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大的难题

    渡过了血腥而艰险的一天后，六月十五日的清晨依然平静的到来。初升的朝阳映照下，定陶城内外都是一片灿然金光。

    可是城内城外的近百万大军却与这祥和的气息格格不入，城内楚军忙着加固城防增设守城器械。城外的秦军也忙着沿定陶城两侧布设重重阻截，以防城内楚军逃脱。

    对于秦人最后拼凑而来的这三十万关中子弟，章邯自然是视如珍宝的。刑徒们从麻木中苏醒后会成为难以控制的猛兽，可是这些关中子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却都是大秦最为坚实可靠的柱石。

    为了尽量保全这些秦人最后的骨血，章邯在将项梁大军困于定陶城中后，也不再急于攻城了。

    只要牢牢将近四十万楚军堵在小小的定陶城中，没有粮草接济，城中几十万楚军巨大的日常消耗下，无需几日就会断粮。到那时，除了归降，楚军自已就会主动出城求战。

    身处威严的帅帐中，章邯此时静下心来回想了一番此战经过，也叹息着懊恼不已。章邯也是在项梁的素日盛名下，对楚军估计的过高了。生怕项梁率大军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章邯在白日里对田儋和秦嘉所率的十万右路军处置过于仓促和草率了。

    如果能够奈下性子慢慢推进的话，生擒齐王田儋不仅意义重大，而且对于日后平定齐地叛乱也是极为有利的事。这且不说，更可惜的是，为了尽快集中兵力追击项梁，仓促中将几万降卒溺杀于黄河之中，却是让如今被困的楚军再也不可能会有投降的心思了。

    即便是可以平灭项梁这几十万楚军，溺杀降卒的声名传出后，此后再想轻易平定他处的六国叛乱也会大费周折了。

    正在帅帐内反思自己此战的疏漏之处，章邯的帅帐外有亲卫入内禀报，黄河北岸的蒙破将军已经率三千秦军归来。

    亲手将三十万刑徒大军无情的葬送在范增的五十万楚军阵中，兵败而归的蒙破却受到了章邯的热情相迎。

    等蒙破将北岸战况一一禀报后，章邯不仅没有责怪蒙破，反而是终于将自己心中的那块巨石放下，长出了一口气。对于章邯来说，这三十万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怪兽，自平灭陈胜起义后就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整个大秦的生死存亡。

    经历的鲜血的刺激，从麻木中渐渐开始狂燥、嗜血的刑徒们，一旦受到任何有心人的诱导，或是刑徒大军内部开始产生一些有欲望野心的觉悟者，那么这曾经被大秦倚为干城的大军，马上就会记起秦人曾经对他们的奴役和折磨。

    到那时，这只章邯亲手制造出来的怪兽就会彻底脱离章邯的控制将血淋淋的獠牙对准大秦。这也是章邯无奈的将这三十万战力强悍的刑徒大军借机埋葬的原由所在。

    心头大患已除，听到蒙破禀报北岸楚军尚有二十余万，而且北岸楚军在伤亡半数的情形下并没有退军之意。如今这二十多万楚军已经在蒙破身后越过东明渡了。

    听到蒙破的消息，章邯虽然对楚军的战力有了切实体验后已经心下大定。不过定陶城中还有项梁的近四十万大军，而东明渡的二十余万楚军纵然战力有限，却毕竟是与项梁一道反将秦军置于两面夹攻之中。

    如今的形势下，章邯已经不得不先行应对范增的二十多万楚军了。卡在东明渡与秦军之间的楚军，让章邯的大军后勤与项梁一样也被切断了。

    “蒙将军疲惫否？我军后勤皆赖东明渡运送至此，如今项梁兵力充足，据城死守下，我军若是强攻之下必定伤亡惨重。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我大秦的忠诚子弟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了。所以本帅早已下令，定陶城中楚贼困住即可，不可强攻。”

    以一己之力独自撑起秦室国运的章邯，此时也是伤感而疲惫的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爱将蒙破：“蒙将军出身名门，家学渊博，老夫素来倚为左膀右臂。如今家国蒙难，这几十万关中子弟之生死，大秦之国运将军可愿担之？”

    看到章邯目光炯炯如炬的看着自己，蒙破也是心情激荡。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在章邯如此的器重和信赖下，蒙破也决然的上前跪伏于地向章邯请命：“上将军如此信重末将，蒙破愿为上将军座前先锋，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看着自己当初在赵高屠灭蒙氏一族时，一时不忍临时起意救下的蒙破，章邯也是大为欣慰。家学深厚，熟知军伍，性情坚毅沉稳又能忍辱负重的蒙破也确实有大将之风。如果不是因家世之累，在赵高当权之际无法重用，以蒙破之能足以接替章邯而为大军主帅。

    文臣出身的章邯自己其实也非常清楚，在战略谋划方面自己确实足以胜任有余，可是做为秦军名爵最高、威权最重的上将军，自己在临阵指挥、行军布阵上还是不值一提的。

    而军中统帅，虽不需亲身上阵杀敌，可是若无过人武勇，也是很难让素来桀骜不驯的军中武将心服口服的。

    如今在形势所迫下自己以文臣而统武将，虽因秦卒冠于天下的素质，和六国叛贼仓促起兵后军伍生疏，章邯一路势如破竹的平灭四方。可是一旦战局陷于僵持之中，六国群豪中出现几个精于兵事的大将之材，不能真正做到上下一心的秦军将领恐怕就很难再如现在这样轻易击溃六国叛军了。

    为了尽量将蒙破的职位提升到足以成为自己的接替者，章邯也是煞费苦心的再次将击溃范增大军，打通东明渡后勤通道的重任交给了蒙破。

    “本帅自统二十万大军围困项梁，予汝十万精锐，将自北岸而来的楚军击溃，蒙将军可能做到？”

    以秦军装备之精良，士卒战力、斗志之高昂，已经被三十万刑徒大军重创后的范增根本不可能挡住十万精锐秦军的攻击。兵力虽是相差甚大，可是但凡兵力超过三万以上的两军对垒，悬殊不大时兵力已经不足以成为决定胜败的关键了。

    几万兵卒在手，已经足以使主将在各个地方都可以有足够的兵力去做出种种攻防布置。只要兵卒战力、意志和装备都不差于对手，这种大规模会战的胜负就全看主将的智、勇和心性坚韧程度了。

    在秦军兵卒素质、装备远超对手的情况下，以蒙破之材，这等于是在送给蒙破扬名立功的机会啊。对于章邯的器重蒙破当然知之甚详，激动不已的接下军令后，蒙破也在心中暗自激励自己。

    只要能不断的立下军功，等自己真正拥有足够的地位和权力后，一定要清君侧，将那个祸患大秦、屠杀功臣名将的赵高五马分尸，以告慰蒙氏先祖之灵。

    即便在家族被灭，至亲被无辜陷害的情形下，蒙破也依然保持着对大秦王室至高无上的忠诚。如果不是大秦的最高权力执掌者过于昏庸残暴，以关中子弟的坚韧和忠诚这天下又怎么可能会动荡至此呢？

    第二天清晨，当蒙破率十万秦军赶到东明渡范增所部楚军阵前时，却意外的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里还是当初那个东明渡口吗？从阵前观察良久，蒙破也不禁对现下的形势大为头痛。昨日还宽阔平整的东明渡，现在居然成了沟壑纵横匹马难行之地。

    完全弄清了战场形势和秦军实力后，项羽与范增商议后断定只要项梁不马上全军冲出定陶与秦军决战，而范增北路大军又能牢牢卡住东明渡口，断绝秦军后勤输送。处在项梁所在的定陶城和东明渡之间的秦军反而陷入了粮草难济、两面受攻的困境。到那时，战局反而是对秦军大为不利了。

    商议已定后，范增在一夜之间发动全军士卒背靠东明渡，在秦军与东明渡之间挖出了几百条又深已阔的沟壑。战力装备比秦军差距极大的楚军，大多在不久前还是秦人统治下的平民百姓，对于这种挖地、抬土的活计可绝对强出秦卒甚多。而这种纯体力活，也完全发挥出了楚军人多力量大的优势。

    全军身处无数沟壑环绕之中，这样一来，秦军即便再如何战力强悍也难以轻易冲至楚军阵前。

    借助这样的地势，楚军只要充分利用好弓箭手和剑盾手在沟壑之后布防，除非秦军有功夫一点点的在楚军的攻击下不惜人命的抬土填壑，否则秦人连攻到楚军阵前都是难以实现的事情。

    有东明渡口前的无数沟壑，还有二十多万楚军士卒，项羽和范增对于守住东明渡已经信心十足了。可是这场大战要想取得最后的胜利，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条件：项梁可无论如何不能从定陶城中出战。

    可是如今几十万大军困守孤城，项梁的随军粮草一旦用尽，除了出城死战突围又能怎么办呢？

    所以现在对于背靠东明渡进退无忧的范增来说后勤自然是无需担心了。可是秦军与项梁却全部陷入了粮道被断的困境中，相比之下项梁的处境就更加困顿不堪了。

    秦军是得胜之后追击而来，随军物资当然不曾丢失。可是败逃至定陶的楚军却是在慌乱之中遗失了大量物资。小小的定陶城中可没有多少粮草为几十万楚军补充啊。

    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尽快让项梁知道东明渡的最新战况了。可是如何从东明渡冲过秦军的重重阵势杀到五十里外的定陶城下，却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