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是我的小罗莉！

    通往天上花园遗迹的海湾口，非常地隐蔽。

    总也无法散去的浓雾笼在上面，使经过的人身上很容易便沾上一层湿气。

    抬起头来，太阳被挡在了雾气之外，只有毫无暖意的阳光将周围的一切染成了一种无力的白。

    如果单纯从地形来看，这经年不散的雾气是毫无理由的。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现象都能找出合理的解释，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有许多东西，都是无法去究根问底的。

    比如魔法、比如神术。

    比如曾经属于女神的天上花园。

    在莫莉的带领下，他们在浓雾中摸索着，明明是个不大的地方，空间却仿佛在无限地拉长。感觉就像无数个同样的场景不断地切换，怎么也到不了尽头。雾气、浅滩、碎石、冰冷的海水，然后又是雾气、浅滩、碎石、冰冷的海水，循环之后又一个循环，梦境完结再生成同样的梦境。

    看上去一切都将永无尽头。

    “这是怎么回事？”梅吉最先忍不住，向莫莉问道。这样走下去，简直就是没完没了了。

    “这是考验，”莫莉满不在乎地回答，“只有坚持不懈地走下去的人，才能进入天上花园遗迹，只要一往后退，马上就会退出去，必须要重新走过才可以。”

    “原来如此。”梅吉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就算已经崩溃，毕竟也是属于神域，没理由那么容易地进去。

    他看了看其他人，格林莱士仍然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威尔和安娜这两个孩子看上去都有些累了。他轻轻地牵起安娜的小手，小声地鼓励了一下她。

    他们继续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周围的场景仍然在无休止地切换，甚至到了让人生厌的地步。到后来，别说小安娜，梅吉自己也已经迈不开脚步了。连格林莱士都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莫莉，你真的没搞错什么么？”梅吉苦着脸又问道。

    “这个……我看一下。”莫莉从怀中翻出一张纸条，那是独狼将军雷欧特留给她的进入天上花园遗迹的提示。

    “‘开始之后的开始，折磨意志的重复，毫无希望地前进，百年黑暗的象征’……没错啊，”莫莉说道，“按这个提示，应该就是要一直走下去。”

    “等一下，这背后还有小字吧？”

    “噫？”莫莉把它翻过来，“‘当同样的场景重复到象征黑暗百年年数的第九十六次后，停在那里，半个小时后，传送门便会开启。’……这是雷欧特将军的笔迹，见鬼，他就不会写得大一点么？”

    梅吉沉默了一下，小声地问道：“谁知道，我们走了多少次了？”

    威尔和安娜都没有吭声，莫莉更不可能知道。

    “二百一十六次。”格林莱士面无表情地回答。

    众人无语。

    过了一会儿……

    “好吧，”莫莉做出了身为队长所需要做的决定，“我们现在退出去，重新走过！”

    趴！

    ******

    当前往天上花园遗迹的传送门终于打开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走得动了。

    那空间裂缝般的门在他们面前出现，仿佛是光与影的错位，将周围的一切扭曲成五彩交织的涡流。

    莫莉深吸了一口气，让安娜使用神术，适当地消除他们的疲劳。

    “大家小心些。”说完后，她带头走向传送门。

    一踏进去，梅吉便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极亮之后便是极暗，心灵有一种被挖空了的感觉。他静了一下，直到眼前的场景重新安定下来，他才小心地打量着周围。

    这就是天上花园？

    天上花园，原本是女神用来收容善良灵魂的星界，是美丽与宁静的象征。

    可是现在，梅吉所看到的，却只有四通八达的黑色通道。无数的毒蛇猛兽占据其中，到处都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幽影。

    虽然知道，这个遗迹早就不能算是神域了，但，竟然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仍然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黑暗百年，是以暗神沙斯丁在五月之谷踏出魔域为起点，以女神牺牲自己将黑暗邪神赶出这个世界为终点的，在那看不到希望的近百年里，不只是尘世间的各个种族，便是众神也只能战栗地发着抖。

    一个个星界开始消失，神灵与妖魔尽成虚无。活着不过是为了体验悲哀，信仰也只不过是笑话而已。那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从神的世界到人们的家园，没有什么不可以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直到现在，梦亚五大陆中的亚格大陆，还没有从死亡的阴影中恢复过来。

    在女神逝去的那一刻，天上花园便随着她的死开始崩塌。而这里，不过是残留在尘世间的一小部分而已。

    “我们要往哪里走？”梅吉看着这到处都是丑陋的岩石的地方，实在是无法将这里与神的领域联系在一起。

    “得问安娜。”莫莉看着小女孩。

    “我、我觉得……”安娜·苏被他们看得红了脸，她指了一个方向，小小声地说，“往这里走，会好一些。”

    “为什么？”梅吉问。

    “不、不知道，只是这样觉得……”

    小罗莉的第六感？梅吉叹气。他们真的应该来这种鬼地方么？他取出身上的星辰罗盘，偷偷看了看，果然，在这个地方，星辰罗盘根本不起作用。

    “走吧。”莫莉向安娜所指的方向走去。

    “喂，你不觉得应该多想一下？”梅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真的觉得小安娜的第六感值得信赖？

    “别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娜算是露娜女神的选民，”莫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反正也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不如就听安娜的。”

    这时，格林莱士插口道：“快走吧。”

    “喂，难道你也觉得……”

    “我是说，”格林莱士冷冷地看了梅吉一眼，“不想死的话，就快走吧。”

    梅吉怔了怔，这才发现有一群东西在向他们接近。那是一群长得像野狗的生物，头上却有四只眼睛，每只眼睛都在滴着鲜血。它们的牙齿闪着一种惨绿色的冷光，不时往地上淌着毒涎。

    “地狱犬！”

    梅吉喊出它们的名字后，马上跟着大家一起跑去。杂乱的脚步声与地狱犬的低吼交错响起，它们紧追着，毫不放松。空洞的回响声在通道里反弹不休，就像是恶魔在他们的身后不停地冷笑。

    梅吉在移动中施法，瞬间打开一个暗影门，先一步传送到前方，然后转身继续比划手势。在其他人跑过自己身边后，他用手一指，经过叠加的火球术轰地飞出。然而那些地狱犬动作实在是敏捷，在火球扩散前已一只只跳了开来。

    就在它们继续扑来时，威尔和安娜的声音也一同响了起来。梅吉迅速后退，莫莉手持大剑顶替了他的位置，随着激荡的剑风，将这些可怖的生物暂时阻住。

    梅吉转头看去，只是安娜正闭着眼睛，一边吟唱一边抬起手来，一道光波从她的手心中散开。与此同时，威尔的神术亦施展开来，一声震慑人心的暴喝响起，和安娜的光波互相重叠，以他们为中心不断扩散，将那些来不及逃开的地狱犬覆在其中。

    那些地狱犬在神术的攻击下，全都失去了活力。它们一只只瘫在那里，无法动弹，看上去暂时失去了威胁。

    两个孩子心神未定地站在那里，发现自己的神术起了作用，忍不住对看了一眼，露出互相鼓励的微笑，看得梅吉很是吃醋。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地狱犬是一种原本属于异界的非自然生物，魔法对它们的威胁并不是很大，这种时候，这两个孩子的攻击性神术自然体现出了作用。

    “先离开这里。”莫莉说道。神术毕竟不像魔法，具有直接了当的伤害力，这些地狱犬只不过是暂时失去战斗力而已。虽然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把它们一只只消灭，但实在是费时费力，还不如赶紧离开。

    他们继续上路。

    事实上，要想在这里面分辨方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莫莉只是让小安娜发挥她的“第六感”，这让安娜很是不安，害怕把大家带到了危险的地方。当然，这种机率很高，因为在梅吉看来，这里“看不出有哪个地方是不危险的”。

    在戒备中走了一段路后，格林莱士忽地停了下来，侧耳听着。

    莫莉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那些地狱犬恢复了。”格林莱士淡淡地说。

    梅吉担心地问：“它们追上来了？”

    “不，”格林莱士摇了摇头，“它们在攻击其他人。”

    “你是说，”莫莉眯起了眼睛，“有其他人也进入了这片遗迹？”

    “嗯，”格林莱士说道，“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莫莉和梅吉对望了一眼，虽然不清楚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是些什么人，但，这总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那些人也是冲着蓝色行星碎片来的，那么，跟他们冲突将会是早晚的事。

    而且……

    梅吉担心地看了小安娜一眼。

    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触蓝色行星碎片，这也是苏菲亚公主必须安排安娜·苏在这个队伍里的原因。像安娜这种能够被女神死后的意志所认同的人，梅吉不认为这个世上能有多少。

    所以，对于那些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来说，恐怕安娜也是他们的目标。

    “先不用去管那些人，”莫莉低声说道，“往前走再说。”

    格林莱士和梅吉一起点了点头，威尔和小安娜这两个孩子自然都没什么异议。

    沿途上，总是会有一双双目光时隐时现，各种古怪的生物充满了遗迹里的各个角落，有的只是躲在暗处注视着他们，还有一些则是试图攻击他们，甚至有些地方布置着不知由谁弄出的魔法陷阱。他们只觉得踏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手持镰刀的死神仿佛从没有将视线离开过他们。

    又走了不知多久，他们来到了一个通道前。

    这是一个充满光泽的通道，各种颜色的棱形水晶镶在平整的四壁上，闪烁着时强时弱的光晕。许多幽影般的女子，在通道中飘来飘去，一个晃动间，红光闪过，又消失不见。虽然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却又有一种无助的悲哀从她们的身上流出，仿佛她们至始至终都在哭泣。

    “这些是什么？”莫莉看着这些幽灵女子，向梅吉问道。

    “我在雾女森林里也没见过这种东西，”梅吉皱了皱眉，“但我想，她们应该就是我母亲曾经提到过的卡瑞丝。她们是受诅咒的魂灵，虽然已经死去，却又无法得到安宁，只能在生与死的夹缝间飘荡。凡是碰触到她们的生物，都会被她们吸干鲜血，而且，由于她们是负能量的存在，也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她们。”

    莫莉点了点头，看向两个孩子。对付这种东西，似乎还是只能依靠神术。

    威尔想了想，说道：“我可以试试‘日昼’，这是专门用来对付不死生物的神术……”

    “等、等一下。”安娜却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梅吉看了小安娜一眼，却发现她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她们……很悲伤。”安娜注视着这些幽灵女子，脸上是一种难过和同情，“她们被困在了这里，有几百年了，她们需要帮助。”

    “安娜，你怎么知道？”梅吉不放心的看着她。

    “我可以帮助她们。”安娜慢慢地向前走去。

    梅吉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想要把她拉住。然而莫莉却挡住了他：“让她试试吧。”

    “开什么玩笑？”梅吉发怒了，“她们会把她的血吸干的。”

    “不一定，”莫莉小声说道，“别忘了，她身上也有一颗蓝色行星碎片，而这里原本是露娜女神的天上花园。”

    梅吉怔了怔。

    他看着小女孩离那些吸血的幽灵越来越近，那些卡瑞丝全都在犹疑地看着她。她张开双手，慈悲而又圣洁，仿佛是曾经的女神终于回到了她们之间。一名幽灵女子胆怯地向安娜靠近，轻轻地碰了她一下，然后，便发出了一声叹息，化作轻烟而去。

    于是，越来越多的卡瑞丝飞向安娜，而安娜的身上似乎罩了一层光环，凡接近她的幽灵女子，尽皆消失。

    其他人都在静静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画面，深深地震撼着他们的内心。此时的安娜，神圣得让他们觉得像是另一个人，那份来自心灵的怜悯，那份水一般的温柔，还有那净化一切的信心与触动心灵的微笑，都仿佛在象征着圣光女神的归来。

    直到所有的卡瑞丝尽皆不见，安娜·苏仍然站在那里，静静地、静静地……微笑着。

    梅吉看着她，不知怎的，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这真的是那个他所认识的安娜么？那个怯生生的，单单是看到她那羞羞的样子便想进一步欺负她的小女孩？

    忽地，他又想到了关于安娜的那颗蓝色行星碎片的事。上次，在那个湖边时，他曾问安娜那颗蓝色小石子藏哪去了，而安娜的回答是“吃了”。

    当时因为只顾着调戏她，没有详细地问下去，后来一直跟其他人在一起，也忘了找个机会问一下。

    她真的把那颗女神的灵魂碎片吃下去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莫莉斜眼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有些闷闷不乐地回答，“我只是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而已。刚才的那些女人，其实并不是卡瑞丝。”

    “那是什么？”

    “她们是居住在这里的灵魂，”梅吉回答，“天上花园原本就是女神露娜用来收容她的信徒以及一些善良灵魂的地方，只是，女神在黑暗百年的最后一年死去，这里自然也崩溃了。刚才的那些，估计就是在天上花园崩溃时没有及时逃出去的灵魂，她们并不是受到了诅咒，而是被遗忘了。而安娜带着女神的灵魂碎片回到这里，才让她们得到了安息。”

    “怎样的安息？”

    “不知道，”梅吉默默地说，“不过，以露娜女神的仁慈，既然明知道自己会死去，肯定会替这些灵魂安排好一切。而刚才的这些，有可能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而留了下来，她们一定以为女神还会回到这里。但是她们失望了，女神已经死了，而这个地方也成了魔物的盘踞点。”

    “或许，她们并没有弄错，”莫莉淡淡地看着安娜，“她们等到了女神的归来。”

    不，不是这样的。

    梅吉愤怒地想。安娜并不是什么女神，她只是身上刚好带着女神的灵魂碎片而已。

    她是自己喜欢欺负的小罗莉，是自己想要保护的小丫头……而不是什么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