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夜
“我的主啊!请千万不要着急。只要等到下一个破晓之时,我们只需要在一个破晓就够了。伟大的费雅拉的时代终要在黑月的陪伴下光耀大地,任谁也不能阻止,即使是四百年前那个家伙也不行!”从老人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轻吼,就象是在敲击包着牛皮的战鼓。 一阵强风吹来,掀起门帘,碧色的火焰摇颤着,突然熄灭。黑暗中跳出两道绿光,是老人的眼睛。那双原本褐色的瞳孔,正放射着仿佛火焰般碧色光芒。强风掀起帐篷中间那道草席,老人的目光转投向那块黑暗之处,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深夜的山风最是猛烈,与陡峭的山壁摩擦产生的呼啸声就象是那些地精们刺耳的尖叫,但即使如此却终再没能吹开老人岩石般屹立在最高峰的帐篷。 …… “有问题吗?”古纳德看着抱头坐在对面的齐娅拉,“你脸色很差。” 齐娅拉狠狠的摇了摇头,仿佛要把什么饶人心神的东西从脑袋里甩出去似的。这才抬头迎上好友关切的眼神。他面色惨白,看起来很吓人,目光却仍算精神。 “没什么,只有感觉有些气闷而已。” 古纳德笑了两下。“看上去好像还不坏。”他上下瞅瞅齐娅拉,又加上一句:“这就是关禁闭的后遗症吧?大概……你应该很痛吧?说实话,那几下军杖可是一点都不掺水!” “现在倒是一点都不痛。”齐娅拉笑着回答。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希望伤口别恶化。” “可惜没用,”齐娅拉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脸沮丧的说:“任何伤口在康复之前都会引起痛苦的。” “痛苦?这倒可以让你记住这次教训。”古纳德点点头,“私放敌军大将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行为。虽然你这次功劳很大……但逞英雄在战场上是毫无意义的。你知道自己究竟犯下多大错误吗?风骑兵将军已经撤退了,这使得为吃掉这支不知情的亚兰克援军所定的种种计划全部搁浅,这全都是因为你那个私放敌方将领的不理智行为……” 齐娅拉冷哼一声打断朋友的长篇大论,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我有我的原则和做法,不管它是否正确。这就像一棵结实的大树的树干,在暴风雨中我依靠着它,即使有过动摇,也会站立不稳,但我决不会被卷走。如果连这点也要随波逐流的话,那我就失去了作为“人”仅有的一点尊严。” 听着朋友的回答,古纳德先师愣了一下,“哦?”他凝视朋友的眼神中闪烁着怀疑的光芒,“我承认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不过……像这样富含哲理的话,似乎不是你这样的年轻人所能拥有的人生经历吧?” 齐娅拉挠了挠头,表情尴尬的小声说:“其实是爷爷告诉我的,原话已经记不清了,但意思大概就是如此。” 古纳德摇头失笑。“算了!作为攻略斯丁诺的第一功臣,这点任性的权力当然还是有的……既然你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那么就这样吧!”将深埋在红皮沙发里的身子抽出来,与古纳德并肩站齐的齐娅拉拍拍朋友的肩膀。“如果不会影响到你勾搭美女的伟大计划的话,肯不肯赏脸陪我这个土包子出去吹吹风呢?” “我倒是没问题,”古纳德笑了笑,他的目光扫过在贵宾席间谈笑风声的达尔隆和亚斯图尔两位将军。“倒是你,想走的话可未必那么容易哟。” “不试试怎么知道。”齐娅拉耸耸肩,他摩挲着塞满食物的肚子,大步朝远端的大厅门口走去。 …… “将军阁下,请留步,德法尔大人!”一个如老山羊般让人无法忽视的尖刺声音从身后一边追来,只得停下脚步齐娅拉心中暗骂,他瞧着身旁摊开两手作无奈状的古纳德,表情凶狠的撇撇嘴。 整理了一下脸上虚假的笑容,齐娅拉转过身子,来人年纪大约在三四十岁左右,脸容也还算英俊,至少带着生气,可是在那张脸上,眼角和唇边,您却会发现只有在上了年纪和饱经忧患的人们脸上才可以见到的细纹。他的青春岁月以及其中种种挫折、欢乐、悲愁、酒宴、放/荡,在他漂亮而黝黑的脸庞上隐隐刻下一道道纹路,而他的嘴唇上所挂着的那片温顺而又带点讥诮的笑容,让警惕的齐娅拉在不自觉中提高了戒心。 “阁下是?”齐娅拉毫不掩饰眼中的疑惑。 “希姆斯坦阁下果然不愧被称为斯丁诺郡商人之首,今次一看果然气势非凡,令人不由得产生敬仰之心!”古纳德赶先开口。 “希姆斯坦?”齐娅拉脑中闪过一段影像。是个很有名的人物,被定为奥丁帝国第一批笼络对象的他既是垄断盐业的大商人,同时又是斯丁诺最大的奴隶主……总之就是富的流油的家伙。不过即使拥有雄厚的财力,却仍难免受到那些有古老传统的贵族轻视,一直被看做是庸俗的暴发户而受到所谓上流社会的排挤。但商人世家重视效益的观念,使得这些家庭出身的人才比那些充满贵族习气的官员们更重视实际,经常能提出优秀的见解和积极有效的措施。 “古纳德参谋实在是太抬举小人了,在列位大人面前,‘阁下’这个称呼小人可是万万担代不起,古纳德大人万万不要再开小人的玩笑了,会折小人的寿的。”希姆斯坦向面前的二人鞠躬行礼,长而宽的礼服袖筒差点拖到地上,脸上的笑容也是极尽恭敬。 齐娅拉连忙鞠身作出一个扶的姿势,同时努力保持脸上的笑容的自然性:“呵呵——希姆斯坦阁下也太谦虚了,整个斯丁诺有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啊?我们这些穷军官说不定哪天还要靠您救济呢!” “大人您这么说可真让人伤脑筋啊!同大人的威名远播相比,我们这些小商人的脆弱生计还要靠您多加照顾才是真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小人手里那点不入流的东西还不是大人您一句话的事儿!”大商人极力表现出谦逊的美德,但在说这句话的瞬间,两眼却闪过一道精悍的锐光。 以旁观者的心态捕捉到那道转瞬即失的光彩,“是要搞什么诡计吗?这个大jian商……”表面上神色从容的古纳德作出欣赏墙壁上几副蜡笔画的模样,心中暗自揣测。 高悬在雕刻精美壁画的圆形天花板上水晶吊灯闪烁着各色光芒,合着四角徐徐燃烧的香木腾起的淡淡的烟雾,将整个大厅象被笼罩在一种仿佛梦幻般的气氛里。华丽的舞会,上等的香槟、用红酒腌过的烤鹿rou和巧克力点心,还有纯白的波斯猫、蓝珍珠发夹、琥珀壁饰、传承数个世纪的白瓷花瓶、黑貂毛皮、镶缀无数颗宝石的长裙,以及光泽色彩耀眼的彩色玻璃……每当客人在摆着鲜花的长桌前站定,一位胸前挂着银色小酒杯的侍者便会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递上一本装帧精美的酒单。 忍住爆笑的冲动,齐娅拉装模作样的赞叹着大商人的功绩。直到西姆斯坦突然住口,然后露出一副欲言又止表情。 “阁下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我并不是什么阴险狡诈的恶徒,您不必有所顾忌。”既然不想在这里耗下去,齐娅拉决定顺从对方的意思。 无视与对方语气中的嘲讽,“大人果然如传说中敏锐。”西姆斯坦一脸无奈的苦笑道,“恕小人冒昧,小人的女儿也随小人来参加这次舞会。她对大人可是非常敬仰,一直闹着要我介绍大人给她认识,大人可否赏个脸,让小人在我那任性的女儿面前也好交差。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一直都太宠惯她了,这次真是被她烦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这样吗?”齐娅拉笑了笑,“那就照您的意思办吧!” 一位身着华美闪亮的百摺长裙的姑娘在大商人的呼唤声中款步而行,带着一双镶满小珍珠的白纱手套的小手轻轻的掂着裙边,优雅的迈着小巧的步子向齐娅拉这边走来。 终于看清了那女孩,霎那间简直让齐娅拉觉得有些晃眼。一双迷人的水蓝色双瞳弯成新月状,看起来既调皮又可爱。精制秀美的面孔即使是最伟大的雕刻家也无法完全表现出那种惊人的美感。挺直的鼻梁,光滑圆润的小鼻尖下面小巧而又圆润双唇仿佛一直都在微笑般微微上翘,在周围灯光和淡淡的烟雾的围绕下显得红艳欲滴。长裙外露出的一点细腻而白暂的肌肤在朦胧的灯光下更像是笼上了一层粉色的光晕,金子般闪亮光辉的长发柔顺的散落在两肩,随着不时吹入大厅的晚风微微飘荡,一如传说中的月女神般光彩夺目。 “将军阁下,莎拉向您问好。”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孩屈膝向自己行礼,仿佛散落在翠玉盘子上的一把珍珠般动人的声线让齐娅拉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他一边借想不知身在何处的贝露塞布与面前朝阳般的美女对抗,一边礼貌的鞠躬还礼,事先练习过上百次的动作此时看来更显潇洒自如,同时还不忘作出赞美之辞:“小姐宛若初生的朝阳般的美丽真是让人心灵震颤啊!比什么刀枪剑矢都厉害,被小姐的光芒这么一照,我差点就晕死过去了!早知道就该让小姐往城头上随便那么一站,那这场仗就不用打啦!” “为什么呢?”少女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 “双方的士兵都看傻了呀!”齐娅拉微笑着解释道,“那样还能打的起来吗?” “哦?原来是这样啊!”少女露出迷人的微笑,“不过那可说不定哦!如果真如大人所言,我觉得战斗力大增也是很有可能的。” “哦?多谢小姐提醒,要是真那样的话倒也是个不小的麻烦。”齐娅拉大笑起来,引得旁人一阵侧目。 音乐突然柔和起来,耀眼的灯光也变得暗淡了许多。 “大人,”少女伸手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静静注视着齐娅拉。“虽然有些唐突,不过不知莎拉可否有这个荣幸请大人您跳一只舞。” 看着少女搭在手臂上纱巾随着她充满曲线美的动作往下划了半尺,一瞬间齐娅拉出现了短暂的失神,心头一阵模糊,差点就要答应她了。却突然感到心灵深处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猛的震颤了一下,人一下子清醒过来,隔着衣服后背上不由得渗出几滴冷汗。齐娅拉心中暗舒了口气:“真是危险,险些就真的答应她了!以后一定得尽量避免和这对父女见面才行。” “对于您的邀请,我感到非常之荣幸。不过我实在非常抱歉,我一点也不会跳舞。下次……下次等我学会了这些东西,一定第一个邀请您。我先告退了,很高兴能认识您,再次表示我的荣幸,美丽若月女神般的莎拉小姐。”齐娅拉将左手背过去贴在后背上,右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微曲着身子向少女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不顾希姆斯坦的殷切挽留,赶紧从这对恐怖的父女身边退了出来,同时不忘给站在另一边的古纳德打了个只有二人才看得懂的眼色。 看着这位年轻将军急匆匆从自己身旁走开,莎拉迷人的双瞳中闪过一丝趣味。引人遐思的小巧嘴唇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而同样紧盯着齐娅拉晃动的背影,一旁的希姆斯坦则微微皱了皱眉头,不再掩饰的闪动着光芒眼神也变得若有所思。 无论多么富庶的城市,总有深沈晦暗的角落。这些隐藏在华丽背后的真实人生就像阳光下的阴影一样,阡陌纵横、无孔不入地与大城市的繁荣表象共生着,不仅王公贵族浑然不觉,即使是一般的小老百姓也敬而远之,莫讳如深。 通常只有几种人能够了解城市光影之间的真确面貌:乞丐、罪犯、流落街头的游民,以及贫民窟里那些辗转于贫病间的半死饿殍。 不知幸运与否,索洛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里分别扮演过这些角色,因而得以在这座城市最肮脏污秽的静脉里来去自如,完全无视外面大街上交替往驰的警备骑兵。 但他的好运似乎到此为止了。就在他即将通过一条小巷边缘的时候,一点夹着惊人速度的寒芒自下而上直刺向他的脚底。 他的身子急速翻转,同时抽出短刀准确的劈在袭来的剑尖上。叮的一声轻响,索洛借力斜飞上对面的屋顶。 “什么人!” 交手的一人大声呼喝,而另一个身影身影同时消失在小巷的拐角处,无疑是去召集附近的巡城卫队。 索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见鬼,竟然被发现了!”他低声咒骂,“那就只有逃跑这一条路了!” 没想到这个身手不弱的夜行者竟然转身就逃,齐娅拉不由愣了一下,赶紧跳上房顶,紧蹑着那人的背影追过去。 双方的速度都是极快的,借着房脊连续跳跃。 索洛以蛇形的路线向前迂回而行,不时扭头观察身後的追踪者。竟然连一丁点儿都没能甩开,对方毫不逊色的惊人速度让他大吃一惊,险些从房顶上滑下去,他匆忙稳住身形,结果反而被对方逼近了些。 “怎么可能!” 他咬牙切齿的嘟囔了一句,一直空着的左手伸进怀里,从中掏出一个灰色的圆球,然后狠狠地扔在脚下。 蓬的一声轻响,从圆球破裂之处猛然腾起一团灰雾,然后迅速向周围扩散,瞬间覆盖了方圆几十公尺的范围,索洛的身影立刻淹没其中。 齐娅拉从屋脊上翻身落下,险险避开滚滚而来的不明烟雾。 冰冷的夜风吹拂而过,烟雾渐渐散去,当黑色的夜空和点点繁星再次出现在他头顶时,四周一片寂静,夜行者早已踪迹全无。 “好家伙!” 他摇头笑了笑,正待转身离开之时,从不远处的一间民居里,突然传出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 齐娅拉脸色一变,两步跨到民居前,想也不想就撞破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结果却见到了最令他厌恶的一幕…… 屋子里一片凌乱,正打算实施暴/行的那个家伙显然被突如其来撞破的大门惊呆了,只是傻傻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齐娅拉。 “该死!” 咒骂声中,齐娅拉飞步走上前去一脚将那个不知是谁的垃圾猛地踢飞开来,重重撞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在扯下披风盖住少女衣衫零碎的娇小身子后,他的眼尾迅速扫过四周。 因怒火而毫无收敛的强劲脚力使得那家伙当场痛的痉挛起来,翻着白眼的他口吐白沫,蜷成一团抽个不停身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几个壮硕的蒙面男人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两个人想要扶起他,其余的人迅速抽出兵器,将齐娅拉围在中间。 “哦?”虽然面带微笑,但冰冷的杀气却以笼罩了他的面庞。“既然还有帮手……正好一起解决。下地狱吧,你们这群败类!” 陡然出鞘的‘青之护国者’仿佛能感受到主人的怒气般,振动个不停的剑身嗡嗡作响,大盛的青芒甚至盖过屋子里的火烛。 原本冰冷的视线突然燃起火焰,齐娅拉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靛青色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长虹,两个蒙面男人带着喉间淒厉的伤痕仰天倒下,坠地的刀斧发出刺耳的咣当声,金属扣带缀成的护甲在这一刻已经起不到丝毫应有的作用。 余下的男人怒吼着冲了上去,其中三名左右包抄,企图绊住齐娅拉,另一名手持弯刀的则全力冲向仍缩在墙角的少女。 长剑脱手而飞,无视护甲防御的它瞬间从背后穿透,弯刀手拖着长长的血线倒地,滑落的布巾下露出一张目瞪口呆的扭曲面孔。齐娅拉迅速抽出弯刀,在对方挥动斧头的瞬间,狠狠撞入左边男人怀中,刀刃搠入防护板间的缝隙,沿着敌人腰部划开一道深长的口子。 男人惨嚎声向后翻倒,齐娅拉猛然向前探出右手,牢牢抓住他的衣领转动身形,两把长剑悍然劈落,重重砍在同伴的身体上,血光四溅。 “拿下刺客!” 一阵马蹄声合着嘈杂的呼喝声从门口传入,几十名手提刺枪的巡卫迅速冲进屋里,把几人团团围住。古纳德似乎经年不变的灰袍身影最后跨过门槛。 “将军大人,您没事吧?” 他脱下礼帽盖在胸前,一脸恭敬的冲着齐娅拉鞠躬行礼。 余下的两个蒙面男子惊骇的张大嘴巴,惶恐不定的目光中终于辨清了对手那身高雅华贵的夜礼服,尤其是挂在右胸前振翅欲飞的细小银鹰。 双剑亢呛坠地,缠满布条的剑柄兀自颤动不休。 接过一名枪兵递上来的‘青之护国者’,齐娅拉冷然喝道:“全部扣押!” 尸体很快被清理出门,余下几名匪徒都被锁链绑上双手驱赶到一起。但还没把里面的事情完全结束,外面就开始嘈杂起来,显然又来了不少人。 齐娅拉跟在枪兵队长后面出门探视,却发现已有不下于两百人团团包围住这里,而为首者竟是临时负责东区警备事务的第三军团哈西迪联队长。 “蔻先斯大人,这里似乎并不是枪兵营的巡逻区域,”对方先开口道,“现在阁下带著这么多人强行闯入我迪乌斯联队警备区,希望您能给我个足够充份的理由。” “这个……”枪兵队长张了张口,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重重的冷哼一声,齐娅拉突然排众而出。 “对不起,哈西迪联队长。”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充满讽刺的微笑:“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下的命令,阁下如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我来好了。” 齐娅拉出乎意料的现身承担责任,大为震惊的哈西迪不禁向后退了两步,一时呐呐说不出话来。枪兵队长蔻先斯赶忙抓住机会向对方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哈西迪眼神闪烁不定。他只接到报告说枪兵营强闯过界,但并不晓得原由。 虽晓得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部下一向胆大妄为,却也没绝料到他竟敢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对斯丁诺的平民动黑手,更糟的是还当场被抓住落到外人手上。 只是自己有不得不保住他的理由,唯今之计只有先把人留下,然后再找一个形貌相似的顶罪。 打定主意之后,哈西迪板起面孔说:“这件事情发生在我的辖区,应该由我来处理,不过各位尽忠职守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这次擅闯本联队辖区的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 但是……”他在此顿了一下,“这五名人犯不能带走,必需留下来接受调查,等弄清真相后,本队自然会严加惩办,给各位一个交代。” 枪兵营的战士们面面相觑。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不可能与迪乌斯联队正面冲突。 “我拒绝您的要求,”齐娅拉冷然回应,“此事是枪兵营先发现处理的,按照规定他们有权将犯案份子带回审问。而且……”他眼中的寒光猛然绽放,“这几个匪徒竟然敢向帝国银鹰将军下杀手,让人很难不去怀疑他们的险恶动机,就凭这一点我就必须带他们回营严加盘问。” 本来就不认为枪兵营会轻松把人交出,但只要对方忍不住开始躁动起来,就能轻易找到抢人的借口,事后就算告到军团长处自己也有词推托。然而面对对方毫无回旋余地的利用高出己方一级的军阶施压,使他只剩下先强行动手抢人再事后找替身顶罪的方法。 考虑到会引发的后续问题,让他犹豫著是要立刻采取行动还是继续调集人手困住对方施压,只要对方态度软化肯交人,之后的麻烦都有办法解决。 但是哈西迪很快就后悔自己没有马上把人夺回来,因为在不到一刻钟后,夜鹰卫队的索菲伊斯统领也带著不少于一个分队的兵力出现的不远处的巷口,而稳健刚直的剑师统领脸上的严竣的表情说明他已知晓这里所发生的事。 现在双方人数上的差距已经荡然无存,而身为陛下直属禁卫军的夜鹰卫队的战斗力远比任何一支联队都强得多,真动起手来绝占不到便宜。虽然这里是自己的辖区,可以迅速调集更多人马,问题是现在夜鹰卫队已经知道状况,那样做只会让事情更扩大而难以收拾。现在的他已经深切感到什么叫“进退两难”,那位夜鹰大统领所表现出强硬态度已经明确告诉他:如果想动手抢人,那就等着火拼吧!可要那个人就这样被带走处份,自己对他们家族就没办法交代,而疏于督导的责任早就避不开了。
那小子在军校时武艺相当优秀,成绩也尚可,但却是素行不良的问题学生,若非有家族势力设法摆平他惹出来的麻烦,只怕早就被开革好几次了。而哈西迪原本在军校担任教官,他几次惹事时曾为其家族出过力,早就想调到实战部队发展的他透过这层关系请这个望族帮忙。 对方答应的同时也开出附带条件,就是要他负责照顾这个毫无cao守可言的纨絝子弟,最好在战争结束前能记上几笔功绩,这样就能运用家族势力为其争取勋章和晋升。但没想到就像接个烧熟的山芋般烫手,这小子在部队里还是我行我素、不守法纪,更导致整个联队的风气越来越败坏。不过从其家族那里得到的利益也是相当丰厚的,那些经济援助和情报提供都给予哈西迪相当大的助力。要是能让他顺利升迁,对方自然也不会忘记提拔他,这对将来的前途大有好处。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为个人颜面还是实际利益,他都不能把人交给对方。 虽然是寒冷的春夜,短短几分钟的僵持已经开始让哈西迪额上冒汗,但他仍希望出现某个转机。 可惜不耐烦的齐娅拉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索菲伊斯统领,以及所有夜鹰卫队部属听令!有谁胆敢阻拦我者,既以叛乱论处。不用留手,格杀勿论!”他抬起右手,高声发出坚决的命令。 早就跃跃欲试的夜鹰战士们轰然应喏,目光凶狠的他们接连抽出寒光四射的兵刃,踏出整齐的步伐高声呼喝着朝迪乌斯联队步步进逼。 哈西迪扭曲的面孔青白不定,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绝望。终于,他颓然打出手势,一直紧张的发抖的迪乌斯联队的所属士兵纷纷毫不掩饰的长舒了口气,飞快的撤向两边,让出中间宽阔的通路。对方可是帝国精锐的夜鹰卫队啊!如果可以选择,有哪个傻瓜愿意交上这样的对手!不怕死可并不代表想死,这个道理每个士兵都心知肚命。 齐娅拉向后招招手,心领神会的枪兵营的战士迅速带出那几名罪犯,在夜鹰卫队的护卫下首先离开巷子。 “喂!”古纳德走到他身旁悄声提醒,“那个女孩怎么办?看对方的架式,大概不可能随便就留在这里吧!” 齐娅拉皱了皱眉头,低声咒骂了一句。 “袍子借我,”他把手按在朋友肩上,“你先过去安排一下,我带她回营地。” “没问题!”参谋耸耸肩,“这里你说了算。” …… 第二天一早,天上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细雨,仿佛是为了洗刷战争残留下来的硝烟和浓重血色般,此时的斯丁诺看起来更显薄雾弥漫。 普通的小阁楼,简单的床铺,不大的房间里对面待着因各自原因一夜未睡的二人。 “那个女孩……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随军的女看护们在照顾她。” “很好。”齐娅拉闭目而坐,深吸了口冰凉的晨雾。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双眼猛然睁开透出凛冽的寒光,起身说道:“马上就要叫那些浑蛋知道,行恶的代价有时会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你……”古纳德瞥了他一眼,“打算对他们处以极刑吗?不过应该已经有人向你打过招呼了才对……例如什么王都的名门子弟,不可能看得上平民女子,一定是受人陷害,若能尽速做出对他们有利的裁决,对大人的仕途一定会有帮助等等。” “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嘛!”齐娅拉疑惑的看着未卜先知的参谋,“当时你应该不在场才对。” 古纳德笑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你别忘了,我可是你亲自任命的主审官,只是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问不清楚呢?” “说的也是,”齐娅拉耸耸肩,“那么以他们的罪行而言,所能施于的最大刑罚是什么?” “这个吗?”古纳德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叛乱、刺杀上官都是可处以极刑的罪名……” “叛乱似乎有些牵强吧?” “的确如此。” “那就刺杀上官吧!”齐娅拉很干脆的摆摆手说,“尽快处决,别再给那些趋炎附势者辩言的机会。” “既然都做出来了,干脆就更彻底些!不如把这几人的头颅割下来挂在木竿上示众,放逐他们的灵魂,做为违法犯纪的榜样。”古纳德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个让对方死后也得不到安息的惩罚。 齐娅拉表情怪异的盯了这个狠毒的参谋一眼,这种不顾后果的决定似乎不是他这类人应作出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费时间纠缠不清,又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就按你说的办吧!”他想了想后很爽快的回答。 这个洞是个入口,通道向下都是由天然的花岗岩构成,在这片地底迷宫最深处的渊底,一个已经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没有光线照映过的无穷无尽的黑暗之处。此时正隐隐透出着些许微光。如两团小月亮般的光球浮游在最幽深的黑暗中,光线的源头是一对样式相同的长剑,交错插立在石质地板的缝隙间。 哈马拉古城,虽然现在已经是一出废墟,到处都是断垣残壁,不过依稀还能看到从前建筑的风貌。残壁上蜿蜒盘折的数不清的淡红色曲线,在一座拱形庙宇下面,手扶剑柄站在双剑之后的猫头鹰男子冷然看着对面那团飘忽不定人形暗影。 一尾狰狞的黑色小龙从暗影中心升腾而起,盘踞在影的上空,披着尖刺鳞甲的身躯恣意伸展,隐隐透出血红色的暗芒,微微向前探伸的利爪彷佛要掀起阵阵云卷风号、雷鸣电闪…… 仿佛回应般,双剑骤然大幅增强,瞬间变得刺眼而炙热。一道纯白透明的亮光从剑身处射出来,划着飘忽的弧线把半空中张牙舞爪的黑龙包裹在里面。 暗影向外扩散,很快就吞没了悬在头顶的光亮。紧接着,仿佛与周围的阴暗融为一体般,一位身披裁制考究的黑色长褶斗篷的礼服身影悄然漂浮在那团无尽的漆黑中。一双血色的瞳孔下,苍白的恻脸和冰冷的嘴角让他显得那么孤傲,而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结在了一起,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时间的流动。 黑龙消失无踪。在那双金丝边的纯白手套下,竖立着一柄几乎比一名成年男子还高得的黑色庞然大物,形状扭曲,犹如奔流的岩浆倏乎冷却,凝结成一条蜿蜒怒张的巨蛇。虽能隐约辨认剑锷、锋刃等部位,但那种交缠着圆润与尖锐、粗糙与光滑的诡异形状,任谁也无法联想起刀剑武器,反而更像是矗立在圣托西斯的宗法教庭之外、刚刚才烧死异教徒的火刑柱子。巨剑通体漆黑,布满密密麻麻的图腾花纹,这些凹刻的细槽里镶嵌着珍贵的孔雀石、青金岩、光玉髓及其他各色宝石,以不规则的漩涡状构图爬满剑身,簇拥着十四枚散于剑身两侧、如盛着葡萄酒的水晶杯般透着暗红血光的珠玉。宝石与珠玉虽然雕琢华美,然而光彩却彷佛全都被剑体吸走了似的,与黑剑同样黯淡无光。 “好久不见了,战斗圣天使——赫尔菲斯托阁下。一向可好?”影子动作轻柔的鞠躬问候,仿佛白骨雕刻的脸上的每一块肌rou都强烈地跳动着。 “真对不起,维德洛特·齐欧洛瓦兹阁下,似乎不太好。”猫头鹰男子略带嘲讽的声音如常,然而那张露在面具外的面容似乎正凝结着痛苦与愤怒相纠结,原本深邃如星空的眼睛里也溢满着足以烧毁一切的怒火。 “哦?”从轻轻晃动着的影子中传出纤细的笑声,“我那个不听话的笨女儿啊!似乎在哪里麻烦到阁下了。不知是否可以容我把她带回家好好教训呢?” 黑暗中的沉默让人感觉窒息,直到一丝如水银般的笑意浮上猫头鹰男子的嘴角。 “实在是抱歉,恐怕无法满足阁下的要求。因为……仪式似乎已经开始了。” “这样吗?那可太遗憾了。” 说话间,影子突然化作一片散开的黑雾,下一刻即出现在猫头鹰男子的背后,不带丝毫风声的挥舞巨剑朝男子拦腰斩去。 巨剑带着骇人的速度从男子腰间穿过,男子仿佛残像般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紧接着化作一团淡淡的白光。 “幻术……是吗?” 影子在喃喃自语中往旁边闪了一下,一股凌厉的气流从他身边擦过,原来那个位置的空气似乎在瞬间被抽干了一样,由此产生的巨大吸力甚至将影子都拉长了些。 交手的两人就象事先约定好了一般交换了位置,猫头鹰倒提着双剑交叉摆的胸前,然后松开手,缓缓的在那后面划了一个逆十字。 “以三阶九天使之名,为我敞开怀抱吧,最纯净的光之圣柜,把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白色的天罚!” 在这如寒霜般的声音后,一个繁琐细致的圆阵骤然浮显在双剑的交叉点间,向外喷洒出如飞舞的银蛇般令人迷乱的耀眼光芒。 一言不发的男子伸手抓住剑柄,在双剑分开的一刹那,眼中浓烈的杀意骤然大盛。 影子的面孔隐约抖动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笑。 “似乎要开始了哟!” 他低语着抽下一只手套,苍白的指尖划过巨剑,纤细的暗红色小溪沿着剑刃下的细槽缓缓注满那些漩涡状构图,两侧的珠玉仿佛都被小溪点亮般,一道道绚烂的亮红色的电流瞬间围绕剑体。 “斯科勿,亦多侯坶,盛血的圣杯啊,以金色的黑暗之王为名,请在此展现你的力量!” 仿佛是要和这两股力量相呼应一般,从这迷宫的最底层突然传出阵阵轰鸣,仿佛整个洞窟都为之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