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皇次子「下」
大夏王朝的乾德九年在痛苦的呻吟中,终于蹒跚着步子过去了。 或许,对于大夏乾德帝而言,更是痛苦不堪的…… 「万世庆典」的盛况仅仅只过去了数月,突如其来的叛乱就如同一计狠狠的耳光,扇得满朝文武心惊胆战,颜面尽失。而这大夏朝的主人,更是像被人拔光了衣服,丢在闹市一般,肆无忌惮的大声嘲笑。 从接到消息的乾德九年十月开始,乾德帝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他恼怒! 他不明白,在他治理下的大夏盛世怎么会发生如此大规模的叛乱,并且直到大势已去时朝廷才收到奏报。 他惶恐! 大夏朝开国四百年,历经十七代帝王,传至他这一世,却是第一次丢失了如此广袤——虽是中原眼中的贫瘠之地,但也有着数州大小——的疆域。 他害怕! 他害怕叛军再次占城的消息传来;他害怕西拓人乘火打劫,像五十一年前一样杀至京城,可他却没有「威弘」皇后,他害怕史官笔下的史录;他害怕死后被天下唾骂;他害怕大夏因他而亡…… 乾德帝几乎就在这种极度扭曲的情绪下,坚持着坐在朝堂上,望着殿下的群臣们为局势的变化争吵不休。三个多月的焦虑和病痛使他心力憔悴,深陷的脸颊上,那双无神的黑眼珠里,竟看不到一丝的生气…… 大夏朝四百零一年,乾德十年。 二月。 为辽东局势已经争吵了数月的大臣的们,依旧没有拿出最后的方案。 那里的贫瘠,让一部分人主张放弃用兵,仅需下旨令其去帝号,封王,年年上贡,世代属藩,为朝廷镇守辽东的偏远之地。这样既能够给朝廷节省军费开支,又可以让朝廷每年都增加一笔收入,还能帮朝廷牵制西拓人的力量。用这些人的话说: 「联其以制夷,借他人力,不费朝廷一厘,亦可年年得供,何乐不为哉?」 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极力主张收服国土,惩戒宵小,镇压叛军,将辽东重新置于帝国的统治之下――虽然这种统治一直都仅是维持在半自治的状态。而这些人的理由,听上去也是极具煽动性: 「彼为乱者,朝廷不以力剿之,若他人效尤,朝廷何处?彼攻国之疆土,贼也!与贼言利,如谋虎皮,徒伤己而利敌事也!夫为国之砥柱,焉能置国于危地?汝等何以对天下乎?」 二月,望。 当那个穿着华贵的裘皮,戴着古怪的头饰,剔了一圈青皮,脑后掉着一根犹若猪尾巴般长辫的辽东使者临阙上殿,才使得互不相让的争论在这一天暂停了下来。 使者带来了辽帝的国书,请表为辽王,自去帝号,年年朝贡,世代臣服,永镇辽东! 于是,朝臣们的争吵,在这份国书前变得愈发的激烈了…… 纷乱的争吵中,却是有着一个极有趣的现象——主战者多为文臣,主和者俱是将门元戎,似乎,历朝的惯例在这大夏的朝堂上换了一个模式。 二月,晦。 朝廷的诏书终于传发天下了。 大夏四百零一年,乾德十年二月的最后一天,传承了四百年的大夏王朝,封裂了她的第一块疆土…… 这天夜里,天空上的「七煞星」,似乎格外明亮。 …… 大夏皇宫的懿德殿里,一岁又三个月的皇长子依旧每天欢快的在厚厚的毛毡上乱爬着,至少,在表面上,他是不需要为大多数事情cao心的。 自从上次的那句「乃乃」之后,他又开始了「忌言」——整整一年的时间,皇长子再没有说出第二句话。 甚至,那仅有的「乃乃」,也只是稀少的二次。而正是这犹如昙花的二次,却使寿和圣福欣喜若狂。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这个极为亲近自己的曾孙子开口说话的希望! 若非不合礼制,太皇太后连把皇长子抱去自己喂养的心思都有了。 就算是现在,一天中四、五个时辰呆在懿德殿逗弄皇曾孙,对于这位老人来说已是极为平常的情形,其对皇曾孙的宠爱更是用之至极,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给摘下来,捧给他耍玩。 至于那所谓的「凶星」之名,老太皇太后早已丢置了九霄云外。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比这越发伶俐的小皇子囫囵的喊上一声「乃乃」,更能让她开心的事了…… 身为人母的柳皇后却是依旧保持着那似乎永远的雍容,虽然那双明寐的大眼睛里会时时流露出欣慰与快慰,但是在极力的控制着,仿佛,她总是那样的含蓄,那样的内敛和深藏。皇长子满一岁时,她还找来了古本诗书,尝试着教导儿子习字。 但是,谁也不知道,夏兴的生活,并没有人们想像中的那么惬意。 他很苦恼,很无奈…… 每日夜里入睡时分,那些莫名的思想都会准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几乎是强迫性的向他灌输着各种各样有用的,亦或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信息,海量而杂乱的信息使得夏兴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 很长一段时间里,尚且年幼的皇长子面色苍白,体重急剧下降,让一干太医们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 只有夏兴自己知道,这不是药石可以调理得好的。 为了摆脱这种让人痛不欲生的状态,他开始尝试着在白天尽力整理着脑海中的信息,到晚上的时候,则是有选择性的慢慢收为己用,直到最近,那种迫切喷薄的涌涨感在渐渐减轻。 而这些被他吸收的思想,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着他的思维方式…… 然而,这却并非是最让夏兴苦恼的。 乾德十年二月中,从「北宫」传来了消息,乾德帝最宠爱的董贵妃,在嫁入皇家十四年后,为当朝帝王怀上了龙子。听到消息的乾德帝,竟然丢下辽东局势不顾,亲自陪顾爱妃了整整一个星期——如若不是朝臣们时时催促,日子肯定会更久——才重新临朝!
仅此一事,就让夏兴感觉如芒在背! 如果董贵妃诞下的是个皇子,夏兴几乎可以肯定,皇位与他无缘,即使他不在意这个皇位,可等皇帝觉得他这个皇长子的身份成为一种威胁时,他的生命也会朝夕不保。 数千年的故国历史,早已为他摆出了无数实例。 「人无伤虎心,虎有食人意!」 在这种没有任何妥协余地的争斗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他降生在皇家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是一个身不由己,有死无生的必然结局…… 为了生存,夏兴必须做许多事…… 对于他的母亲,夏兴一直以来都想不明白:人,怎么可能完全抛弃自己的情感,单单只是为了一个王朝的颜面而活着? 直到有一次,很偶然间的,听见司寝柔儿和司仪碧儿两个宫女的闲聊,他才找到了原因,自那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个很可怜的人——思想的可怜,行为的可怜,活着的可怜,一个完全被所谓礼制禁锢了一切的可怜女人。 夏兴很清楚,整个皇宫中,他唯一可以依靠,可以依仗的只剩下对他万般宠爱,被尊为寿和圣福的慕容太皇太后了。 可是,这位太皇太后的年龄实在是太大。他无法猜测,等他真正能够有自己的独立行事权利的时候,这位寿和圣福是否还活着。 对于现状,他感觉很无力。 从他诞生便顶在了他头上的「凶星」恶名,更是像一道巨大的枷锁,让他受尽诽议。 甚至,有朝臣将他的出生与辽东的叛乱联系在了一起,当留言传至皇宫时,停下了只小半年的闲言碎语再一次成为了宫人们平常的话题,往常还偶尔前来看看他的乾德帝也足足四个月没有出现过了。 这一切,都仿佛是一道道弥天的魔障,将他层层包裹,倍感窒息。 其实,他的要求很简单。 生存…… 只是生存! …… 乾德十年,十二月,朔。 「北宫」传出消息,前日夜里,董贵妃为皇帝诞下了一个皇子,小皇子的哭声「声震寰宇」。 太医们用性命做担保,二皇子绝对不会出现「忌言」。 乾德帝很高兴,当即命人重赏,随后制令殿中省筹办酒宴,赐饮群臣,并命中书省拟旨,取消宵禁三日,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再过几天,大夏朝的皇长子就满二岁了。 鉴天台的「正天鉴」王云,在「七杀」和「破军」的旁边,发现了一颗突然出现,隐约而显的新星,那个位置上,根据《易经天析》的记载,很可能就是「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