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重家相婿多周折 花架相逢芍药香
重兴汉正与薛贵、孟远山父子说笑,冷不防被女儿仲芳撞了个趔趄,脸上顿时升起一丝愠怒之色,待看清来人后,不由脱口呵道,“像什么样子!多大了?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仲芳吃了一惊,慌忙定住,脸上倏地更红了,兰舌一吐赶忙上前挽住重兴汉,低了头不敢吱声。重兴汉自觉失了颜面,尴尬一笑向身后诸人道,“小女从小教养不严,让诸位见笑了。” 薛贵却满面春风,上前一步拉住重仲芳,低声道,“闺女你瞧,我给你找的这个人如何?” 重仲芳螓首低垂,稍稍转头朝后瞟了一眼,旋即把头埋到胸前,抿嘴窃笑,以蚊蚋之声回道,“贵叔最坏了!总拿我开心……” 薛贵看她已对孟怀玉有意,于是低声打趣道,“那我这坏人可就做到底了!一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哈哈……” 重仲芳毕竟正是情窦初开年纪,对于男女情事却不通,于是忸怩着拉下脸,佯作生气之状,松开父亲的胳膊,掉头跑开。重兴汉回头指着女儿的背影不住摇头,叹气道,“真是越大越难管教了,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哦!” 众人皆是暗笑不已。孟怀玉心中了然,难不成薛贵此番费尽心机竟然是要为自己做媒不成。看刚才情形,大抵是不错了。孟远山望着重仲芳离开的方向,脸上绽开惬意的微笑,微微点头,似心中已有计较。 重兴汉引领众人,穿过垂花廊来到正厅,早有下人备好了香茗。重氏夫人正襟危坐在主座右侧,见众人进门,忙起身相迎。薛贵向重氏引见孟怀玉父子,互相寒暄几句便分宾主坐定。 孟怀玉坐父亲下首,与薛贵正对。众人刚刚坐定,客厅众婢女簇拥着一位老太太,蹒跚进来。重兴汉夫妇忙起身迎上,薛贵也躬身见礼。孟家父子见状也赶忙起立,心中知道此老太在重府定然身份尊贵。 老太太鹤发童颜,发髻上簪一凤头贴翠银簪,手拄一跟龙头紫竹杖。虽脚步不稳,可腿脚的力道却很足,踩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噔噔作响。重兴汉低声道,“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孙女儿的事情,我这个老太太就管不了么?”老太太白面上腾起一抹红晕,佯怒儿子,抬起手中拐杖戳他的胸膛,“你,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重兴汉一脸尴尬,看来自己这一家之主的地位确实值得商榷了,先是女儿忤逆,后又遭母亲打压,自己实在有些无足轻重了。不过他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口中连连称是,把老太太搀上正座,自己与夫人侍立两旁。重氏夫人端一碗茶道,“母亲喝茶,此事不怪兴汉,是我们商量过的,怕您老嫌闹得慌,就没敢打扰您的清净!”重兴汉忙唯唯附和。 重家老太太看了媳妇一眼,似乎觉得刚才的话有些重了,吩咐道,“好了,你们俩也别在这儿戳着了,都坐吧。”这时重兴汉夫妇才在一旁重新坐下。 “阿贵,你过来,”老太太手招呼薛贵近前,薛贵不敢怠慢,赶忙小步趋前,柔声道,“干娘你有何吩咐?” 老太太一边斜觑着孟怀玉,一边小声问道,“你给芳儿找的就是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子?” 薛贵嘴角一扬,附在老太太耳边道,“您老人家眼力真好,正是他!” 老太太不屑道,“听你说得天花乱坠,老身还以为是个什么风流人物,到头来你竟给重家找了这么个包黑炭,也没看出哪里有过人之处啊!” 薛贵忙解释道,“干娘,你不是常说是玉要烧三日满吗?行与不行,那要等您老试试才知道呢。” 重老太太摇摇头,将薛贵屏退一旁,忽地自言自语道,“兴汉,你这椅子太硬了,你娘我腰都要坐折了,还是院子里那对儿坐着舒服,”然后直视孟怀玉道,“哎,那个黑小子!你去院里把老太太的座位给搬进来,快去,就在院里的花架下面!” 孟远山早已看出这老太太的试探之意,忙拉了儿子上前见礼,“在下孟家沟孟远山给老夫人请安了!您说的这黑小子是在下的独子,名唤孟怀玉。怀玉,快向老夫人行礼!”孟远山悄悄在儿子腿弯踢了一脚,孟怀玉赶忙乖乖地跪下,向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老太叩头。老太太对孟远山满面笑容地答礼,却对孟怀玉依然一种命令的口气,仿佛不通人情般,“喂,黑小子,刚才老太太的话你听见了?还跪着做甚,赶紧把花架下的座位给搬进来,哎哟,我这老腰啊……” 薛贵向孟怀玉挤挤眼,那意思分明就说,你还不赶紧去搬?孟怀玉从一进门就被眼前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这重家是不是真的与外面隔绝太久,竟然一点待客之道都不讲。虽然自己是个晚辈,但毕竟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这老太太倒是一点不念生,对自己呼来呵去,就像支使自家人一样。孟怀玉心里不免生出一丝不满,却不敢露在面上。现在看薛贵频频向自己使眼色,心中暗叹一声,“看在你是薛神医干娘的份儿上,我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这个老太太计较了,不就搬个座位的事情吗,搬就搬!”他心中如是想,嘴上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转身出厅门到院里去寻。 重府的花架并不难找,就在院落正中,影壁之后。几根被刮得溜光碗口粗细的柱子支撑起一个不大的空间,四周遍植藤萝,形成一个凉棚。凉棚下也无非是一些喜阴的芍药,一大盆一大盆地排列在藤萝之下。正值春去夏初,这些藤萝长势很旺,将整个花架围得密不透风。孟怀玉拨开垂下的藤蔓进去一看,重老太所谓的座椅赫然映入眼帘。原是一张宽大的紫黑色三屏风罗汉床,围栏上已经被摩挲的十分光滑,看起来确实是上了年纪的物件,做工虽不细腻,但用料大气,尤其床沿和床腿处嵌着各种拼接成花鸟蝙蝠图案的螺钿,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孟怀玉暗忖,此物看着价值不菲,照常理该是深藏内宅,为何却被重家人放到此处,着实令人不解。这事情暂时无暇顾及,既然大家都让自己来搬,那就搬过去算了。于是他试着挪动一下,罗汉床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孟怀玉左看右看,却没发现什么特殊机关。他重新憋足了一口气,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依然无果。看起来这刁蛮老太是存心为难了,孟怀玉心想。可就这么空手回去,反倒不好交代,难不成说自己搬不动?
他这边不停地活动心思,却不知客厅里的重老太太一家已经做好了看他笑话的准备,尤其是重兴汉,他最想知道孟怀玉将要如何应对。他家这件老物可是沉木制作,重如磐石,平时非五六个壮汉一起用力不可以挪动几步。除非孟怀玉力能扛鼎,否则别说搬到客厅之中,就算挪动寸步那也已经十分惊人了。客厅里众人闲话家常,一炷香的功夫过了,却不见孟怀玉返回。重老太太促狭地向薛贵一笑,薛贵报以微笑轻轻摇头,信心满满。孟远山稳稳地坐着,对老太太的话有问必答,一副云淡风轻的静气模样。 孟怀玉立在花架下苦思冥想,居然到了无计可施,一时间一筹莫展皱起了眉头。猛然间,他感觉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却见先前那个骑马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身后,一双秀目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怀玉忙道,“仲芳小姐好,在下是受老夫人差遣来搬这东西的。”说罢一指罗汉床,似在解释自己出现在花架下的原因。 重仲芳掩口笑道,“咯咯,我也没说什么呀!既然是奶奶让你搬,那就搬走好了!” 孟怀玉不好意思地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只是,这东西实在是太重了,不是在下不肯出力。这物件儿靠一人之力确实很难动它一分。” “咯咯……”重仲芳又是一连串银铃般的娇笑,“东西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呀,呵呵!”美眸忽闪忽闪,模样甚是可人,边说边沿着花架巡视那一株株开得正艳的芍药,似自语道,“咦?这雪白紫玉竟然开了!真是难得啊,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咯!” 孟怀玉的视线被重仲芳话语吸引了过去,只见她正伸出纤细的十指,小心翼翼捧起一朵大若碗口的粉白芍药,直勾勾地看着。似乎感觉到孟怀玉的目光,重仲芳微微侧目扫了一眼,随即闭目深深地嗅了嗅,那感觉像是醉在芍药香中,十分惬意自得。或许是因为适才听了重仲芳的感叹,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孟怀玉定睛看时,也觉得那株雪白紫玉异常艳丽多姿。那花儿外面一层粉紫色的大瓣,内层花瓣现出一抹淡淡的粉白,层层叠叠,丰润艳丽,在深绿的叶片掩映之下更有一种出尘脱俗的感觉。 “仲芳小姐,这芍药叫个什么名字?”孟怀玉走进重仲芳,也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着。两个人第一次挨得如此之近,以至于鼻中似有似无地飘进一缕清香,却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来自重家女儿的身上或者面前的这株雪白紫玉,让人一刹那心脾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