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师傅
龙椅旁边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矮胖,长相粗犷,穿着明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 作为天下间最尊贵的人之一,顺明帝身边同样有着来自各大修炼门派的供奉修士。这些人修为强大,实力高深莫测,从不插手世俗事务,对于朝堂上的权力纷争,只是充当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陈志坚是“归元宗”的金丹宗师。自从六年前接受楚国大内邀请,成为朝廷供奉之后,陈志坚就一直隐匿在顺明帝左右,护卫其安全。 用修道本心抵挡来自红尘的诱惑,这也是一种修炼。 看着主动现身的陈志坚,顺明帝和东方空都觉得意外。供奉修士从不插手俗务,这是所有宫廷供奉遵守的铁律。难道,陈志坚想要触犯这一规则 “陛下,贫道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志坚朝着顺明帝拱了拱手,带有微笑的目光转移到杨天鸿身上:“此子敢作敢当,信念决心都可谓上佳。此乃修道之根本,敢于取舍,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敢做什么。陈某并非故意违背陛下之命,只是觉得有此良才美质当前,实在不忍放弃,故而现身,愿收此子为归元宗门下。” 顺明帝深深地看了陈志坚一眼。 他的确没有破坏“供奉不得干预朝政”的规矩。从某种意义上说,陈志坚甚至帮助自己解决了麻烦。毕竟,杨天鸿主动要求辞爵,封赏肯定不太合适。如果将杨天鸿转入归元宗门下就不一样了。这一切发生在朝廷内殿,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奖励。 修士选择徒弟,也是很挑剔的。即便是皇族中人,达不到要求,或者资质普通,修士门派同样予以拒绝。毕竟,世俗富贵与仙道逍遥,根本就是两种概念。 顺明帝把视线焦点转移到杨天鸿身上,问:“你可愿意成为归元宗弟子” 就在陈志坚现身的时候,杨天鸿已经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温热。 那是玲珑宝锁释放出来的特殊能量。它在杨天鸿大脑里形成一个隐形箭头,笔直指向站在龙椅旁边的归元宗修士陈正坚。 昨天晚上在杨雄房间里,按照指引得到镔铁棍的时候,玲珑宝锁同样释放出这种特殊能量。这似乎是宝锁对外界的一种感应,能够引导杨天鸿找到缺失的锁扣配件。 现在的能量比昨天晚上强烈了许多。杨天鸿甚至觉得胸口有些发烫,脑子里因为能量生成的指引箭头,变得无比清晰,指向性无比明确。 陈正坚身上一定有某个锁扣配件。 或者,他能够带着自己,找到玲珑宝锁想要的某种东西。 杨天鸿毫不犹豫跪倒在地,对陈正坚无比恭敬地说:“弟子叩见师傅。” 就在陈正坚微笑着想要说话的时候,明宗龙椅的另外一边,出现了身材高瘦,有着刀削般鼻子和蛇一般眼睛的中年修士,整个人感觉湿腻腻的,很不舒服。 “昊天门”的黄志平同样也是金丹宗师,也是与陈正坚身份相同的楚朝宫廷供奉。 “真是稀罕,一心向道的陈道长居然也动了凡心,想要收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娃娃做徒弟” 黄志平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杨天鸿,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言语尖酸刻薄:“不顾亡父功绩,不顾亲族旁人,还大肆妄谈什么忠君孝道别以为做的大义凌然就能让别人看起来是对的。主动辞爵白手起家真是笑话,你将陛下朝堂摆在何处你置家族先人于何地位。依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此等投机钻营之徒,就应该一刀杀了,永绝后患。” 陈正坚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转化为无比强烈的暴怒:“黄志平,这是我归元宗新收的门人,也是我的亲传弟子。修道理念不同,飞升大道成千上万。何况,此子心性纯良,品质坚决,世间阿谀奉承者居多,敢作敢当者甚少。老子收老子的徒弟,关你屁事” 陈正坚一向性情火爆,在修士当中颇有名声。黄志平一向不愿意与其争斗,只是出于想要在顺明帝面前刻意表现,这才现身,然后出言讥讽。现在面对暴怒的陈正坚,多多少少已经有些后悔。 是啊别人收个徒弟而已,自己又看不上,最多也就是看不惯。 只是陈正坚骂得实在难听,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你屁事”,顿时使得黄志平心里猛然腾起一股无名鬼火。 “归元宗也是日渐没落,现在居然到了连废物也要收做徒弟的地步。” 黄志平一口气咽不下去,继续指着杨天鸿冷嘲热讽:“像这种无君无父的人,我昊天门上下根本耻于为伍。” 陈正坚宽阔的脸膛顿时变得一片紫红,他抬起右手,掌心里出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口中发出怒吼:“姓黄的,有种就过来跟老子打一架。大家都是金丹,别说老子欺负你。” 这是陈正坚历来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不善言辞,从来都是用拳头让别人明白,什么是道理和正义。 黄志平之所以畏惧陈正坚,就是因为他这种悍不畏死的冲动性格。 世界上有两种人绝对不能招惹。一种是疯子,一种是傻子。 能够修炼成为金丹宗师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傻子。所以,陈正坚就是一个疯子,修炼有成的疯子。 而且,还是特别护短的疯子。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黄志平眼中掠过一丝惊慌,却转过身,对着坐在龙椅上一直没有说话的顺明帝拱了拱手,声色俱厉斥责陈正坚:“在人皇面前,怎可如何失态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道经可辨,道义可辨,善良忠jian亦可辨。你那新收的徒弟既然有胆子做,难道还怕人说吗” 顺明帝就是黄志平的倚仗。世俗间的皇帝虽然不是修士,却符合天地命格,尊贵无比。即便是宗派掌门,在人皇面前仍然要恭恭敬敬,绝对不可辱之。 黄志平觉得,在顺明帝面前,陈正坚绝对不敢动手。 然而,他错了。 “你也知道这小子是老子新收的徒弟。既然如此,还敢站在老子面前唧唧歪歪” 陈正坚活动着身上筋骨,做着扁人前的准备活动,一步步朝着黄志平走近,满面狞笑着咆哮:“老子就是看中这孩子的勇敢和坚毅。怪不得陛下赐封他父亲为毅勇候,果然不负“毅勇”之名。你的胆敢嘲笑老子的徒弟,就必须付出代价” 不等黄志平开口争辩,陈正坚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朝着脸颊侧面狠狠砸了几拳。每一下都很用力,甚至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 虽然性情暴躁,陈志坚却也不是不知进退礼节的野蛮人。在人皇面前,使用法术争斗当然不行。可是抡起拳头痛扁黄志平几下,也是可以的。 谁让这家伙嘴贱 嘿嘿嘿嘿虽然大家都是金丹修士,老子可是修炼到了金丹第八层,黄志平那个混蛋不过是金丹第六层。 管他那么多,先打了再说。 何况,顺明帝一直没有发话,看样子也是站在自己这边。 嘴皮子上的好处有什么可占的老子就是要打到你筋缩骨头断,打到你的满嘴喷血 黄志平被压在地上,嘴里发出无比痛苦的惨叫。 顺明帝很有耐心的等到陈正坚打到第九拳,黄志平整个面颊都彻底扭曲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既然仙长有心收杨天鸿为徒,此子也愿意拜师,那么这件事情,就如此处理吧。” 说着,顺明帝对侍立在一旁的东方空吩咐道:“拟旨,削去已故骠骑将军后人所有福荫。特注明:厚山伯杨连升及其家人永为庶民,不得参与朝廷科举考录,不得以武职功录官身,子孙后代,永为贱籍。” 随后,顺明帝把目光转移到杨天鸿身上,满含深意地说:“从现在起,你已经是白身平民。” 杨天鸿听懂了顺明帝话里隐藏的意思,立刻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异常坚决地大声说道:“杨天鸿必将不负陛下信任,十年内必将达到炼气第八层,有生之年一定会重获毅勇候之位,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顺明帝闻言一愣,继而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世俗间的武将,大多都是炼气阶段修士。十年内能够达到炼气第八层,完全可以称之为天才。 顺明帝淡淡地说:“你可明白,君前无戏言” 杨天鸿脸上全是热切强烈的表情:“若不能及时为陛下开疆拓土,又哪里谈得上重获亡父的辉煌杨天鸿在此发誓:学艺有成便会下山,宁为陛下手中所握刀剑,愿为陛下驱使之鹰犬” 这一番话,说得顺明帝顿时热血沸腾。 “好你不负朕,朕也绝不负你。十年之内,你若真能达到炼气第八层,朕授予你从六品忠显校尉之职,可独自领军一营。” 离开勤政殿,杨天鸿跟随陈志坚走进了偏殿外的供奉所。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米左右,杨天鸿清楚地看到了陈志坚袒露胸口上布满了黑色汗毛,裸露在道袍外面胳膊上的块状肌rou,以及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浓烈汗味儿。 这位师傅丝毫没有修士应有的道骨仙风,活脱脱就是一副俗世间粗汉豪杰的模样。不过,也正是这种爽直豪迈的性格,才会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不用费劲心思猜测太多。 “痛快为师早就想要收拾那个姓黄的家伙。总是说话阴阳怪气,编着绕着弄出各种麻烦陷阱让别人往里面钻。毅勇候的儿子果然与众不同。你放心,师父的拳头大,这世间的道理说穿了,其实就是比较谁比谁更能打。为师现在就教你修仙的第一课:谁敢骂你,就打得他遍地找牙,打得他断筋碎骨满口喷血。” 陈志坚说话粗俗,杨天鸿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流。 从小到大,真正关心他的人寥寥无几,也就是那些忠诚于父亲的老兵。像陈正坚这样敢于为了自己出头,抡起拳头暴打对方的人,杨天鸿还是头一次遇到。 入宫奏对前,杨天鸿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修炼门派的仙师看中。即便是此前在明宗面前对陈正坚行拜师礼的时候,也只是因为玲珑宝锁发出的感知能量。可是到了后来,杨天鸿真正感受到了陈正坚对自己这个门人弟子的真诚。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师傅。 也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信赖的师傅。 想到这里,杨天鸿主动朝着陈正坚弯腰行礼,不无恭敬地说:“启禀师傅,请允许徒儿先回家处理一些俗务,然后再与师傅前往宗门。” 陈正坚了然地点点头:“毅勇候杨府的事情,我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 杨天鸿笑了:“多谢师傅关心,徒弟自己就能处理。” 陈正坚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说:“嗯也好。那就给你三天时间。然后,跟我一起回归元宗。” 杨府。 看着站在面前冷漠严肃,眉眼之间带有轻蔑和嘲笑的杨天鸿,杨连升觉得天塌了下来,眼前一片黑暗,脑子里全是眩晕。 杨天鸿并不是一个人独自回来,他身边还有一个负责传旨的宫廷内侍,一百名全副武装的骁骑营军士。 圣旨上写的很清楚:厚山伯杨连升及其家人永为庶民,不得参与朝廷科举考录,不得以武职功录官身,子孙后代,永为贱籍。 这可不是皇帝出尔反尔,而是杨天鸿主动辞去毅勇候之爵的正常反应。 杨连升的厚山伯爵怎么来的 当然是看在杨天鸿死去父亲的明面上,朝廷出于体恤功臣之后,特别予以赐封。 伯爵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身份超然的勋贵,比普通官员更加显赫,俸银禄米丰厚不说,还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权。 之所以处心积虑谋害杨天鸿,正是为了永远保住,甚至得到更多的好处。 现在,一切都完了。 杨连升现在脑子里全是圣旨上的最后一句话。 子孙后代,永为贱籍。 昨天晚上,杨天鸿临走时留下那句“你会后悔的”,杨连升一直以为是杨天鸿只是随便说说,不可能有什么实际行为的口头威胁。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杨天鸿居然狠得下心肠,以破釜沉舟之势,直接向皇帝辞去了毅勇候之爵。 既然人家连侯爵之位都不要了,皇帝凭什么还要赐封你为伯爵 杨连升用发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杨天鸿,口中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嚎叫:“小畜生,你竟敢如此心狠手辣。我,我,我可是你的亲舅舅啊” 不等杨天鸿发话,站在他旁边传旨的宫廷内侍顿时变了面孔,指着状若疯子的杨连升不断叫嚷:“你胆敢出口侮辱勋贵之后。来人,给我掌嘴,狠狠地打” 出宫的时候,内侍已经得到总管东方空的特别交代:杨天鸿乃是陛下看重之人,此番回家,杨府内部肯定会生出许多波折。一定要维护杨天鸿的脸面,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这样,陛下才能圣心大慰。 说到底,顺明帝一直觉得在辞爵这件事情上愧对已故的骠骑将军杨靖,想要以这种方式给予杨天鸿补偿。 几名腰圆膀大,凶神恶煞的骁骑营军士冲上前来,分别抓住杨连升的胳膊,抡起蒲扇大小的巴掌,朝着脸上乱扇。这些军士经过特别挑选,进入骁骑营后又开始练习功法战决,力大无比,手掌也如同钢浇铁铸般坚硬。十几巴掌下去,杨连升面皮上已经绽开一条条发丝般细小的破口,鲜红的血丝密密麻麻渗透出来,宛如无数诡异的细小红色线虫攀爬在皮肤表面。 杨连升感觉自己的牙齿脱落了很多,嘴里不断有颗粒状硬物飞出去。这些军士根本不知道怜悯,杨连升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前满是飞闪的金色星星。 远处,传来儿子杨雄和老婆凄厉的哭喊声。 “不要啊这里是我家,你们凭什么闯进来爹,爹你在哪儿这些人在抢我的东西,你快把他们撵出去啊” “我是厚山伯爵的夫人,你们怎敢救命不要打了,不要打我” 君臣父子,杨天鸿是已故骠骑将军的嫡子。在没有身份爵位的前提下,杨府上下一切事务,都由杨天鸿说了算。 伸手制止了如狼似虎的军士,杨天鸿蹲下身子,冷冷地注视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杨连升。 “我昨天就说过,你最好是自己滚出去。” 杨连升口鼻中不断有鲜血流出,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全是恨意和悔意。 “现在后悔了是吗” 杨天鸿冷笑着说:“我知道你并不是后悔曾经那样对我,只是觉得如果老老实实听我的话,现在至少还是大楚朝的伯爵。我曾经也想着顾念几分母亲这边的亲戚关系,多多少少留给你全家一条还算不错的生路。但你自己不要,还妄想着得到更多,甚至霸占这府里不属于你们的一切。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你们当初怎么来,现在就怎么走” 杨连升充血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恐惧。 经过这一天一夜,他已经清楚知道了这个侄儿的心狠手辣。那不仅仅是对付敌人,即便是对杨天鸿自己,也是如此。 果然,他从杨天鸿口中听到了如同绝命丧钟般的命令。 “把他们全家衣服扒光,一个不剩都撵出去。当年,你们一无所有来到杨府投靠我的父亲。现在,你们还是一无所有的离开。这才算得上是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