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从客厅里出来,看见姐夫非常奇葩的一幕。 王成富李铁兄弟吃不惯北方的面食,就商议合伙吃米饭,姐夫腆着脸皮说:“我也来凑一份子,好不好?” 昨晚一顿揍,姐夫却一点没长记性。越王勾践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姐夫莫非步其后尘?可姐夫连越王的脚印都找不到,还能步其后尘个屁! 李铁说:“好个球,要你凑什么热闹!” 王成富眼珠子一转,止住李铁,对姐夫说:“也好,听说你周老板做得一手好菜,那我们几个要托你的福了。” 姐夫一下子傻眼了,想推托却又说不出口,暗骂自己犯贱。 这一下可好了,王成富三人一齐去客厅看电视,留下姐夫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饭菜做好了,三人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坐到桌边,他们没丝毫的客气,动筷都十分的利索,等姐夫解下围巾,到压水龙头边洗洗脸,擦擦汗,回到桌边时,却发现碗碟里的菜所剩无几。姐夫今日是下了功夫,菜饭喷喷香,满院子里都飘动着阵阵叫人垂涎的香味,可惜他自己来不及动手,就只有残羹剩饭了。 姐夫略为抱怨地说:“也给我留剩一些呀。” 李铁说:“我们没做什么嘛,不就是多夹几根菜。” 王成富说:“周老板,你将就点好不好,赶紧吃饭,吃完了我们好打麻将呢。” 姐夫一脸的无辜。 我才不愿跟他们一块吃。既然姐夫的热脸都贴到冷屁脸,我何必去讨贱。再者娟子早叫我去吃面食,我答应了。面食对我来说,并不是问题,在北方读书的那一年,肠胃就和面食混成老朋友了,它们一见面就会作亲密地拥抱。我不愿跟他们吃一起,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昨晚大干了一场,今天马上和好如初,我做不到,对王成富他们,虽没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也没有姐夫的宏大如海的度量和不计前嫌的胸襟。还有,我虽不是斯文人,亦见不得他们吃饭时斯文扫地。比如说,菜没洗净,被李铁吃到了砂子,他会不满地把满嘴食物喷到桌上,搞得菜盆里到处都是,让人难以下箸。王成富似乎更变态,如果饭前啤酒喝得多了,尿涨的不行,裤档被小弟撑得高高的,他会倒拿筷子敲一下,说:“奶奶的,你也想冒出来喝啤酒呀,老子偏不让,等我过足瘾了,再从你口里过一遍。”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和张彪同桌吃饭,也并不见得愉快。他饭前总要先来三两小酒,一个人悠然自得地喝,一小碟咸萝卜丝就够,他只夹离他最近的菜,我想尝他身边那份,都不自在。娟子把菜换个位置,张彪也不说啥,仍旧夹最近的那份。你看不出他有啥挑剔,也看不出他有啥爱好。他吃面条最吃得津津有味,气吞山河一般,制造的响声也如同冒泡的泉水,我惊讶得不断停箸看他,还好,他三下五去二,就一碗见底。 吃毕,他用大手抹抹嘴巴,象大爷般坐炕上抽旱烟。纸烟他经常抽,但饭后那旱烟,似乎令他飘飘欲仙。娟子这时候就收拾桌子。我欲帮娟子收拾,张彪眯缝着眼睛命令我:“那是娘们该做的事,你个大爷们就看着好了。” 娟子也不生气。 张彪抽完烟,敲敲烟斗,然后放在窗台上。 “小文,大哥跟你说说话。” 这是他第二次要跟我话了,我洗耳恭听,看他说啥。 “你是初次跟你姐夫出来做生意吧?” “嗯。”我端坐在他对面,陪着小心。 “那你说说初次做生意是什么感觉?” “张大哥,跟我姐夫出来,并不是我的意愿。只不过想换个环境,然后换个心情。我姐夫也说过,我考了二次高考,都失败了。为了逃避周围熟人的热嘲冷讽,我才来北方。我对生意不感兴趣,所以没什么感觉。” “那我跟你说,不读书是对的,考什么大学嘛!你看你姐夫是读书人吗?不是。王成富是个读书人吗?也不是,李铁李钢是个读书人吗?更不是,他们只读了个小学。但他们没钱吗?他们的口袋里,钞票满满的,所以读书想过上好生活,那是哄小孩子的鬼话。你跟你姐夫出来见世面,路子绝对是对的。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比你姐夫和王成富他们都强。” 我对张彪见解不置可否,只表示淡淡一笑。 张彪以为我这一笑,是认可他的话,跟着嘿嘿一笑。这个大男人身上有自信、自傲的一面,因此今天对我话儿特多。 “以前,我也非常祟拜那些考上大学的人,我有个伙伴,打小长大的伙伴,读书特优,那一年考上大学,向我报喜,我躲着不敢见他,过了好些年,他有了工作单位,有一次我去城里找他,他倒躲着不敢见我了。” 一个人自觉优越的话,那种高兴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张彪现在自认他混得比伙伴好,所以神态非常泰然,话题谈起来就十分轻松,可我触及高考话题,就心有余悸,惶恐之极。 “张大哥,我人呢,比较愚钝,对生意这一行,一窍不通,用我姐夫的话来说,白痴一个,现在最大的心愿,能有个平静的心境。” 张彪笑了笑,身子靠在墙上。 “我看人从不走眼,娟子跟我也没少夸你,能让我家娟子夸的人,没几个哟。” “张大哥,我人就是笨,你也没少见我姐夫骂我,如果我聪明的,能有这个待遇么?” “小文,今天大哥跟你说句大实话,你姐夫草包一个,不是因为你jiejie,我最不愿待见他。你们借货的事,想必你姐夫是做不到的,不是因为你或者其他人帮助,小罗会松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前面那些话都是套路来的,这时候,张彪终于说到重点话题了。在客厅的时候,他不是不听我的解释吗?在这里,他怎么又旧话重提了呢?一个解释,他是有用意的,那就是当着娟子的面,把事情捅破。估计,他跟娟子背地里又吵过嘴,娟子打死都不肯承认出手帮助过,张彪想借我的口,把娟子驳斥。 张彪低估了我的智商,他说他看人不走眼,这回走眼了。我毕竟读过两届高三,这点分析和推理能力还是有的。 “张大哥,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真话。” “你说我比我姐夫强,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真话。” “那我姐夫办不到的事,我会不会可能办得到?” “这话我感兴趣,你是怎么办到的?” “要办到,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小罗有帮助心和同情心,二是小罗觉得事情可以通融,又不使王老板吃亏。我答应还货的时候,质量要好,重量足够,小罗看我态度诚恳,才答应的。” “问题是,小罗跟我收货好多年了,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他是有职业道德的人。” “张大哥,你说的问题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小罗觉得违背你们的职业道理和帮助别人两者并不矛盾,有时候可以变通,所以他选择后者。” “你是一个新人,能说服小罗?说破天我都不信!” “正因为我是新人,小罗才觉得有必要笼络人心,你说我比我姐夫强,或许小罗跟你有同一样的看法。归根到底,小罗的出发点也许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读过一点书的人,还真有点可怕,巧舌如簧,算我又领教一回了。” 张彪下了炕,前面的自在和轻松不见了,满脸带着怒气,径直往门外去。 我也没想过自己竟有如此胆量和如此思路敏捷地跟张彪说这么多话,这胆量来自哪里,我不知道,思路为什么这么清晰敏捷,我也不知道,抬头看见娟子用鸡毛掸子打扫炕上的灰尘,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了维护娟子,我才有鼓足的勇气。 看张彪走远,娟子脸上洋溢着微笑。 “小文,你的表现太棒了。读书没用的话,他一半是说给我听的,借货的事,他多半是说给我听的,他就是不相信我。今天你总算把借货的事跟姐撇清了。下一回,姐再给你做好吃的。” “我的天啦,这是一场艰苦的辩斗,如果还有下一场,好吃的还是免了吧。”我心里对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