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世间名将如美人
阴霾天空中稀疏的雨滴，在城市上空无助的飘落着。 孟珙将自己伟岸的身躯，深深的埋藏在太师椅内。微垂着双目，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退入了梦境。 贾似道带回朝中近况之后，孟珙的身体便一日比一日消瘦，似乎早年征战生涯带来的隐患，在短短的时间内全然的显现在了这名南宋末代名将的身上。 “大人。”王坚掸开身上的雨水，走进屋内低声的唤道。 “哦。”孟珙已经花白的眉头抖动，应了一声。 这位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抵御蒙金二十余年的名将，就同此时的南宋王朝一般，如一只在巨浪滔天的海洋里打转的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在深不见底的大海。 孟珙无力的声音传到王坚耳中，令这位满面虬髯的大汉，不由得眉头一皱，似是担心这位南天一柱的身体。 这些日子孟珙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衰老的速度甚至于令日夜陪伴他的王坚都清晰的感觉出来。 “咳咳....”孟珙干咳了几声，痛苦的用满是皱纹曾经将强而有力，如今却渐现老态的手捂住了嘴，略显艰难的在座椅上坐正了身子。 王坚刚忙自一旁的冒着热气的茶杯内到出一盏，双手递上。 孟珙微微点了点头，探手接过，一口热茶入腹，孟珙的神色略显好转，似乎打起了精神。 “大人，李再兴的飞鸽到了。”王坚低声伏在孟珙耳中道。 孟珙闻言神色一凝，沉声道“呈上来。” 王坚自怀中取出一卷拇指长短的竹筒，双手递给孟珙。 拆开纸卷，孟珙双目扫视了片刻之后，将纸卷对着灯火点燃，不多时，黑色的灰烬落在了地上。 孟珙轻轻捋着胡须，双目微眯沉默不语。 王坚站在孟珙身前，看着飘忽不定的孟珙神色，算了算日子，想到此时李再兴应该已经到了哈刺和林。 “唉....” 屋内沉默的气氛随着孟珙的叹息宣告结束。 孟珙摇了摇头，手扶着椅子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在屋内漫无目的的转着圈。 “大人，难道，北边？”王坚试探的跟在孟珙身后问了一句。 孟珙停下了脚步，站在窗前看着屋外纷纷洒落地面的雨丝，惆怅不语。 “时不予我，时不予我。”孟珙突然低声的叹息道。 王坚欲言又止的闭合了双唇，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在史嵩之下野后，小元祐党短暂的在朝中势大，但随着杜范徐元杰刘汉弼的骤死，朝中大权，再一次落到了郑清之的手中，郑清之与史嵩之素为敌对，此时郑清之的再度起复，对于孟珙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消息。而且，此时孟珙治下的四川荆襄一带，也随着孟珙的失势，开始出现不大不小的波动，孟珙在全力稳固军心的同时，还必须应对朝堂内变幻莫测的局势，着实是心力交瘁，而此时，李再兴的这封来信，不论说的是什么，对于孟珙而言都是令他惋惜的。因为，在这个时段，孟珙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应对自己多年来的北伐大计。 孟珙轻拍这窗棂，神色中的无奈表露无遗。 “罢了罢了。”孟珙叹息道。 “王坚呐。”孟珙看着稀疏的雨丝，对王坚唤道。 “末将在。” “你跟了老夫，也有二十年了吧？”孟珙抚着头想了片刻问道，神色中透着对过往岁月的缅怀。 “回将军，是二十一年了。”王坚立再孟珙身后应道。 “二十一年啦。哦，”孟珙打开了记忆的盒子，笑道“是啦，那还是在嘉定十七年，在枣阳的时候呢。那会儿你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而老夫也不过二十余岁，还没过而立之年，你看如今，我们都胡子一大把喽。” “将军还年轻的很呢，廉颇老矣，尚能纵马搭箭，王翦六十亦可挥军灭楚，大人如今正值春秋鼎盛，又怎么会是老呢？”王坚知道孟珙心中起了一丝惆怅，赶忙出言宽慰道。 “呵呵。”孟珙笑着摇了摇头，神色中的那抹郁结之气似乎少了不少。 “若是你与师宪说话的时候有这般聪明，你们俩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孟珙指了指王坚道。 王坚诧异的抬起头看着身前的孟珙，不知道自己与贾似道交恶的事情是谁传到孟珙的耳中的。 “不用看我，若是连这点事都不知道，我这个制置使，也就真的不称职了。”孟珙道。 王坚想了片刻说道“末将与贾大人只是有些意见不合罢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唉。”孟珙叹了一声道“师宪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平时低眉顺目的，其实骨子里傲得很，你是行伍出身，与他这般文臣处不到一起也是难免的。不过你且要记得，对师宪一定要恭敬，如今的大宋，在才学眼光上，能比得过他的人，已经不多了。若果.....”孟珙说到这里停了片刻。 “若果，将来老夫不在了，你切记得要放下姿态与他相交啊。” “末将.....明白。”王坚低身一拜，虽然口中说着明白，但王坚眼神中却深藏这一份不屑，显然对于贾似道，王坚的心中存在着极大的歧义。 孟珙显然看出了这点，但是王坚心智之坚，即使如他也无法更改分毫，只得叹了口气道“如今的大宋啊，除了师宪只怕没什么人能够保住我汉家这片基业了，可惜他这性子，唉。”孟珙想到贾似道的秉性不由的又是叹了口气。 “师宪自幼颠沛在小节的地方把得不紧，得了势，怕事未免放纵。不过师宪在大节方面确是丝毫不会错的，若是他能改了这股子里的傲气，或许将来未尝不可成了另一个郭子仪啊。”孟珙抚着长须说道。 将贾似道比作郭子仪，不如说是孟珙自己一直期望自己能够成为另一个郭子仪，当年郭子仪挽大厦于将倾，济天下为即倒。算得上大唐的中兴名将，而大唐当年亦是在胡人安禄山的股掌中险些覆灭，与如今南宋的情景倒是多少有几分相似，不过南宋比之于大唐当年可是要危机的多了。如今不单单蒙古鹰狼虎视，便是在南宋内部的朝中倾轧也是纷繁复杂，可是这些都不是已经垂垂老矣的孟珙所能左右的了，在如今，孟珙仅仅是守住南宋一时的安危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在想北顾，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梦想。 可是寄希望于贾似道？若是孙洛听了这番话绝对会捧腹大笑，贾大人可是历史上有名的jian臣！他能有什么作为？ 王坚默默不语，只是微低着头听着孟珙的自言自语。 “王坚啊。”孟珙说罢唤了王坚一句。 王坚点头称是。 “过段日子，你打点一下，前去余玠手下赴任吧。”孟珙看了看王坚道。 “大人.....”王坚突闻此言，顿时俯身下跪恳求道。 “不要再说了。”孟珙拍了拍王坚的肩头叹道“你也知道，余玠本来便是赵葵的幕僚，如今郑清之势大，若是四川在出了披露，只怕我大宋边镇就真的不易了，而且.....”孟珙包有深意的 看了看王坚低声道。 “若是将你放在师宪的部下，只怕对你二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孟珙这一句话，令王坚头上的汗，刷的一下子，便流了出来。这并不是因为对于贾似道的畏惧，而是王坚清晰的感觉到了，孟珙这话中的意思，孟珙完全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如今苍老的孟珙只怕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时日只怕是无多了！ 孟珙看着天色间雨气渐收的云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李再兴啊！你在哈刺和林搅起的风浪要越大越好啊！ 世间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