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艰难运煤路
坐在室内吹着冷气的东南沿海的普通的人,很难想象远在数千里之外陕西榆林、神木等地煤矿抢煤的情景。 每到冬季和夏季,煤炭需求量大增,陕北的煤矿外就挤满了各色人群:连等几天几夜熬红双眼的卡车司机、一天接受三次涨价愁容满面的经销商,还有为了催煤长年蹲点的业务员…… 2015年的煤炭是卖方市场,而煤矿外的人们不仅要有足够的耐心,还要会拉关系,时常赔笑。 在这个堵得一塌糊涂的公路上,卡车司机吴宝玉他们的身影多少有了些无奈的味道。 天津静安电厂的业务员丁同春也同样无奈。 9月10日晚上11:00时,陕西榆林已经被浓黑的夜色笼罩。从煤矿回到他租住的地方的路上,他看到了上百辆满载煤炭返程的大货车,堵在榆晋公路入口处,车灯强光穿过夜色,映照出远处绵延的车队。 在回煤矿的路上,吴宝玉的汽车在凹凸不平的乡间土路上颠簸了许久。 开、养大车的吴宝玉和付豫都知道,从1990年到2007年,再从2010年到2012年,这些年大货车确实风光了很长的一阵时间,每次回来都是大把的钱拿回家,所以好多人看着眼馋。 也因这个,许许多多的幺蛾子也一出一出的来了:“装煤、卸煤、煤管站,站站交钱;路政、交警、监管所,所所刁难。” 吴宝玉集中精力把握着方向盘。汽车颠簸不停,车外尘土飞扬。转过一个小山坡,又进入一条沟壑里----吴宝玉离开了大道,为的是避开前面30公里内的三个收费站。 这里的收费站,收费可是高了。 但乡间土路上也并非天堂,前面也有村民收费,只是比国道省道要便宜些而已。 吴宝玉打开大灯,向前俯下身子,专注地看着前面被尘土覆盖的朦朦胧胧的路面,颠簸着向前爬行。 忽然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在晃动,他慢慢停下车,过来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吴宝玉摇下玻璃窗,递出去10元,那个人接过钱挥挥手,示意他过去。 那几个人站的地方,有几间简易土房子建在路边的土坡上,房子是顺着坡势挖出的土窑,窑口用绵帘遮上。 这是收费村民平时挖好的,夏天乘凉、冬天取暖。 不多远,前面又是一个收费点,是一辆面包车停在边上。 面包车开着一个窗口,窗口旁坐着两个女人,三十上下,收拾的倒也利落,车内还有五个男人人玩扑克,旁边有二个女人看他们玩,边上一个女人在玩手机。 吴宝玉递进去50元,一个漂亮女人给他找出40元,给钱时朝吴宝玉妩媚地笑了笑,像是收了钱给他一个安慰。 付豫说:“这女娃不赖,象是一个有点道德的**。” 到了榆林峪煤矿,已是凌晨4点多钟,还好,前面的车不多。 11日上午7:00,在榆林很有名气的榆树峪煤矿,几百辆货车已经挤满停车场,开始在路边停靠排号。所谓停车场,其实是用来给大卡车排队的场地,用铁栅栏隔成纵向几排,防止熬尽耐心的司机插队。 吴宝玉手里叫号单上标着“上磅号125”的字样。看看排在自己后面黑压压的大货车,他知道,想当是不可能都拉上煤了。 百无聊赖的司机们在车上跷着腿嗑瓜子,也有三五几个凑成一堆“吹牛”。这些在神木拉煤的司机,似乎已经习惯了漫长的等待。 买上几壶开水,饿了就泡方便面,吃咸菜、火腿肠。 面对扎堆挤在停车场的大卡车,矿上的工作人员表现得非常淡定。 “拉煤的车一天比一天多,着急也没用,榆树峪煤矿每天能出近4万吨煤,还是供应不过来。” 丁同春昨天在煤矿,看着煤矿坐地涨价,一天三次。 见识了太多眼巴巴盼煤、催煤的场面,正在蹲点的丁同春觉得,这点车根本算不了啥。有时候经常有1000多辆车排队,一直排到几十公里外。 煤炭供不应求的现状,让煤矿彻底“牛”起来了 首先是连连攀升的煤价。 在陕地区,今年每吨“面煤”的价格约500元,热值高一些的“三八块”煤每吨价格高达600元至700元,每吨的价格普遍比去年高出100元左右。 再就是煤矿上越发苛刻的态度。 吴宝玉相,自己十多年前来这个矿上,煤根本没人拉,只要来个司机,矿上就请客套近乎。 现在煤款两万多快三万块了,少给10块钱都不行。 买煤的人太多,矿上不缺你这家,不愿意要就走人,等着的人还多着呢。 他们找到业务员装煤。 业务员丁同春说:“一个车100元的开票费。” 这是业务员的潜规则,是他的收入。 交上,又把驾驶证放下,进矿上的大门准备装煤。 进门当然还要经过门卫,门卫也在业务员开的票上盖了一个章,发了一个临时出入证,然后就说:“这么晚了,你们赚大钱的车老板,给两包烟抽抽。” 吴宝玉正好车上没烟了,给了20元,放行。 然后就是过磅空车,过磅费也是100块。 过了空车的磅,付豫一踩油门,吴宝玉就说坏了坏了,快减速。付豫马上减速,可是来不及了,好象天降神兵,二个保安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就拦到了车前头。 说:“你车走快了,50块。” 没法,那掏钱吧,最少五十。 装煤也分两道,先是铲车司机把车装个七七八八,再到添煤仓那儿找准。 铲车司机也要收50元的装车费。 到了添煤仓那又得二十,不给钱就给你添不够或者多添自己再去卸车吧,这里面那么多车转一圈得俩小时你为了那二十块钱会再去卸车吗,没办法给吧。 装好以后,车上上去两个民工摸样的人,在车上划拉几下,说是平车,又收30元。 好不容易装车出来了,过磅了,几十辆车都在那排着队不给你放车过,想过磅行啊,一个熟悉的保安直接就给吴宝玉说:“老吴,你拿二十块,让你直接过不排队。” 时间耗不起啊,路上还得堵车呢,掏钱吧。 过磅再收20元的费用,然后每个车还有70元的煤检票。 又有二个保安巡查,痞里痞气的,又收了20块。 这装车出来了还没完呢,出来去信息部换票,路上不让你停车。没办法一个人开车慢慢走个人跑步去换票,吴宝玉觉得自己的速度能赶过百米冲刺。 接下来就该上路了。 上路前,照例先打听打听怎么走费用小。 走的路两种:一是高速,二是一般的国道省道,又叫小道。 高速费用高,小路罚款多。 一般的司机都是选择一段高速一段小路不停地换行。 打了一圈电话,决定先走一段高速再走小路。 就上高速,高速路口有煤检站,过磅,先看有没有超载。 出来的时候,是55吨,不超。 看票,煤检站的同志很负责,说他们的煤票上少一个章,要求回去补章,不能通融。 付豫想,这下可坏了,出来都这么远了,回去补章,大车连头都掉不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好办。 正在为难之际,只见里面的工作人员出来了,手里拿着他们的票,亲切的说:“你们这样到下一站还是过不去的。” 还是吴宝玉老道,见多识广,马上拿出100元,递过去说:“大哥,行个方便,买包烟抽。”却被这位工作人员断然拒绝,吴宝玉见不行,又加上一百元,又递过去,工作人员再不说话,接过钱揣到兜里,返身进屋,在票上盖章,放行。 走了一段高速后,吴宝玉觉得离榆林远了,小路应该可以了,两人就下了高速上了小路。 走了不到20公里,吴宝玉觉得自己这次又没有选对:堵车了!下了车,听前面的司机说,堵了长达50公里! 后面又还了很多的车,想回头,已经都不可能了。 由于公路运力不足,陕北到山西的公路、山西到河北的公路,堵车现象已持续四五年多。 吴宝玉一次因为下雨堵车,短短15公里路整整走了3天时间。白天车子一般都是挪动几米就要停下来,晚上车子压根不动。 长时间堵在路上,吃饭也就成了头等大事。 于是,沿路会发现大批围绕在拉煤车旁的小餐车。餐车的小老板们向司机们兜售各种早餐,有豆腐脑、奶茶、rou夹馍、方便面和开水。 吴宝玉与付豫就算他们的帐,一个餐车一天最少可以赚300到500块。 付豫说:“吴哥,以后年龄大了开不动了,我就来卖快餐。” 哪有堵车,哪里就会有小餐车出现,这就是市场规律。 还有一辆废弃的大客车被改装成餐车,停在公路边为堵车的司机24小时提供饭菜。 卡车司机们不仅不会饿着,而且小吃的品种还比较丰富,但是卫生条件和食品安全就难以保证了。如果不想花钱买饭,没有烹饪设备的司机们的选择就非常有限。所以有的司机就车上带着简易炉,自己做饭。 公路沿途几乎找不到厕所,趁着堵车,司机一般都打开车门就地解决。正是高温天气,到处是苍蝇在唱着歌在舞蹈。 跑车途中车子难免会出毛病,一旦堵在路上更是进退两难。吴宝玉后面隔了几个车,一辆拉煤车出现故障要被拖走修理。好在吴宝玉的车是新车,不会太出现问题。 “堵车社区”催生出大批流动服务业,一条堵车路就像一条长带子形状的小市场。 除了餐车,这里还有修补轮胎的流动车,提供货运信息的服务站。 堵车路上还引来了乞讨者到此谋生。 一个乞讨者来到了吴宝玉的车前,吴宝玉给了他5块钱。 不给?那可不行。 有的乞讨者是一手一只碗,另一只手里是一个大板砖。如果你不给,很可能就砸到你的车上,砸了就跑,你总不能扔下车不管去追吧? 还有老人沿路捡拾能回收的废品。 没有事做,付豫就在在堵车的途中观看电视剧《亮剑》消磨时间。吴宝玉不太喜欢《亮剑》,虽然说里面的民族精神是有,但里面的有些情节是太神话了。李云龙要是那么厉害,日本人还要俄国佬参战?写电影也好,写小说也好,目前中国还是要现实主义的东西多一点才好。 大堵车带来的直接后果是运输成本的提高。 以前从陕西到天津拉一趟煤需要四五天,而如今常态化的堵车把时间延长至少七八天。跑一趟车拉煤55吨,每吨煤的平均价格是550元,每吨煤运费也是500元,途中仅油费和过路过桥费就超过13000元。稍不节省,跑一趟车还要赔本。
堵车途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司机们都在蒙受损失。 堵车时间太久,一旦开始缓和,司机之间插队抢道的情况就会时有发生。上次也是一个阳泉的,段家背那地方的一辆拉煤的重车,在抢道中意外翻车,所幸没有伤亡。 交警王家喜对此都觉得自己麻木了。这些年,每天都堵车。以每公里50辆车计算,每天少则500多辆,多则3500辆车排在路上。一天到晚看着像长城似的拉煤车队,王家喜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王家喜也不明白,大家都知道堵,为什么就不能开一条新路,或者老路加宽也成啊。然而,当地的拥堵情况正在持续加剧。 不过吴宝玉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不管经历了怎样的艰难,他们已经拉上煤踏上路程了。而在陕北和内蒙古的数不清的煤矿门口,还有大量货车仍在排队等着进矿装煤。 吴宝玉和付豫两个人轮留在车上睡觉,他们已经睡了十几二十年了,还将继续睡下去。 N个碰瓷的。 车子终于开动了。 现在,吴宝玉却要开得更小心了,车队中出现了很多要零钱的,几乎都是路边不远处村庄上的的。 付豫和吴宝玉每人都手边准备了大把的零钱。 也有个别不给的。要零钱的人,脚往你车边上一碰,就倒了,立马过来一群人说你撞人了,这你可就麻烦了,掏钱吧,没有个几百上千你就甭想走了,甚至还得挨揍。 付豫跟吴宝玉说:“他们要个小钱是小事,关键是太危险了,这么窄的马路全是大半挂车过,要出事故撞死人的!或者是为了躲他们而翻车的事故发生!太害人了!你陕北的人都穷的吃不上饭了吗,那么多要钱的,政府就不管管吗?” 吴宝玉说,这些都还好对付,别让我们碰上抢劫的了。 付豫就闭上了嘴巴,他知道吴宝玉所说的抢劫。 就在今年的4月下旬,阳泉四矿那边虎尾沟村的赵国生开着车在就在榆林被抢了。 榆林位于陕西省的最北部,在黄土高原和毛乌素沙漠的交界处,这里有世界七大煤田之一的神府煤田和我国陆上探明的最大整装气田,因能源矿产资源富集一地,被誉为中国的“科威特。” 4月18日这天,赵国生和同事徐银合、张钢从阳泉拉上一车货物去了榆林,和往常一样,他们打算把货送到榆林的麻黄工业园区之后再找个煤矿装一车煤回来。 到达榆林时已是次日凌晨两点,货车经过运煤专线一个叫牛家梁的地方时,因为有一道下坡要过,所以只能缓慢行驶,这时,一辆无牌小轿车突然从货车后窜了出来,“嘎”的一声横在了货车的前面。 轿车上下来6名男子,这些男子都在20岁左右,体形偏瘦,手里都掂着一米多长的无缝钢管,当即就把货车的前挡风玻璃砸烂,然后强行打开车门,把赵国生三人从驾驶室拽了出来,推倒在地,接着无缝钢管就像雨点一样落在了三人身上。 赵国生开始感到双腿、两条胳膊和胸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模糊中,他看到4人继续用钢管击打他们,另两人上了车翻找东西。 经过清点,赵国生发现三人身上的现金已经全部被搜走了,总数有7000余元,徐银合和张钢的手机也被抢走。 而赵国生回到车上发现,他睡觉时掉进驾驶室缝隙中的手机还在,赶紧拨打电话报警,拨打110时,他的双手因为紧张过度一直在不停地颤抖,好几次都按成了111。 而警车,则在两个小时后才出现在了事发现场。 理所当然地,警察认真的记录、认真的破案。 也理所当然地,警察破不了案。 其实,案子不难破。 这伙抢劫的人都是当地人,每个月都会做案三五起。 这些被抢案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案发时间都在深夜,地点多为运煤专线上路况较差或上下坡处,货车无法跑快,劫匪多为20岁左右的年轻人,作案工具多是无牌轿车和钢管,行凶时一般只打胳膊和腿,遭遇反抗会殴打被抢者的头部,抢走手机导致无法报案。 司机们一般不反抗,更多的人也不报案。 他们自求多福。 也有反抗的,只是反抗后果很严重。 几天前,网上一篇题为《中央、公安部请加大力度清除陕西榆林这些打劫的吧!》的帖子火了,它讲述的是一个“警车和土匪车一起过来了”的故事。 帖子说:“三辆拉煤车在神木县中鸡镇至大柳塔镇的一条石板路上走不快,前面一起的一个老乡开的货车已经拉开了很远。等后面的车撵上前车时,发现他的车停在路上,两辆没有牌照的小轿车一前一后拦住了去路,有6个拿钢管的劫匪已经把玻璃和车灯砸烂了。 司机们联合起来,把劫匪打跑了。 事情发生后,他们马上拨打110报警,然后开着车继续往前走。 帖子说:“没多远,我们看到了那两辆劫匪的车停在路边,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警察和他们居然在一起。穿制服的警察叫我们的车停了下来,说他们是中鸡派出所李家畔警务室的,然后让我们的人上一辆无牌车,我们不肯,劫路的人就当着警察的面打我们。” 因为货车司机在路上要加油、交过路费、代收货款等原因,需要携带大量现金,所以他们很容易成为抢劫的目标,在榆林,抢劫外地拉煤车甚至形成了一个“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