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义行天下在线阅读 - 第四章 二郎山故人重逢 龙县长强行逼捐

第四章 二郎山故人重逢 龙县长强行逼捐

    孟远山向前走了几步便被人拦住,众人见他举手投足透着些熟悉,貌似同道中人,便不敢强硬阻拦,但又恐来人有什么图谋,不敢大意。

    “弟子在红尘”其中一个似乎是个小头目,警惕地盯着孟远山,说了句隐语。

    “闭住枪炮门,”孟远山听出话里的隐语,不假思索地对了一句。

    “枪炮一齐响!”小头目又道,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温柔”了起来,已没有刚才的霸道之气。

    “沙子两边分。”

    切口都已对上,小头目已将孟远山看作同道中人,不再以隐语说话。冲着孟远山道,“师兄哪坛旗?”

    “红旗‘坎’字坛!”,孟远山虽早已脱离了义和拳,对当年的情况还是了然于心,便顺口说道。

    这个看上去略显沧桑头目约摸四十岁出头,打量着面前的老者,心想既然他懂得义和拳的切口也应算是自己人了,况且他还知道红旗“坎”字坛,直说让铁蒺藜来见他,必是有一番来头。他不敢怠慢,立即招呼人,“马猴子,你跑得快,赶紧去跟大当家禀报一声,有人闯山!”

    马猴子喏了一声,转身朝上山的小道跑去。小半个时辰之后又颠颠地跑了回来,涨红着脸,喘着粗气说,“大当家有请……让你也……一块儿回去!”

    孟远山把毛驴丢给众人看管,自己同马猴子的人向着上山的路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寨门前。只见旧日官兵围剿时的一片残破景象,寨门用新木板重新钉补过,还没有来得及上漆,显得异常扎眼。寨门两旁宽大的围墙上两侧各有一个瞭望台,四五个头裹红巾,身负大刀的汉子在来回的走着。寨门前面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扔着一些还未烧尽的拒马和损毁的鹿砦,一片狼藉景象。显然这伙人刚刚安定下来,还未及收拾。

    见自己人回来,围墙上两人匆匆跑下来打开寨门。孟远山等人随即进入寨中,拾级而上。不多时便来到寨中的大厅内。大厅依旧未及完全修葺,几个人正在忙着重新固定廊柱,还有人在屋顶上重新上瓦。

    铁蒺藜已经在大厅等了一会儿了,这时见孟远山过来,一眼便认了出来,赶忙跑出屋外,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大声地喊了一声,“周师兄!”

    此刻孟远山也已经听出这熟悉的声音,赶忙上前弯腰搀起。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来了一个熊抱。旁边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此景心里也明朗起来,感情两人是老相识了,既然铁蒺藜都要喊他做师兄,那么自然在坛中的辈分也不低了。

    似乎忘记了周围还有很多弟兄,两个人抱着又哭又笑地好一会儿才从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铁蒺藜一把把旁边一人揽过来,冲着孟远山道,“周师兄,这是咱蓝旗的弟兄,大号胡绪年,外号‘胡疯子’,别看他脾气火爆杀人如麻,可义气得很,现在是我的二当家,”说完又指着马猴子道,“那是马猴子,大名……咳,大名我还真不记得了,自打跟了我一直叫他马猴子……”。

    马猴子不好意思地冲着孟远山一笑,行过礼开口道,“周师兄就叫我马猴子好了,我从记事起也没个大名,呵呵……”

    胡疯子也过来见礼,“周师兄,胡绪年这儿有礼了”,说罢抱拳一躬。

    “客气了,二当家别见外!”孟远山笑着摆摆手,连说了两个“不必如此”。寒暄过后,三人来到厅内坐下。铁蒺藜吩咐手下去准备饭菜,并嘱咐过一会儿让弟兄们都过来见见孟远山。安排完毕后才又回到座位上。

    孟远山看着铁蒺藜,只见他依然清瘦无比,身子却佝偻得厉害,一张满是皱纹的酱色的老脸,此刻竟显得比自己还要苍老许多。只是行动依旧敏捷,气色也还好。

    相比之下胡疯子就年轻了些,他粗眉大眼,四方脸,额头宽阔,长时间没有打理的胡子有些长,显得有些惫懒和憔悴。身上的破袄也是补丁摞补丁,有几处还没补,露出里面黑黑的棉花。此刻他正抄着手,一脸恭敬地望着铁蒺藜。

    马猴子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比孟怀玉还要小,脸上稚气未脱的模样。身上除了一件已经没有扣子的破棉袄外里面竟然光着膀子,饶是那根藤条困在腰间,也已经露出了胸膛的皮rou。下身上竟然只穿着一件粗布单裤。

    众人也在打量孟远山。只见他虽已白发苍苍,但面色红润饱满。上身外面罩一件靛青色土布棉袍,脖根处露出里面黑色硬绸小袄的领子,脚上是一双皮制翻毛棉靴。此刻他正稳稳地坐在面向门口左侧的大交椅上与铁蒺藜侃侃而谈。

    “铁师弟,分别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孟远山感慨地说。

    “是啊,师兄,当年森罗殿一战,咱‘坎’字旗血战数日,几乎全军覆没啊,”铁蒺藜也是感慨颇多,“当年我身中六弹,像个血葫芦一样昏死在人堆儿里。等醒来时清军已经撤走。后来我爬到一户人家养伤,等伤好了才知道咱们的义和拳已经不在了,朱、李二人还有王拳师都被杀了。后来我去找袁世敦报仇,没想到他已经被革职查办了。外面风声很紧,新来的知县到处搜捕义和拳。无奈之下联络了‘乾’‘坎’‘巽’旗里剩下的弟兄上山当了匪……”

    没想到铁蒺藜还有这么一段悲怆的故事。孟远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禁不住热泪盈眶,有几次险些失控。随着铁蒺藜的诉说,他的思绪又被带回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段日子。

    “那你们现在怎么会到了我们东成县呢?”

    “不瞒师兄你,我们原本在平原县附近活动。你也知道原来的规矩,我们从没有做过欺凌良善的事情,弟兄们也守规矩。可是不知怎么就惹上了官府,现在的官家比以前还要狠,他们兵强马壮,还偷袭了我们的寨子。原来的百十号弟兄就剩这么点儿人了……”铁蒺藜说这不由得眼圈发红,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惯了生死搏杀的人也不禁动容。

    见铁蒺藜有些哽咽地说不下去,胡疯子抢过话来,“都是该死的拐子六,这个王八蛋拉了屎不擦屁股……哼……总有一天我们非得千刀万剐了这个狗.娘.养的!”

    众人皆沉默不语。

    孟远山出于关心,同时他也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继续问,“究竟怎么回事?”

    铁蒺藜索性一股脑地说了下去,“实在是家丑!家丑啊!”他拿手敲着桌子,一边继续。

    “拐子六是原来义和拳的老人儿了,后来跟我到了老鸹山。起初几年倒也没见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从有一次从县城踩盘子回来就有点不对劲,接着没几天,县里的治安军就把我们围了起来,杀的我们措手不及。等突围出来后,我派兄弟去返回去想敛葬兄弟们的尸骨,却没有发现他。后来马猴子去了趟县城,这才发现,这家伙居然进了治安军,还当上了连长。”铁蒺藜说到这里一脸的气愤,向着马猴子一摊手道,“马猴子,你知道得详细,你来跟周师兄说说。”

    “起初我以为这家伙是不是想去治安军踩踩盘子,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的啊,就没轻易下手,怕冤枉了他。”说着马猴子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原来从老鸹山突围后,铁蒺藜一伙人并没有立即逃离,而是退到附近一处隐蔽的山坳里。他们有规矩,战死的兄弟也不能丢下,必须要让死了的弟兄有个归宿,逢年过节好有个祭奠的地方。虽然这些年死的弟兄不少,有一些来不及装殓的都就地埋了,可是都在他们的册子上详细记录着出生年月、战死的日期,以及坟茔的的大致位置。这次也不例外,可等马猴子查点的时候发现少了拐子六,既不见人也不见尸体。马猴子以为他可能受了伤,藏了起来,就在附近停留了几天,顺便寻找一下。没想到竟看见拐子六带着一帮治安军的人在老鸹山上转悠,那些人对他恭敬有加,还一口一个“连长”地叫着。马猴子就悄悄地尾随着进了县城。后来才发现这家伙居然投靠了治安军,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讲完这些,马猴子愤愤不平地接着说道,“我若早知道他是死心塌地投靠了治安军,真该在老鸹山就一刀杀了他,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狗东西!”

    “不说了,不说了,这个仇咱们早晚要报!你当时单枪匹马的,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铁蒺藜打断了他的话,“今天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了。二的,你去看看饭做得了没有,今天我们兄弟四个喝个痛快!哈哈……”

    “好!大当家,我这就去催!”胡疯子一脸喜悦,赶忙站起来奔厨房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几个兄弟就端了些菜蔬野味摆上桌子,铁蒺藜有些尴尬地笑着说,“周师兄,兄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眼前日子过的紧巴,只有这些东西了,拿不出手了,你别见笑,咳咳……”

    孟远山见状赶忙打圆场,“老兄弟,我你还不清楚。兄弟们还能见上一面那就是天大的福分,哪里还在乎这些!”

    “那就好,那就好!猴子!拿酒!”铁蒺藜吆喝着。

    马猴子杵在那里愣了,半晌才红着脸说,“大当家的,就都给弟兄们拿去洗伤口了,哪里还有酒……”他嘴里小声咕哝着。

    “唉,这天杀的治安军,竟然搞得老子连酒都没得喝了!”铁蒺藜怒道,大手用力地拍着桌子,震的桌上的碗碟一阵乱响。

    “好了,铁师弟,今儿个就这样吧,胡乱吃些就好了,不必拘礼!”

    俗话说“无酒不成席”,没了推杯换盏,这一餐就吃的快了些。不多时就把桌上扫了个精光,胡疯子和马猴子更是狼吞虎咽,最后竟然同时夹住了一块野兔rou,闹得两人均有些尴尬。先是胡疯子松了筷子,后来马猴子又把rou送到了胡疯子碗里,两人推来推去都不肯吃。铁蒺藜看着有些心酸,伸手把rou夹到了马猴子碗里,“猴子,吃吧,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都是我没用,竟然让兄弟们吃不饱……”说着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孟远山连忙劝慰,有道是只要兄弟同心,早晚会翻身的。然后拉着铁蒺藜到别处叙话。

    “铁师弟,不,现在该叫你铁当家的,你们前些天是不是劫了一个驮队?”

    “咦?师兄怎么知道?”

    “不瞒你说,你劫的驮队正是我周进山的,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哈哈……”

    “怎么,那驮队是你的?”铁蒺藜一拍脑袋,“哎呀!真是不该啊!对不住了,老哥哥!”

    “没什么,没什么,不知者不怪!我清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你铁蒺藜是不会向平常商队下手的!”

    “那是自然,要是知道是师兄的驮队,再为难我也不会去劫的,”铁蒺藜有些犯难,“只不过……老哥,眼下兄弟们就靠着你的高粱米度日了,要是全都还给你,恐怕大家伙要饿着肚子了……”

    孟远山摆摆手,“几百石粮食我还管得起兄弟们,不过,你得把牲口还给我。你放心,今天我来不是讨债的。如果不是着急贩粮,一时半会儿凑不起驮队,牲口也都给你留下!”孟远山不是计较的人,一番话说的豪气,虽然这些粮食也价值不菲,但义气为先,况且师弟已是狼狈不堪,自己更不能再落井下石了。

    “真是太谢谢了!你等着,不出一年,我二郎山一定加倍奉还!”铁蒺藜拍了胸脯道。

    小住两三日,孟远山约好了过些天再派人来牵走牲口,便要回去。铁蒺藜自己也有一大摊子事儿,也不再执意相留。

    且说孟远山下得山来,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兄,又找回了牲口,心里高兴,骑在毛驴上不自觉地“快驴加鞭”,一路小跑地向孟家沟奔去。

    走了许久,太阳已经快落山的时候,他赶到了东成县城门前。却见道旁设了几道卡子,几个治安军的士兵正对着过往的行人和小商小贩们勒索钱物,推推搡搡的。旁边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告示,上面赫然写道:为整饬治安,永绝匪患,自今日起所有过往人等皆需缴纳钱物,以资军需,否则以资匪论处……末尾盖了东成县政府的官印,还签着县长龙长兴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