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镜子
回到走廊里，白歌单手扶着墙壁，额头紧靠在小手臂上。苏心看到走廊另一边鲁岩、边圆传出来微弱的光，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趴在墙面上白歌经历了什么。 “我们继续找吧！”白歌用力推了一把墙面，努力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眼前的走廊依然很长，左右两边大多数房间都关着房门，顶端的光线十分微弱，只能让他们隐约看到前方十几米的地方。本来煞白的墙面被一片片黄色的印渍侵染，偶尔还夹杂着黑色的菌斑。 苏心犹豫了很久，明明知道白歌在那间屋子经历了什么，却不知该从何开口，只是跟在白歌身后，一间又一间的寻找。 “你不想知道我刚刚看到什么了吗？”白歌打开一间房门，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把视线转移开。 “看到……看到……什么……‘东西’？”苏心说话很小心。 “我看到了邓雨！” 苏心愣了几秒钟，才将这个名字与先前看到过的白歌女朋友邓雨联系起来。“你是说？你在那间图书室看到了已故的前女友？” 白歌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苏心，眼神显得有些疲惫，微微点了点头。 “那她还真是阴魂不散啊……看来所有前女友都是这个样子嘛！” 白歌并没有心情应和这个玩笑，脑子里总是不停的闪现刚刚那副景象，眼前所看到的，无论用什么样的知识都难以解释清楚。以至于他在打开每一个房门的时候，心里都有那么一丝迟疑，根本不清楚下一扇门里，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景象。 “好吧！我只是想调节一下气氛。看来没什么作用。”苏心抢到白歌前面，率先打开了下一扇门。“剩下几个我来吧！” 长长的走廊很快便要走到尽头，剩下三间房子还没有找过，苏心打开了第一间屋子的木门，里边是一间宿舍，一张整齐的单人床靠墙支着，窗前还有一张写字桌，并没有其余多余的东西。苏心走到第二间屋子，在要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恍惚间仿佛听见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股凉气一直从握在门把手上左手传到后背。苏心有些害怕，回头看到紧跟在身后的白歌，还是鼓足勇气轻轻推开房门。这间屋子恰好被山洞里的灯照的通明，即使不用手电筒，也能看的清清楚楚。一张白色的双人床摆在房子的正中间，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一组七十年代常见的灰绿色沙发，开门的左手边摆着一个木盆架，上边放着一个红色的搪瓷盆，只是盆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尽管苏心心里有些发毛，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提心吊胆的将屋子每个角落看个仔细。 “啊！”苏心猛然用双手捂住脸，尖叫一声。那声音几乎要让毫无防备的人吓破胆。 白歌被这又细有尖的叫声叫回了神，生怕苏心遇到什么不测，一个箭步蹿进屋子。“还好吗？” “那~那……有个人影！”声音瑟瑟发抖，带着哭腔。 白歌感觉整个人都快炸了，在这个本就阴森恐怖的废旧医院里，接连不断的碰到这种怪事，不间断的考验着二人的心理防线。 苏心左手还在颤抖，缓缓把手挪开。 那方向恰好就在刚刚跑进来的白歌身后，白歌脖颈上窜出一股凉气，感觉连头发都要立了起来。回想之前在图书馆看到的景象，让他也迟疑不敢转身。 苏心向前挪了两步，紧紧贴在白歌面前，冰冷的身体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流。 缓缓扭过身，白歌用眼角瞟了一眼身后，那确实有个人影，不是一个，是两个！ “苏心！你看到的是镜子，门旁木架脸盆上的镜子。”白歌长舒一口气，看到镜子里依偎着的两人，自己也觉得好笑。 直到反复确定了眼前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苏心才微微睁开一个眼角，慢慢眺视四周。“吓死我了！刚刚走到屋子中间，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长头发站在那里，原来是一面镜子。” 苏心有些尴尬，半笑半说走出房间，独自站在屋子里的白歌静静的看着面前这面镜子，印出的自己越看越觉得陌生，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啊~~！走廊那一头传来边圆一声凄惨的叫声。 白歌急忙冲了出来，头也不回的沿着走廊跑了过去。“那边出事了，我去帮忙！” “这里还有最后一间！”苏心指着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屋子喊道。 “没空看了，先回去！” 苏心不以为然，经历了刚刚那么尴尬的一幕，此时此刻她倒是觉得所有恐怖都来自于自己的心里，只要鼓足勇气，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在悠长、深邃、黑暗的走廊里，楼头最后一间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几乎所有的筒子楼、酒店都有一段关于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房的鬼故事。苏心站在门口，耳朵里白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视线被一股强大的黑暗所笼罩，微微弱弱的淡黄色灯光并不能给人带来任何安全感。苏心跺了跺脚，双手紧紧搓揉手中的电筒。 “我就不信邪！研究了八年医学，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苏心自然自语，想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 眼前这间屋子和之前看到的全都不同，一扇老旧的木门被油漆刷成酱红色，门板上还贴着一对画，经历了十几年时间的侵蚀，隐隐约约还能看出两个门神的轮廓。苏心食指弯曲，敲了敲门板上的画说“疑神疑鬼！还信这个。” “谁？”门里微微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 苏心一下子傻了眼，对这个始料不及。会不会听错了，她在内心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 咚咚咚！接连又敲了三下。 “进来吧……”门里还是那个微弱的声音，好像一位命悬一线的老人。 这一次苏心听得再清楚不过，那的的确确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也的的确确是从这个门里传出来的。苏心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我找子琪！”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安静的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苏心把手放在胸口，努力让自己急促的呼吸频率降下来，用手肘慢慢顶开房门。 房间比先前看到的都要大一些，各色家具也是一应俱全，只是房间里不是一张居家用的床榻，而是医用的病床。苏心伸手在墙壁上摸来摸去，直到碰到一组开关，一股脑全部打开。屋子一下被一盏带着铁罩的吊灯点亮，刺眼的光线让苏心倍感安全。 可等静下神来看清周遭的一切，苏心几乎开始怀疑人生。这间房竟是她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墙壁上三幅油画，一副描绘湖光山色，一副是老人与牧羊犬，还有一副是她最喜爱的斜阳多瑙河。而那副画下边，正是当年奶奶一直卧病7年的病床。 苏心走进房间里，指尖轻轻滑过身边的一切，包括刻在柜角上的刻度线，那正是爷爷为了记录她增加的身高而特意标记出来的。 有时候，时间竟像是麻醉一个人的毒品，它在不知不觉中让每个人忘掉那份初心，还记得苏心6岁的时候，爷爷总是喜欢将一粒奶糖举过她的头顶，然后追问孙女到底喜欢爷爷还是奶奶，每每听到奶奶这个答案，他总是微笑着把手里糖的高度提升一点，但那个笑容确实发自内心带出来的甜。 “心心，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爷爷摸着孙女的头问到，眼睛里满是慈祥和蔼。 “我要……我要成为飞行员！”那答案天真烂漫。 “你爸爸是作家，mama是老师，小心心怎么想要成为飞行员？” “我要带着奶奶飞遍每一个地方！”小孩子总是童言无忌，已经卧床七年的老人连家门都没有再出过。 “哈~哈哈！乖孙女，从小就这么懂事。那为什么不成为一个医生呢？还能治好奶奶的病。”爷爷没有想到，只是随口的一个玩笑，竟然成了苏心倾注毕生心血的志向，将她推上了医学这条路。 苏心站在房间里，一幕幕往事犹如电影倒映在眼前。 屋内一道白光，随即咔嚓一声巨响！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心被这雷声吓得蜷缩在床边的角落里，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也像现在这样，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忘记关上的窗打在窗台上砰砰作响，直到震碎了一块玻璃。苏心不知什么时候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一旁还丢着那个她最喜欢的布娃娃。内屋的爷爷被窗外的雷声、窗子玻璃破碎的声音震醒，急急忙忙跑进这间屋子，双手扒在窗子上将窗沿上的花一盆一盆搬回来。 雷声越来越大，惊醒了睡梦中的苏心，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从来没有下过床的奶奶竟站在爷爷的身后，只是那个背影永远无法从她的记忆中抹去。奶奶的身子扭曲成极其夸张的角度，骨骼之间好似被一股力量支撑着才勉强能够站起身来，她张牙舞爪，直愣愣的朝着站在窗边的爷爷扑了过去，一把将他从窗子上推了出去。 爷爷坠楼的那一声惨叫，久久回荡在苏心的耳朵里。奶奶转过头，身子却依旧保持着那个角度，两个眼睛中满是诡异的绿光，苏心吓坏了，抱着布娃娃嘶声揭底的哭喊起来，奶奶伸长双手想要抓住她，并试图转过并不听使唤的下半身，几次尝试，半身不遂的奶奶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目光里原有的凶气渐渐消磨干净。 呜的一声，奶奶哭出了声，原先那邪祟的表情荡然无存，换来的是无尽的泪水和连连摇头的无奈。窗外风雨依旧，雷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奶奶闭上眼，向后倾斜身子一下倒向窗外。 苏心一直哭到父母回到身边，楼下叠在一起的两具尸体才被盖起来。这就是苏心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阴影，每当天空亮起闪电，响起巨雷，她就不由自主的蜷缩成一个团，把自己紧紧锁在内心的世界里，害怕接触一切。 “苏心、苏心！”门外传来叫喊声。“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边！”白歌拼命的敲打那扇木门。 屋内没有任何回声。 “我不该把你丢在这里的，快开门，苏心！”白歌憋足了力气，使劲撞在门上。 哐当！门框上的木条折成几节，门锁也被强大的力道震飞在一旁。 屋子内漆黑一片，白歌反复开合门旁的开关，屋内却依然黑暗。对面的窗子裹着一层发黄的报纸，窗外的照明灯只能透过这层报纸折射进来一部分光线。白歌只能借着微弱的光，一步一步寻找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苏心，苏心，你在哪里？”白歌看到墙角一张架子床旁蹲着一个黑乎乎人影。 白歌伸手触碰到苏心的那一刻，她仿佛从沉迷中恍然醒过来。蜷缩在墙角的身体还一刻不停的发抖，原本红润的嘴唇早已变得干涩发紫，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白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猛然吃疼才肯定眼前的苏心是真实的。 “苏心，醒一醒。我是白歌啊！抱歉刚刚一时情急，把你丢在这里，发现你没有跟上来，立刻就回来找你了！”白歌双手扶着苏心的肩膀，眼睛里满是内疚。 苏心撑开疲惫的眼睛，看到眼前这个阳光、温暖的白歌，眼睛里扑棱扑棱的落下两行眼泪，委屈的把头靠在白歌肩膀上。 多么希望时间就凝固在这个地方，两个人相互依偎，没有解不开的谜团，没有疑神疑鬼的悬案，更没有面目狰狞的未知世界。留下的，只有两个人互相温暖的体温，和相互依靠信赖的安全感。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直到苏心能够站起身来，重新迈开脚步，这才一步一步挪出这间恐怖的屋子。此时此刻的苏心，再回头看看这间房子，和先前进来时候截然不同，这里是完全陌生的空间，墙角是一张冷冰冰的架子床，地上零零碎碎的丢些无用的杂物，光秃秃的墙上哪里有什么油画。 “奇怪！刚进来的时候，这里明明是我小时候家里的模样，还看到已故的爷爷奶奶。窗外电闪雷鸣……”苏心回忆起之前看到的景象。 白歌急忙制止，同样的经历，他早在图书室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不知道这个废弃的医院被什么样的力量笼罩着，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平时生活中，另一个世界羞答答的藏在身后，那么这里，它就漏出最可怕的一面，呲牙咧嘴的吓唬着闯入这片领域的每一个人。白歌左手拉着苏心，内心从未有过的惶恐，在这里他不知道什么是真的，而什么是另一个世界摆出的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