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画残矣,难辨何人
接近言家庄的是两名女子,其中一名身穿白衣、手持纸伞、身形飘逸,她的容貌与望云楼之主欧阳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毫无差别;所不同的,仅是多了点英气与清雅,少了点妩媚美艳,以及那种历经沧桑的成熟。 她冷漠地引着身后的少妇走向言家庄。言某一见,便迎了出来,道: “风雨残生,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路见不平,拔刀相救而已。” 被称作“风雨残生”的女子淡淡地回道,其声音清脆,那张美丽的面孔就是少了温柔与微笑,因而显得不易接近。 在风雨残生身后的布衫少妇有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庞、一头几乎垂地的白发,左颊上有着鲜明的黑色掌印,她便是隐居在断情庵后的谈笑眉! 此刻,她满脸惊魂未定,紧紧跟在风雨残生背后,还微微发着抖,模样极惹人同情。 言某露出惊讶的表情说: “是谁要危害这样的弱女子呢?哎呀!真是世风日下……来来来,进来坐,这里很安全,你不要害怕,我侄女的武功高强,她会保护你的。” 谈笑眉听了,忽觉一阵鼻酸,眼中随即涌现两泡泪水。 一时之间,恐惧、悲苦……种种情绪在心头交煎着,让她再也忍不住坠下泪来。 在言先生的好言劝慰下,谈笑眉才略为宽心。报了姓名后,才说出自己遇刺杀的始末: “我是个弃妇,隐居在断情庵已有二、三十年,与世无争,若是真的有人要杀我,也必是……唉!” “你知道什么秘密吗?” “我兄长他……他就是脱俗仙子谈无欲……” “谈无欲?” 言先生惊奇地说道: “我知道谈无欲,他是创写名人榜的武林高手,与素还真齐名。” “名人榜根本是个骗局,那是谈无欲与素还真掀起武林混乱所制造出来的争端。谈无欲或许是怕我揭穿此事,才对亲手足痛下杀手……” 谈笑眉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原来,自从谈笑眉与冷剑白狐相认之后,依然日夜思念着爱子,她不明白冷剑白狐为何不肯认她,与她重聚? 化丑不忍见谈笑眉如此忧伤,遂承诺为她查明原由。 但是,化丑一去数日未回,不知是否遇上什么麻烦。在谈笑眉孤寂的生活中只剩下这个好友,她实在不敢想像化丑会出事,因此这几天可谓忧急交煎。 然而祸不单行! 这一天,平静的草茅中,忽有十几名汉子破门而入,叱道: “谈笑眉!纳命来!” 谈笑眉虽惊慌,却拼命地力持镇定道: “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为何为难一个妇道人家?” “是谈无欲叫我们来杀你的!” 言语未毕,刀已劈至! “啊!” 谈笑眉惊呼闪过,身手俐落地逃了出去。可是十几名大汉纷纷刀枪齐出,喝声不断地追了出来,一下子便挡住谈笑眉的去路,同时攻向她。 谈笑眉只闪难攻,她本来就不会什么武功,左躲右闪,模样甚是狼狈。好在谈无欲派来的这群人也不是什么高手,扎手扎脚的,只会挥刀乱砍,吓人有余,伤人不足。 杀那间,一声娇叱陡然喝道: “以多为胜,无耻!” 紧接着咻咻几声,众人尚看不清楚是什么招式,便已有人发出惨叫声,旋即鲜血四喷,溅了许多人一身。 这下子,众人有如遇见鬼魅,惊叫着四下退开;咻咻之声飞离,几个颈部被砍断的汉子也纷纷倒了下去,在血泊中抽搐着,尚未死透。 缓缓走来的是一名垂发女子,其身形袅娜,手持着一柄油纸伞,伞缘滴滴答答,有如雨水般滴落的竟是点点的鲜血。 原来方才飞过来、眨眼间取了许多人性命的,便是她手中的这把伞。 虽然她的容貌十分美丽,然而在这群人眼中却比鬼魅还要恐怖。 她冷冷地说道: “你们这么多男子汉围杀一名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众人互视一眼,均已心生退意,却仍虚晃声势地吼道: “不怕你就一起来!兄弟们,一起上啊!” 众人暴喝一声,同时挥刀挥枪地刺向她,只见风雨残生不动如山,伞柄微微倾斜地依在肩上,陡地疾划而出。 噗、噗两声,伞缘已扫过两名汉子的咽喉,鲜血刷刷地洒在伞上,染出一大片殷红。 这一切只在一秒钟之内发生,其余的人吓得急忙止住步伐,转身而逃。 风雨残生把伞再度持正,露出伞下冷若冰霜的脸说: “无耻的人渣,留之无用!” 内息一吐,伞应声飞出。 伞缘锐利如刀锋,横扫过众人,现场顿时惨叫四起,众人背上无不被砍出深长的口子,倒地不起;当伞飞回风雨残生的手中,她慢慢地走上前去,一掌一个地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草茅已是遍地血腥,死伤狼藉,犹如地狱一般恐怖。 对于自己能死里逃生,谈笑眉感到一阵错愕;对于女子的心狠手辣,谈笑眉亦深觉惊惶。 久已不曾沾染的武林噩梦,此时再度鲜明地呈现在她眼前。 女子回头对谈笑眉道: “你安全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谈笑眉颤声道。 “没什么,只是正好路过。你有仇家?” 谈笑眉本想摇头,想了一想,终究一脸惨然地点头。 “你还是搬到别处去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谈笑眉面容凄楚地说道: “我无处可去。” “你没有亲人可以投靠?” 谈笑眉点了点头,风雨残生续道: “真是可怜……我有位亲人年纪老迈,一个人住在很大的庄院里,如果你不嫌弃,就去那儿容身好吗?” 谈笑眉想不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会如此好心,一时怔然。 “这……” “不必再犹豫了,你快整理行李,准备离开此地吧!” 谈笑眉想想,自己也确实走投无路了,于是心生感激道: “多谢你,请你稍等。” “没关系,你慢慢打点吧!” 谈笑眉将以前写好的信放在显眼之处,又取了几样随身衣物,打成一个小包袱,便随风雨残生来到言家庄了。 谈笑眉诉说事情经过时,风雨残生始终一言不发,静静地在旁边听着。 谈笑眉感伤地说: “若不是遇见你们,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先生和蔼地说道: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但是我觉得很奇怪,你的兄长是谈无欲,他是武林名人,你不在武林中行动,却有人要杀你,难道你有什么恩怨在身吗?”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也没有任何仇人。” “那我就想不透了,为何你的兄长谈无欲会要你的性命?” “我也不知道。” 谈笑眉实在不愿意谈起这个伤心的话题。 “照老朽的推测,可能是你身上有什么宝鉴、秘笈、天书之类的珍物;要不然,就是你知道什么派门的秘密,所以他才要杀你灭口。” 谈笑眉长叹了一声,道: “其实……他要杀我的原因,我也能猜出一二。” “是什么原因呢?” 不料谈笑眉只是淡然道: “家丑不可外扬。” “你不便说,老朽也不能强人所难,你就在此安心住下吧!相信没有人会找得到你的。” 风雨残生也道: “叔父,侄女先告辞了。” “这丫头有家不在,成天往外跑,真不知成什么体统!” 对于言先生的牢sao,风雨残生无动于衷地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 “我会随时回来看看的。” “等一下!风雨残生啊……” 言先生急急想追,回头对谈笑眉道: “抱歉,我侄女很任性,我有点事要交代她……” “啊……请便。”谈笑眉忙道。 言先生一揖为礼,才追了出去。 风雨残生轻功极佳,眨眼便走出了视线范围;言先生急追出半里之远,风雨残生已在前方的一株大树下等他了。 这时候,言先生的眼神变得锐利,声音也严肃得近乎峭刻。 “如何?有无留下把柄?” 风雨残生回道: “都灭口了。” “很好。” 言先生满意地说道。 “有什么重要的发现吗?” “她临走前留了一封信,是给一名叫作化丑的人。” “化丑?化丑就是史艳文之女史菁菁,她出家为尼,谈笑眉一定是把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她了。” 言先生接着说道: “不管史菁菁身上带着什么,一律要夺到手!” “那么谈笑眉……” “她的性命对我们并不会造威胁,暂时让她活着。” 风雨残生点了点头,便轻盈地飘了出去,一眨眼就成为远方的黑点。 谈笑眉做梦也想不到,派去杀她的竟然不是谈无欲,而是身边这些看似好心、无冤无仇的人。她已认定谈无欲的心机毒辣,除了他,天下都是好人,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虎xue了。 幸运的是,在谈笑眉离开草茅之后,化丑便先一步赶回来。 乍见到满地的死尸,化丑大吃一惊,急忙冲进草茅唤道: “施主!施主!” 小屋一眼就可以看完,绝对不会有人躲在里面的。化丑怔了半晌,注意到桌上有一封书信,那是谈笑眉的笔迹,端端整整地压在灯下。 由此可见,她是从容离开的。 化丑略定一下心,取了心拆看: 史姑娘: 这几个月来,承蒙你的帮忙,笑眉没齿难忘。史姑娘,你还记得以前我说过有人要杀我的事吗?现在此事已经发生,为了我的安全,不得不暂时离开此地,到他方躲避。 至于我们会不会再见面,这就要看缘份了,当然我希望我们有机会再相聚。 现在,我有一件事要委托你,在我的床下右边有一幅图和一个小盒子,你将这幅图交给我的儿子冷剑白狐,这幅图非常重要,你千万不可失落。 最后,麻烦你转达我的心声,让我的儿子知道:“我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 祝体安 笑眉留 史菁菁阅毕,不胜感慨,心中暗道: “施主,你放心,我一定会遵照你的委托。” 史菁菁立刻按照谈笑眉信中所指示的地方,找出一份包裹得极为小心的长筒,以及一个小小的木盒,她将所有东西包整好之后,背在身上,便离开了草茅,四处去寻找冷剑白狐的踪影。 在史菁菁离开后不久,风雨残生也赶到了草茅,见桌上留书已经不见,心知史菁菁必定来过,若是谈笑眉真有那份极重要之物,想必是托给史菁菁了,风雨残生不再迟疑,随即追了过去。 不料风雨残生才离开没有多远,有人已在背后叫道: “请留步!” 这人便是剑藏玄,风雨残生一怔,本欲躲避,但是他已经以轻功欺近身前,就算想躲也无处可躲了。风雨残生索性漠然地站在他面前,望着剑藏玄。 剑藏玄处理过素还真的事情,欲到断情庵找史菁菁,看望她的生活如何,想不到却见到那名在竹林中持伞的女子。 剑藏玄跟在她身后好一段路了,越看她越像欧阳琳,却也瞧出其神韵间的差异,心中顿觉蹊跷,才出声叫住她。 “姑娘,请恕在下冒,请问您的容貌为何会与欧阳琳一样呢?” 风雨残生也不否认,直接说道: “这个问题以后我会回答你,现在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与你久谈,告辞!” 剑藏玄再次唤道: “且慢!在下尚有一事不解。” 风雨残生静静地等着剑藏玄的问话。 “你曾经在荒野中,将我引至宇文天之处与他厮杀,请问是为什么?” 剑藏玄沉稳地问。 风雨残生道:“是为你好。” 剑藏玄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风雨残生又道: “你和宇文天之间有一段仇尚未解决,所以我才利用宇文天受伤的期间,引你去除掉他,这么做主要是希望你占尽优势,在最有利的情况下杀了他报仇。只是我没想到宇文天复元得这么快,反而害了你……这件事我很抱歉,因此才会扶你到言家庄让我叔父照顾。” “你是言先生的侄女?” “不错。” 剑藏玄忽然道: “如果我不相信你的解释呢?” 风雨残生显然没料到剑藏玄会说出这句话,霎时有点意外,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地说: “你不相信的话,可以问言先生。” 但是,剑藏玄接下来说出的话更让她讶异了。 “你与言先生都不是单纯的人!” 风雨残生有点狼狈,她想不到一向老实的剑藏玄会有这些想法,只得硬着头皮道: “你认为如此?” “在你尚未表明身份之前,我实在无法相信你所说的话。” 风雨残生不禁恼羞成怒。 “哼!我根本不必向你表明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我?” “我是不愿意被人利用。” “利用?我利用你什么?” “利用我去除掉宇文天。” “真是可笑!你和宇文天之间本来就有深仇,与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如果真的要杀宇文天,难道不会自己动手吗?” 剑藏玄极有把握,清清楚楚地说道: “欧阳世家的人是不会自己去冒险的。” 风雨残生心头急跳,表面上却眉头皱也不皱,甚至还嫣然一笑,好像觉得剑藏玄很无聊一般。 “是吗?那么牺牲自己的恨海之主欧阳麟呢?他为了报仇,首级被断,你作何解释?更何况,我又不是欧阳世家的人。剑藏玄,你未免太多疑了,哼!” 风雨残生发出一声娇嗔后,转身便飘远而去,不再理会剑藏玄。 尽管剑藏玄容易信任人,却不是个愚昧之辈。 事实上,他的许多遭遇都已经让自己怀疑救命恩人──言先生的真伪。尤其当言先生能知道照世明灯之事,还让素还真如何惊讶;若说这是一个不谙江湖的人会知道的事,无论如何是解释不通的。 如果言先生身在江湖,为何又要刻意隐瞒?剑藏玄因此更觉不对劲。 直到看见风雨残生之后,剑藏玄几乎能够肯定:只有一家人才会长得如此肖似! 他与欧阳琳相处过一段时间,对欧阳世家的隐密作风不无了解,因此自己被风雨残生引去和宇文天决战,又被言先生所救……将这些事情串连起来,便让剑藏玄不得不重新思索其中的玄机。 剑藏玄不思则已,一想便认定了事实,不禁喃喃道: “你教我如何相信你不是欧阳世家的人?” 一打定主意,剑藏玄紧跟在风雨残生的身后观察她的动向,以证明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没错,剑藏玄是对的!然而,他或许想不到自己的推测竟是未来武林最大的变数,甚至超越了素还真、谈无欲所知道的部份! 剑藏玄不知道自己掌握的事实有多么重大,只知道要跟踪风雨残生。 风雨残生何尝不知道剑藏玄在打什么主意,只见她一路上加倍留神,忽而涉水,忽而跃上树梢,在高处疾如飞空,点枝踏叶疾行;有时也混入人群,摆脱了剑藏玄的跟踪后,才加紧脚步,天南地北地找寻史菁菁的踪影。 剑藏玄虽具有深思熟虑的智慧,但临机应变的能力却大大不如风雨残生,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被她甩脱了,却还是不放弃地找寻着。 另一方面,风雨残生料想谈笑眉交代之事或许与冷剑白狐有关,史菁菁此时应该在到处打听冷剑白狐的下落,因此她也朝这个方向去找,凡是与霹雳门有所关联的场所都去打探一番,果然让她见到了史菁菁的人影。 风雨残生小心翼翼地跟踪着,打算到了荒僻之地再行下手。 史菁菁渐渐走到人烟稀少之处,一点也不知道背后的杀机已近。 就在下一秒钟,风雨残生打开杀人伞,往史菁菁射去! 当史菁菁察觉到背后的杀气,身子急忙翻低一闪,杀人伞低掠着她飞过;史菁菁闪过这致命的一击,背后的图卷却已经被削下了半卷,散落在地上。 史菁菁惊魂未定,回头望去,杀人伞已飞回风雨残生的手中;在晦暗的天色下,被伞缘一遮,风雨残生极白的肌肤更显出一抹阴郁的气息。 那握着伞柄的纤手……会是方才暗中出手的人吗? 史菁菁惊疑不定地问道: “这位施主为何出招伤人?” 风雨残生不答话,杀人伞再度应声飞出。 史菁菁这回已经有所防备,只见她脚踩八卦、身形挪闪。风雨残生双掌交错,往前一推,挟着内力的伞发出“咻咻”声,无情地往史菁菁的头、脸画去。 史菁菁惊觉到对方出手阴狠、毫不留情,伞劲更是锋锐难当,当下不再恋战,急忙以轻功离去。 风雨残生冷笑一声,拾起落在地上的一半卷轴,一手握回纸伞,恍若鬼魅般地飘上前,马上就欺近了史菁菁,一掌朝她的背后打去。 史菁菁大惊,提气直奔,却还是被这一掌余劲震得五内俱痛,五脏六腑霎时像要翻了过去似的,一口血险些就要喷出来,赶紧以真气强行压住;之后更不敢大意,以最快的轻功专心狂奔。 在背后的风雨残生始终如影随形,她轻灵飘荡的姿态,凌虚御风的神采,像是毫不费力地追赶着猎物。但实际上,风雨残生的轻功姿态虽美,暗中也已运用了八、九成的功力,紧追着史菁菁不放。 史菁菁毕竟是久历风波之人,早已见惯凶险的局面,应变能力自是比风雨残生更灵活。 风雨残生在急追之际,仍找着机会要杀掉她,但史菁菁却专心地施展轻功,心无旁鹜,相较之下便多了几成逃命的机率,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渐渐拉开来。 然而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史菁菁眼前的路越来越小,变得更加崎岖难行了。 两旁山径极狭,而眼前更是危壁耸天,只有披覆在山壁上的重重藤葛掩映中,微微透出一点黑暗的洞影;史菁菁知道进入山洞必死无疑,仍旧毫无选择地急奔进去。 “进入洞中,你还逃得了吗?” 风雨残生暗自冷笑,好整以暇地挥开藤葛垂蔓,点起火摺,走了进去。 洞中一片森森的黝暗,伸手不见五指,风雨残生怕史菁菁使出暗器,因此耳辨风声、屏气凝神,步步为营地深入洞中。 刹那间,半声惊呼乍传,那是史菁菁的声音! 风雨残生一愣,只听那半声惊叫从不远处传来,却一下子就像被地底吞没一般消失了;残余地回荡在洞中的,是那倏然中止的呼叫,听来格外诡异。 这种声音绝不是装出来的,佯装惊叫声引敌前来固然有可能,但那声音明明被什么东西掩住了…… 或许史菁菁已经死了?风雨残生心知有异,小心地往前再走几步,手也不敢触碰到潮湿的山壁。忽然间,似有微微的冷风拂面,手中的火摺子轻轻晃动着,可见此洞应该不只一个出口,才会有对流的空气。 再深入几步,风雨残生陡地一惊,急忙缩回脚,退了几步。 她一脚踩空,差点就要落入地洞了! 风雨残生略略定神,以火摺子照去,原来在自己脚下有一个约莫两丈宽的大洞,火光一照下去,只有黑影子摇晃着,深不可测。 这个山洞的另一个出口原来在此,看来史菁菁先前急于逃命,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个大洞,才会摔了下去。 这个洞深不见底,风雨残生料想史菁菁中了自己一掌,就算不死也没有能力逃出来,遂带着半副卷轴回转言家庄。 夜已深沉,言先生与谈笑眉略谈过一些闲话,感慨了一回,谈笑眉便入房去睡了,而言某却像在等待着什么。 风雨残生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默默将半幅卷轴交给言某。 言某双眉一皱,打开卷轴来看,竟是半幅图像,座中的释迦牟尼被当中切了一半,只有一眼、一手、一足,乍看之下虽可轻易推敲出另一半,但言某仍然十分不悦。 “只有半幅图……另外半幅呢?” “可能还在史菁菁身上。” “为什么你会失手?是不是有人救了史菁菁?” “没有。” “那么你这次犯了大错,这是不应有的失误。” 风雨残生脸色一沉,懊丧之色难以掩藏。 言某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你继续去寻找下半卷的下落。” “是。” 风雨残生没说出史菁菁落入洞中的事,便转身离去了;下半卷已落在不可能拾及之处,她虽清楚,却不想讲了。 言某独自对着图沉思。 这半幅佛像到底有什么意思?会是谈笑眉要史菁菁保管的东西吗?抑或只是史菁菁离开断情庵,顺便带出来的呢? 言某恨不能直接找谈笑眉询问,无奈却得透过更迂回的方式,不由得大伤脑筋。 话分两头,学会了绝顶轻功八卦迷踪步的秦假仙在离开唐飞虹之后,便得执行素还真所交代的任务了。 这个进入武林三大死窟之一的血林向沙人畏取得解药的任务,可不是等闲之辈所能为,稍一不慎,可能就会没命。 以秦假仙的个性,是不会接受这个任务的,但提出要求的是素还真,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来,素还真将自己封为天下第一辩,二来又给自己布袋内的刀锁,三来又教自己八卦迷踪步,好用得不得了,四来又对自己知无不言,将他与谈无欲合作的重大秘密全数告之。自秦假仙出生以来,何时被这样重视过? 因此,他当下萌生了毕生未有的好汉心态:“士为知己者死”! 再说,素还真把性命攸关的任务交代下来,若是自己没有顺利完成,一代伟人素还真不就要葬送在自己手里了。
除此之外,让秦假仙不得不去执行任务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素还真跟她交代过:“沙人畏一定会给你解药,绝不敢得罪你,所以你尽管前去。” 素还真的话从来都是对的,这句话应该也不会错才对。可是,秦假仙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个中玄机。 秦假仙在血林外探头探脑,只见血林里透出暗红色的光,茂密的树林中,所有树木都长得邪里邪气,空气中还透着一股腐臭,宛若森林里常有的树叶腐朽之气,又像是蚯蚓翻土的味道,却又有股甜腻,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秦假仙本想打退堂鼓,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之际,一名瘦伶伶的汉子犹如罩着布衫的一具空架子,晃悠悠、匡啷啷地走了出来,要死不活地问道: “你在血林外走来走去,意欲何为?” 秦假仙暗暗吃惊道:看起来杳无人迹的血林里何时藏了人,还知道自己已经来此一段时光了。 他咽了口气,抬起胸膛说道: “我的尊姓大名是如雷贯耳的天下第一辩,人称中原一点红热剑秦,如果你不需要,问你的主人有没有听过‘秦假仙’三个字,他就知道了。” “嘿嘿……原来是土公仔秦假仙,我去通报。” 那人阴沉沉地笑着转身进去,秦假仙却暗暗咒道: “他奶奶的,什么原来是土公仔秦假仙!你十年后有你爷爷我今天的成就吗?哼!英雄不论出身低,谁知道你老板沙人畏三、五年前是哪个村头挑大粪的……” “秦假仙,请进吧!”刚才那人幽幽地冒出来说道。 “哇!怎么这么快?你……你人……人不是才刚进去吗?” 秦假仙吓了一大跳。 然而那人对他的问话理都不理,迳自转身进入茂林中。 秦假仙心知有鬼,不禁提心吊胆地跟了进去。 树林内虽然幽暗了点,仍勉强可以辨路。 原本秦假仙还试着记住来时的路径,可是走来走去,除了树与藤之外,还是树与藤,地上也都是潮湿的菇菌或短草,一走过去,脚印马上被草所掩过,根本无从辨认,秦假仙也只得放弃了。 前方的一片空地上立着一群面孔黑幽幽的人,清一色的灰赭武扎,个个都极瘦、极无神,乍看之下,就像一群地狱里鬼卒,谁也分不清谁。 秦假仙这才知道两次跟自己说话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只是神似得难以分辨罢了。 当中,脸泛绿光的沙人畏衣着七彩斑斓、金银交辉,反而让那张绿脸更翠得像漆上去似的。 “秦假仙,你居然敢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吧?” 沙人畏慢慢地说,一口气一个字,还带着一种浓腥味,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秦假仙耐着性子,努力听完他的一句话后,几乎忍不住想拔腿而逃。 但是,秦假仙二话不二,先仰起头来“哈哈哈……”地大笑好几声。 这么一笑,仿佛觉得自己豪气干云,也将心中的怯意笑去了不少。 沙人畏也沉沉一笑,慢慢说道: “秦大侠果然非比寻常。” “这点不用你提醒,你们血林我秦假仙也不放在眼里,我在外面走了好几分钟,为什么你不派人去请我?为什么你不亲自出去迎接我?你我都是名人榜上的,我跟你算是同一级,你叫个小喽啰去跟我讲话,让我很不爽!” 沙人畏大概也没想到秦假仙有什么依恃,居然敢对自己大小声,一时不敢大意,森森然地嘿嘿而笑,吁了口气才道: “抱歉、抱歉,这是我的习惯,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秦假仙道: “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向你拿解药!” 沙人畏一下子就明白了,却仍故意问道: “拿什么解药?” “素还真吞下你的毒丹,所以他需要解药。” 秦假仙背后有素还真撑腰,难怪敢如此嚣张。沙人畏嘿然道: “吞下毒丹乃是素还真自己愿意的,谁教他的风云录败给文武贯呢!这是他们双方的约束,如果我将解药赠予素还真,不就得罪谈无欲了。” 秦假仙又道: “你窝在这个烂巢里,对武林变化通通不知,我就告诉你!现在名人榜要重写,所以早先的打赌一概不算,你将解药送给素还真,我想谈无欲不会有意见。” “不行!” 沙人畏脸色一沉,透出墨绿的光来。 “我不管名人榜怎样重写,反正解药我绝不拿出来。” 情况怎么和素还真讲得不一样,秦假仙有点胆怯。不过,他是更进一步地大着胆子道: “你真的不拿出来?看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你想用强硬的手段?”沙人畏显然不信。 “差不多。” “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俗话说‘不是猛龙不过江’,我秦假仙已有充分的准备。” 这当然是赌上了眉角的话,但是秦假仙没说清楚的是:准备拼命?还是准备逃命?” 沙人畏半诧异半为难,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地说: “我知道你的武功不差,不过我沙人畏也不是等闲之辈。如果我们在此争斗,必定两败俱伤,为何不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准备三杯毒酒,两杯有毒,一杯无毒,你如果选了无毒的那杯,解药就让你带回去。” “你奶奶的熊!哪有这种赌法?” 秦假仙气得大叫道: “三分胜算你就占了两分,我只占一分,这样不划算!” “如果你不敢,那就算了。” “等一下!赌喝酒有什么了不起?要赌就赌谁的脑筋比较好。” “你要斗智?” “对。” “如何斗智?” “你注意听,一夜有几更?” 沙人畏略想一下,便道: “谁都知道一夜有五更,你有什么问题吗?” “嘿嘿嘿……这就是问题,你答错了,解药拿来!” “我怎么会错?你说,一夜不是五更吗?” “错!一夜有六更。” “一夜有六更?” “对。” “这不可能!” 秦假仙冷笑道: “怎么不可能?我说六更就是六更,连你也会承认一夜有六更。” “我会承认一夜有六更?哈哈哈……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承认了,就是你输,你输了就要把解药乖乖送给我。” “哼!我就不相信,你说吧!”沙人畏微微发怒了。 不料秦假仙态度一变,居然换了张涎脸笑道: “不急、不急,这个说来话长,你就跟我慢慢地聊,让我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一点……” 闻言,沙人畏不禁光火道: “三更半夜的,谁听你闲聊!你再不说,我把你轰出去了。” “你刚才讲什么?”秦假仙马上追问道。 沙人畏回答:“把你给轰出去!” “更前面两句是‘三更半夜的,谁听你闲聊’对不对?” “那又怎样?” “你自己讲的,三更是半夜,那么一夜是几更?” 沙人畏一怔,顿时答不出话来。 “你现在不承认也不要紧,不过你刚刚亲口说了三更半夜,这里有这么多人听到,你要赖就赖吧!” 沙人畏不怒反笑。 “好,秦假仙,算你机智,拿去吧!” 沙人畏抛出一个小包,秦假仙在半空中牢牢地握住,笑道: “一包解药换一个常识,你算是值得了。告辞!” 秦假仙急忙循着原来的方向,凭自己的记忆跑了出去。 他心急得要赶紧把解药交给素还真,让他早一点脱离险境。 此时,翠环山上并无慌忙之情,只见素还真悠哉悠哉地从密室中走出来,慢慢地散步到玉波池边,一脸若有所思。 直到小金刚来禀报秦假仙求见,素还真才回到前庭,亲自迎接。 秦假仙一看见素还真,马上把解药递了出去。 “素还真,解药到手了,你快服下吧!” 素还真接过解药,笑道: “你果然不是平凡人,能由沙人畏手中取得这么珍贵的解药,我素还真的生命拜你所赐。” “不用讲这些闲话了,赶快服药啊!” “不急,药已在手,我的命就算保住了,何时服下都一样。” “你自己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随便你吧!” 秦假仙心里感到有点奇怪,却也不便多问。能向沙人畏要到解药,他自己也颇有成就感,好像顿时成了足以与众武林高手相提并论的名人。 秦假仙一脸高兴,豪气顿生,又道: “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的?” “两件事,一件现办,一件缓办。” “说来!” “新的风云录我已经完成了,明天要贴上公开亭,请你向万教宣布。” “没问题。” “第二,请你调查一个人的出身。” “这个我最在行,是谁?” “黑白郎君。” “黑白郎君?” 这个沉寂已久的名字一入耳,秦假仙也有点意外。 “说来奇怪,自从黑白郎君与网中人在盘丝窝决战以后就消失了,现在人也不知道在哪里,照理说最近事情这么多,他应该会出来闹一闹!经过这么久了,你还要调查他的身世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只要查出他的出生地、师承何处就行了。”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要如何查?总要让我知道原因吧!” 素还真说: “黑白郎君是个绝世高手,我想知道他的武学天资出自何人。” 秦假仙笑着说道: “这还不简单,黑白郎君的父亲是个疯子,母亲是个神经病,所以才会生出这么一个狂人啊!” “非也,我需要的是实证,不是推敲。” “好吧、好吧!我去查就是了。” 秦假仙一离开翠环山,小金刚便忍不住问道: “师父,你怎么不自己问他呢?黑白郎君如今不就在……” “欸,你们千万不可泄露黑白郎君的去处啊!”素还真道。 小金刚与小玄元会意过来,只见素还真独自沉吟道: “黑白郎君优越的武学天资,只有欧阳世家才可能赋有……莫非真如我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