有,可是那句话就像带着魔力一般,傅红雪竟乖乖的坐了下去。 陌生人道:“喝酒?” 傅红雪道:“不喝。” 陌生人道:“从来不喝?” 傅红雪道:“现在不喝。” 他一向认为喝酒会让自己拔刀的速度变得迟钝,于一个高手而言,这微弱的迟钝已能要了自己的命。 而且今日他是来杀他的。 陌生人嘴角忽然泛出种很奇异的笑意,缓缓道:“十年了……” 傅红雪只有听着,他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陌生人已慢慢地接着道:“十年来,已没有人想杀死我。” 傅红雪的心一跳,陌生人凝视着他,淡淡道:“但你现在却是来杀我的!” 傅红雪的心又一跳,他实在不懂,这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他的来意。 陌生人还在凝视他,道:“是不是?” 傅红雪道:“是!” 陌生人道:“你杀过很多人?” 傅红雪道:“不少。” 陌生人的瞳孔似在收缩,道:“我只希望你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傅红雪一怔,好久,才凝视着陌生人的眼道:“我向来只杀该杀的人。” 陌生人又笑了,道:“这样就很好。”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陌生人道:“你身上有杀气。” 傅红雪愣住,道:“杀气能看的出?” 陌生人目光似到了远方,道:“看不出,只能凭感觉,就因为我有这种感觉,所以现在我还活着。” 傅红雪道:“你的确还活着。”说完又看了看陌生人,加了一句:“现在。” 陌生人道:“你认为你一定可以杀死我?” 傅红雪道:“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人。” 陌生人道:“你有把握?” 傅红雪脸上忽然就闪出一丝自信的光彩,道:“没有把握就不会来。” 陌生人又笑了,只是这一次他已不打算再说话,他又开始吃面。 他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扶着碗,看来傅红雪只要一拔刀,刀锋就会从他头顶上直劈下去。 他根本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地。 但傅红雪的刀还在刀鞘里,刀鞘在落日余晖中看起来更黑,手却更苍白。 他没有拔刀,因为在这陌生人面前,他竟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刀该从哪里劈下去。 这陌生人面前,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在阻着似的。 两人谁都没有出手,傅红雪在忍耐,在等待。 陌生人却好像真的没有看见对面的傅红雪一般,他还是如开始一样,吃着面。 好久,陌生人淡淡道:“刀在你的手里,你随时可以拔出来!” 他慢慢地吃着最后的几根面,态度还是很轻松,很自然。 但傅红雪全身每一根肌rou,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 他知道现在已到了非拔刀不可的时候。这一刀若拔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必要有一个人倒下去!落日的余晖,淡淡地从窗外照进来。好凄凉的落日。 傅红雪好像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但他的身子已悬空;他已将全身每一分力量,全都聚在他的右臂上。漆黑的刀柄,距离他苍白的手才三寸。 陌生人的棍子却还是插在腰带上——一根很普通的棍子,用白杨木削成的。 傅红雪突然拔刀! 没有刀光。刀根本没有拔出来;就在他拔刀的时候,门外面忽然飞入了一个人,傅红雪拔刀的手就已被这个人牢牢的握在掌心。 一个很俊秀的年轻人,他的样貌的确很年轻,可那耳畔的发丝却已成了灰白色,他的手中同样握着一把剑,可那把剑的样式却古怪极了。 一把生满铜锈的怪剑。 傅红雪目光已从陌生人的身上回过头来,他就这么盯着来人,也不开口,可眼中却已带着一丝丝的愠怒。 来人当然是欧阳凌,欧阳凌看着傅红雪眼中的怒气,知道若是自己再不解释,下一刻傅红雪那火爆脾气必将爆发。 于是他松开了握着傅红雪的拔刀的手,淡淡道:“我看的出来,你没有把握!就连一点把握都没有。” 说完,他就很随意的在这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陌生人闻言,忽然抬起了头,他看着欧阳凌,冷漠的眼睛里居然漏出一丝温暖。 傅红雪默然,他已垂下了头,目光看向握刀的手。 他已不知该如何回答,欧阳凌说的的确没有一点错,他也的确没有一丝的把握,可到了那个时候,他已不得不拔刀。 他知道若是在继续对峙下去,他将会连拔刀的勇气都丧失。 陌生人忽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他是看着欧阳凌的,自然这个问题也是问欧阳凌。 欧阳凌点头,道:“是!” 陌生人忽然就笑了,他竟忽然从桌上起身,道:“看来我该走了。” 他竟不再介意傅红雪是来杀他的,他也真的起身,一步步的向远处走去,走的很慢,却一步几丈的眨眼就消失了身影。 欧阳凌不解,傅红雪还是垂着头,他突然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到了如今他已不得不承认欧阳凌说的话。 陌生人刚走,叶开也来了。 他一走过来,脸上就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道:“人呢?” 欧阳凌淡淡的笑了笑,道:“如果你说的是一个腰带上插着一根用白杨木削成的棍子的奇怪中年人,他已走了。” 叶开怔住,好久才道:“他为什么会走?” 欧阳凌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找他?” 叶开道:“我当然不是找他,我只是听说傅红雪被人欺骗来杀他,所以才来的。” 傅红雪忽然抬起了他的头,苍白的脸上已挂满耻辱,吼道:“难道你也是来救我的?” 事实上,他已承认自己的确杀不了那陌生人,但为什么这种事他们竟然都一副很正常的样子。 叶开看着傅红雪的神色,忽然叹了口气,道:“虽然这么说的确很伤害你,可我也绝不会欺骗你。” 傅红雪道:“你说。” 叶开道:“只因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傅红雪道:“他是谁?” 叶开道:“他纵然不是这世上出手最快的人,也只有一个人能比他快。”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能比他快的人绝不是你。” 傅红雪道:“是谁?” 叶开脸上又露出那种出自内心的崇敬之色,慢慢地说出了四个字:“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 这四个字本身就像是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足以令人热血奔腾,呼吸停顿。 过了很久,傅红雪才长长地吐出口气,道:“难道他就是那个阿飞?” 傅红雪的脸色更苍白,忽然转头看向欧阳凌,一字字道:“你也知道他是谁?” 欧阳凌点头。 傅红雪又道:“可他为什么走?他该知道我是来杀他的,对待一个要杀他的人,难道他也能视而不见?” 欧阳凌摇头,这一点也的确是他所疑惑的地方! 叶开忽然张大了嘴,大声问道:“什么,你说他一句话也不说的就走了?” 他也难以相信,他一向了解阿飞,他也知道阿飞一定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也许这世上除了小李飞刀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样宽恕敌人。 傅红雪摇头,道:“他说了一句话。” 叶开道:“什么话?” 傅红雪道:“他问欧阳凌,我是不是他的朋友。” 叶开怔住,道:“就这一句?” 傅红雪道:“就这一句。” 叶开不解,看向欧阳凌。 欧阳凌苦笑,轻摇了摇头,道:“别看我,到现在我还不相信呢。” 叶开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欧阳凌道:“我说是,他起身就走了。”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道:“也许他认为能成为你的朋友的人一定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该死之人。” 欧阳凌愣了愣,道:“可我从未见过他。” 叶开摇头,到了现在他也想不透。 “叮铃铃……” 果然,刚才欧阳凌还在奇怪,为什么叶开早已出现,这清脆的铃铛声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下一刻丁玲琳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她的手提着一个人,一个很高大的人,赤着上身,却穿着条绣着红花的黑缎裤子。 他脚上的粉底宫靴已掉了一只。 金疯子。 丁玲琳一出现,就将金疯子随手丢在了地上,带着一阵清脆的铃声飞一般的奔到叶开身边,抓着叶开的手臂,就再也不松开。 叶开无奈的苦笑两声,忽然看向傅红雪道:“你可认识他?” 他的一只没有被丁玲琳抓着的手指着躺在地上的金疯子。 傅红雪道:“他说他叫金疯子。” 叶开道:“他不是,世上根本没有金疯子这样一个人。” 傅红雪一怔,道:“他是谁?” 叶开道:“他叫小达子。” 欧阳凌忽然就笑了,道:“我从来也不知道这名字还有这样取的,在我看来金疯子或许比小达子更适合他。” 傅红雪当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所以他看着叶开。 叶开笑了笑,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你从来没有到过京城,到过京城的人都知道,当世的名伶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小达子。” “呵呵!”欧阳凌又笑了,道:“好一个名伶,难道这么一出惊天动地的事竟是他们演的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