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歌行(4)
刚入狼都便可以感受到战争的苍凉气氛,凤冥看着大街上仓皇行走的男女,从披风里露出的眼睛深邃悠然不着情绪,因为他是中原人,心细的公主特意去买了披风给他裹着,从他的视线里看到的敌国好像并非大臣们所上奏描述的那样。 “你是中原人,本來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但是......”阿慕青看到土墙根儿哭泣着寻找亲人的孩子,看到瘸了腿的女人倒换兽皮养家糊口,看到瞎了眼的老婆婆正在大街上寻找自己的儿子,阿慕青心中像是灌了鸩毒疼痛难忍。 “男人们都去戍边了,这些小孩女人老人都沒有人照顾,沒有男人打猎,吃饭都成了问題,我不明白中原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征战边疆统一天下难道就可以不顾百姓们死活吗?他们口口声声说统一天下是为了百姓安乐,可是这战火缭乱的,安在哪里?乐又在哪里?西域百姓安守本分,从不干涉中原,但是如今这中原皇帝逼人太甚。” 女子面容刚毅,一声声一句句如雷灌顶,铿锵有力的话顿时让凤冥一怔。 战争的硝烟的确让无数百姓惨遭丧亲之痛,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征战沙场一统天下的目的是什么?而现实又成了什么样? “会结束的,一切都会结束的。” 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在诉说,像是在喃喃自语,漆黑的瞳孔里映着阿慕青建议刚强的脸。 这个女人不是大臣家里待字闺中的娇小姐,不是皇宫里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她出生在大漠孤烟里,生长在塞外沙场中,驰骋于西域戈壁上,看尽了战火硝烟凄凉悲壮。 她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炙热耀眼,她是西夜饱负盛名的女将军,她是西夜子民眼中的女战神,她悲天悯人,她政治坦率,她心系西夜,她优思安危。 她终是和普通女人不同。 “但愿吧,希望那个中原皇帝能够想个明白,这样百姓们也能少吃些苦头。” 赤焰马原地踱步,颠的马上两个人晃晃悠悠,凤冥下意识抱住阿慕青,一只手去拉马缰。 “我该走了。”凤冥翻身下马。 “我们还会见面吗?”阿慕青脱口而出,而后脸颊一红扭头不去看他。 看着马上姑娘别扭娇羞的样子,凤冥暗笑难得一见,然后拍拍马鬃:“我们会见面,而且时间一定不会久。” 男人的话让阿慕青微微一愣,但是转念一想,早日见到也好。 强行压下心中的忐忑不安,他们告别了。 凤冥站在暗处看着那抹白色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街道尽头拐弯处,然后从怀里抽出一个短哨放在唇边一吹,清脆响亮的声音贯彻天际。 赶回王帐的阿慕青已经过了午时,带着皮帽穿着蓝色大衫的男人正在模拟地形上标记小旗,随着他的弯腰直身,他脖子上挂着的兽牙项链哗哗响。 阿慕青一把撩开帐帘,火急火燎的迈进帐内:“王兄,我回來了,我跟你说,我在原关认识了一个男人......” “这些待会儿再说。”西夜王头都沒抬,直接打断阿慕青的话然后招手让阿慕青到身边:“你看,着中原人是想干嘛?大兵压境稳然不动,阿妹,这次要麻烦你去给那些自以为是的中原人一些好看,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西域汉子们的能耐。” “是!”阿慕青看了一眼模拟战场,心里大致有了数。 中原人也许武功高强,但论起骑射远不如自小生长在西域森林的汉子们,他们人数众多,但西域三十六国兵力联合起來未必不能抵抗。 阿慕青神色寂寥,看着沙场演练心中动荡不宁,这是一场沒有必要的战争,然而沒办法避免。 身姿挺拔的公主褪下一身白色虎皮短打,披上银色战甲,手持火焰长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骑上赤焰马,冲着山坡下的将士们高喝:“势在必行!” “势在必行!势在必行!势在必行!” 浩浩荡荡的呼啸蔓延整个西域沙场,震耳欲聋的声音想威严的神祗,压迫人无法抬头,被这浩荡之气震撼至死。 西域的风光也许苍凉,但对于西域人來说,那就是最温暖的存在,所以绝对不会让鲜血浸染这片神圣的土地,绝对不会让中原人的铁骑踏进西域的境地。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仓促诡谲。 玉门关外的战场黄沙滚滚,黑压压的军队带着死神一般的煞气,阿慕青驱使着赤焰马缓缓走到军队最靠前的位置,看清了对方带头的几个男人。 最中间的男人一身金黄战甲,耀眼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阿慕青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在淌血,只感觉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她心脏上划來划去,这把刀的名字叫欺骗。 “天朝皇帝?富家少爷?呵呵。” 阿慕青冷笑,握着马缰的手都开始冰冷。 心脏被戳出个窟窿,哗啦啦的淌血。 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单单他是个中原人就有了杀了他的理由。 阿慕青恨自己的妇人之仁,恨自己可笑的善良,她认为中原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罪,但是沒有想到,她亲手救下的人不是白兔,而是豺狼。 “阿慕青,我们打个赌如何?赌上这场战争,赌上你口中那些无辜的百姓。” 男人雄厚磁性的声音穿破弥漫黄沙,直接灌入女将军耳中,那不是一直陪着她男人的声音,不再彬彬有礼,不再温柔和善,高傲不可一世的态度当真是一个皇帝该有的尊严。 然而这样的男人陌生的让阿慕青更加心凉。 “拿百姓性命打赌,不愧是拿捏天下人生死的皇帝啊,好啊,让我听听你想怎样玩·弄这些无辜可怜的人们。” 口气讽刺的姑娘微微眯上璨红的眸子,红唇冷冷一勾。 “好好说话!” 男人威严一喝,吓坏了他周围的将军,纷纷行礼请求息怒。 然而被这话听到阿慕青耳朵里却极其委屈,鼻子里都是酸酸的:“你凭什么要求我说话语气?我不是你的臣子,也不是你们中原子民,你沒有资格要求我。” “你是不打算和我打这个赌吗?你希望我们直接开战,然后尸横遍野吗?” 两天相伴,这个男人已经完全看透了这个性情坦率的公主,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知道她的软肋,知道用什么样的威胁才可以让她乖乖听话,无论是战场还是商场最忌讳的便是如此。 皇帝一句话便让气焰嚣张的女将军咬牙切齿却无它法,其实大家心照不宣,战力比较西域与天朝国土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更何况西域三十六国内战不断,要抵抗一个泱泱大国的侵略,那已经不是死一两百个人那么简单了。 看着阿慕青态度放软,凤冥的声音相对柔和了很对,只听男人沉稳低沉的声音慢慢从远处传來,像是越过了万水千山,朦胧的难以置信。 “这场战争只有你我來对决,你胜,我们凤鸣国鸣鼓收兵并承诺再不踏入西域半步;我胜,西夜不仅要依附我天朝,我也要你作为战败国赔偿随我回凤鸣国,如何?” 这对于西夜來说是个百利无一害的赌,不会有死伤百姓,不会损害一兵一卒,仅仅是个人的战争。 压上所有,压上国家,这样的赌,也只有天朝皇帝敢提出。 ...... “那最后呢?谁赢了?”云姑娘咬下一口包子,看着伯虞凉薄的脸,心中大概有了谱,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若是西夜赢了怎么会有伯虞的存在呢。 伯虞看着远处的关口,口气淡漠:“平手。” “平手?那怎么......”云姑娘被这个结果弄迷糊了,既然平手又为何阿慕青下嫁凤鸣国呢。 干燥的空气让伯虞乌黑顺滑的长发变得燥乱,就连玉簪都挽不住原本的修整,但飘然的碎发衬得伯虞苍白的肤色更加苍凉,甚至有种玉石的质感,泛青的病态让他看上去荏弱淡薄,只有云姑娘知道他宽大的袍子下掩藏的身体肌理如何具有爆发性。 云姑娘盯着伯虞与苍白肤色并不匹配的艳红唇瓣,看着那一点艳红一开一合娓娓道來:“这场战争还是爆发了,因为平手,所以沒有所谓的输赢,几日战争西域的劣势慢慢显露,西域有些国家不肯再继续战斗,他们认为那时沒有必要的伤亡,于是西域的内乱也随之开始,那些国家甚至认为是阿慕青对皇帝的挑衅造成对方无休止的追击,阿慕青成了西域的罪人。” “后來呢?” “后來啊......后來西夜架不住多个国家的追逼,被逼无奈向天朝提出休战,这场历经一个季度的战役终于结束,天朝提出的要求便是和亲,而和亲对象显而易见,痛恨皇帝手下无情的阿慕青带着国家的埋怨跟随皇帝回到了京都,成了皇帝众多后宫佳丽的其中一个。” 从來沒有在伯虞脸上见到如此凉薄的神色,云姑娘竟然有些呆愣,向來挂着优雅微笑的侯爷谈及自己母亲往事的时候竟然面无表情,甚至依稀可以看到他嘲讽的唇角勾起一个不可见的细小弧度。 “但是皇帝爱她,这就够了。”云姑娘安慰道,显然这样的安慰有些苍白。 “对,爱她就够了。” 受宠的女人在后宫中会成为众矢之的,性格率真的女将军在后宫中生活的不知有多么艰苦。 本來是沙场上的野狼,却硬生生在手脚上扣上手铐脚镣,在皇宫那个金色牢笼里,每天只能望天度日。 宫中规矩众多,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初到皇宫的女将军像是被禁锢手脚的野兽,到处碰壁,把自己折腾的遍体鳞伤,然而后宫的招数远不止此,仅仅一年,曾经在西夜戈壁滩上策马扬鞭狂笑驰骋的女子在凤鸣国皇宫中葬身火海。 伯虞给咬着包子的云姑娘指着远处的黄沙地:“戈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