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出所料，世子妃还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清秋阁

    下人们将菜全都端了上来，便安静地退了下去，侯府的这几位主子用膳都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没有。

    “世子，您尝尝这个。”白芷夹了块糖醋鱼放进他旁边的白碟。

    容家几位都喜爱吃辣，唯独世子爷，却爱吃甜食。这消息原本被瞒得极好，加之世子爷平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挑剔，便无人知晓。

    白芷知道这事，还是个意外。

    她十五岁及笄礼的时候，大小姐送了她一支华月阁的金簪。

    华月阁的东西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即便是标价稍低的也是寻常人家四五年的收入。大小姐送的这个金簪不会过分昂贵，但也不便宜，是专门订制的、象征她的属相蛇。

    夫人和其他交好的也婢女都送了礼，夫人还给她放了三天假。

    第二天晚上，她便回了府。每一个送她礼的，她都一一记着，日后他们的生辰或及笄礼都会回送过去。

    写完了所有的单子后，她原本打算去清秋阁向小姐请安，中途遇到了世子爷身边的拾柒。

    拾柒坐在一棵处在偏僻的小路上的大树下，天色昏暗，若非白芷眼神好，又恰恰往旁边瞥了一眼，还真没看见他。

    他是世子爷身边的亲信，府中没有人不认识他。

    拾柒黑色的外衣让他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双手垂在往外打开的两膝之间，微微仰着头，似乎要从影影绰绰的树梢叶群中探寻皎洁的一弯弦月。

    白芷停下了脚步，她在思考自己是否应该转道问候，她和拾柒也不熟，连话也没说上过一句，只是打过几次照面。

    万一人家只是想在此处休息放松片刻，那她岂不是贸然打扰了。

    想着，她还是提脚向前走去，只是还没走几步，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万一拾柒遇到什么难事了呢，就当她多管闲事吧。

    转身向着树影下的人走去。

    拾柒跟着世子，要做的事数不胜数，既要做得周全，又要做得漂亮干净，虽只是管外事的，可拾贰办事还有些毛躁不妥，他难免还要帮衬着。

    府中府外的事即便游刃有余，他也算世子的心腹，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只手遮天。

    老家给他来信，想让他安排几个老乡入府伺候，谋个差事。这种事常有发生，他一再拒绝并且严词厉色之后，那群人总算安分，但这次偏偏他母亲也来了信，让帮忙帮衬着。

    拾柒忙完了，就寻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找个安静。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好说话了，才让这些人得寸进尺，还诓骗母亲给他“施压”。母亲还算拎得清，没有一口全应，只应了一个叫“梨儿”的。

    世子最讨厌扯不干净的麻烦，拾柒把这些事压了下去，如果再有被世子知道，他这个心腹也就做到头了，还是尽快处理，以绝后患。

    “拾柒？”白芷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也被树荫遮蔽着，外人即便走过也看不太清。

    她走近之时拾柒已经发现了。

    因为她路过时离开了，拾柒才没有管，现在怎么去而折返。

    倘若是他人，他会以为是想套近乎，或是打探消息，或是看上了他，或是其他的算计，可换成琉璃，他便不会这样想。

    琉璃和他其实是差不多的，一个是世子的贴身侍从，一个是小姐的贴身婢女，都是和主子自幼一起长大，深得信赖，不单单是下人这么个身份，府中伺候的面对他们也多尊敬谄媚。

    是交集不多，却彼此熟悉的存在。

    “琉璃姑娘。”拾柒站了起来。

    他生得极高，和世子爷相差无几。

    “夜里寒凉，夏日蚊虫也多，夜色再美也莫要太过沉浸，早些回去休息的好，我瞧你昨日眼下的青紫颇深，想来是太辛苦了。”琉璃浅浅地笑着说，一双眼望进拾柒的眸子里。

    她不直接问他为何在这，依照他们的关系问了也无用，拾柒大概也是随便找个理由回复她，反倒显得她交浅言深。

    瞧他的模样，是有什么烦心事，拾柒能力出众，能让他心烦的也只有和亲人有关的，听闻他有一个母亲远在京城之外，或许来了信件出了什么事，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伺候世子的人，随意离开是困难的，世子身边这几个心腹，都是随时跟着的。

    琉璃的话一出，拾柒原本的说辞全都被打乱了。

    府中下人间，琉璃姑娘人美心善、温柔和煦之名流传已久，他和琉璃接触不多，打过的几次照面里留下的印象便是：美丽、少语、规矩很好、气质内敛沉静、总带着淡淡的笑意。

    仔细回想，甚至有些模糊。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不怕世子，和他人一样垂首低眉的姿态，却给人不同的感觉。

    如今他直观感受到了，不由认可他们所说之评。

    或许要再加上一条，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全然信任，将所有的心思托盘而出。

    “让琉璃姑娘见笑了，这两日我的衣裳破了，想自己缝好，谁知丑得不像话。正逢母亲给我来了信，难免有些伤怀，若母亲在我身边，想必要怪罪我了。”拾柒回道。

    他说的每件事都是真的，连在一起却是假的，没有任何的因果关系和承接关系。

    琉璃自然是不信全然，但也有可信的一部分。

    她失笑，“你在世子身边伺候，每日劳心劳力，令慈骄傲和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舍得怪罪。”

    像他们这样的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衣料布匹除了府内统一的按等级来的外，就是主子额外赏赐的，都算是好的料子，轻易不会穿破，想来要么是借口，要么就是给世子办事的时候不小心给弄坏了。

    她虽不知会是办什么事，但应该不会是简单的。

    府中的下人里，未婚嫁的，常有婢女帮小厮或护卫缝补衣服的事，作为交换，有的会给一些钱币，有的则会帮忙做些事，不算出格，主子们也是默认的。

    琉璃没想到的是，拾柒竟然自己补，当真是心灵手巧。

    拾柒现在身上那身，袖口处也能隐约看出缝补的痕迹，破口不大，针脚只能说看得过去。在主子身边伺候还穿成这样，也只有处理一些特定事情了。

    “小姐放了我三日假，我这两日无事，若是你不嫌弃，可以将衣服拿过来我帮你补一补。我记得你上月的生辰也没有放假休息，可以向世子爷要个休假，回家看看也好。”

    琉璃说出这话，主要是有几点打算。

    一来，拾柒在世子爷身边伺候，衣服即便破损了，补起来成这样也不太好，虽不糟，但若外人瞧见了，会以为侯府苛待下人。

    拾柒选择自己补，可能一则自己会针线活，二则世子院子里没有婢女，给其他婢女缝补恐落人话柄，引起一些莫须有的闲言碎语。越是他这样的人，行事越要谨慎。

    二来，思念忧虑亲人乃人之常情，世子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拾柒去看了能安心，更好地办事才不会出错，否则心里装着事，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万一做事时出了什么错，岂不是要被惩罚。

    三来，府中每逢下人生辰，都会放一日的假，他们这样的放三日。拾柒上月生辰还在为世子忙碌，以此为由回家也是没有错处的。

    至于她为何知晓拾柒的生辰，还要赖于大小姐控诉自己兄长压榨下人，连一年一次的生辰都不肯让人休息。

    四来，她听闻世子要陪大小姐出去打猎，这几日是闲散无事的，拾柒即便请假离开几日也无妨。

    小姐还待字闺中的时候，琉璃单独住一个屋，因她喜好安静，也没什么人会去打扰她。

    大小姐是个夜猫子，夜里常拉着琉璃说话或是一起看话本，这个时间别人或许已经睡了，可还是往常她和大小姐一起准备说话或是看话本的时间，所以她才挑这么个时间。

    “我先回去了，你若不嫌麻烦，就把那衣服拿来我帮你补，就当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时候也不早了，拾柒你也快回去吧，好好休息。”琉璃为了避免银钱和帮忙的嫌疑，提前找了个给他补衣的缘由。

    “对了。”琉璃将手中吹灭的灯笼递给了拾柒，拾柒微愣，上前两步，正要接过，又听琉璃略微低了低声说道，“袖口的颜色暗了些，拾柒小哥记得回去洗洗。”

    说完，琉璃把灯笼放在他手上，福了福身便离开了。

    拾柒看着她离开后，才倏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今日为主子处理一些不听话的老鼠，想必是那时候无意沾上的，真是大意了。

    琉璃应该是看到了这个缝补的痕迹，也认出了上面残留的血迹。

    当真是聪明人，即便发现了什么，也只字不提，说出的话春风化雨，不让人觉得突兀冒犯，反倒妥帖得当。

    怪不得。

    衣服破了是真，自己缝补是真，缝的丑是假。

    要成为主子的心腹，还是处理外事的心腹，他几乎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精通，天赋加上努力，确保主子需要什么他都能完成。

    拾柒不但缝补得好，还会模仿别人缝补的手艺。身上这件的缝补，模仿的是他母亲的缝补，不出色，也不丑陋，平平常常的，刚好适合他。

    静静地站了会儿，拾柒便有了想法。琉璃说得不错，他还是和主子请个假回去处理好这些事，他很忙，没有功夫和那些人没完没了地书信往来。

    而且，这些老鼠已经全部处置了，可以暂时歇一歇。

    第二日，寻了个人少的时间段，拾柒拿着衣服敲响了琉璃的房门，麻烦她帮忙修补修补。

    他和琉璃在府中下人里都是极有威信的，即便看到他去找她，大家也只会以为主子有什么事要吩咐或是什么事要去做，不过多想。

    更重要的是，拾柒坦坦荡荡，和大家也没什么交集，跟着世子久了，有些像世子爷的性子，冷冷的，大家觑他。

    奈何拾柒长得极好，不说貌比潘安，却也能一眼称赞的少年郎，他又已经脱离了奴籍，受世子重用。府中的婢女到了年岁想要嫁人的，十之八九都打过他的主意，只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皆是无用。

    给琉璃的几件衣服是他挑过的，原本破损了又被他补过，昨夜里回去后他刻意改了针脚，让自己的手艺看上去更粗糙些，也显得更真。

    他和琉璃说的那间这两日坏掉的衣服，早被他缝好了，那件是主子赏的上好面料，价值不菲，他缝补时用了最好的手法，让它复旧如初，一丝痕迹也看不出，回去后，他将那些缝合的线全数拆掉，变成损坏的样子，第二日一并送了过来。

    拾柒一共拿来三件衣裳，两件都是破口不大，花不了什么时间的，还有一件便是他提到的那件，缝补起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

    他没听说过琉璃帮人缝补过衣裳，不清楚她的真实手艺，只跟在世子身边时，听大小姐夸过她的刺绣一流。

    琉璃打开门看见他也是意外的，昨夜虽说了，可她也知道多是拾柒的随口说辞，真假不定。

    “给我吧。”琉璃接过了那些衣服。

    “麻烦你了。”拾柒说道。

    屋内桌上摆放了很多的糕点，那是小厨房做了给琉璃尝尝，定一定小姐出行时带哪个，拾柒也知道这事。

    此次出行狩猎，除了小姐，还有世子，她也需要考虑世子的口味，这才犯了难。世子身边的拾贰固然会准备，可她这边也要顾忌。

    可世子对什么都是差不多的态度，看不出喜恶，是最好伺候也最难伺候的。

    拾柒没有进门，站在外面，看琉璃将衣服拿进去，正准备就这样离开，就看见了那些糕点，还是停住了脚步，一眼便知晓了她的难处。

    世子的喜恶自然不能到处宣扬，他们这样贴身伺候的，口风严谨是最基本的。

    罢了，她也不会往外说。

    “世子喜甜。”他告诉了她。

    琉璃知晓世子的喜好，便是从这来的。

    【作者题外话】：我把它合起来了，这两天生病，做了小手术，没办法实在撑不住更新，所以断更了，今天起又恢复更新。封面还在制作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