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酒桌
孟祥宝一进屋,张树清就热情的喊他,“祥宝来咧,上炕来,喝上正好小寒把这事儿,再跟你祥宝叔说说。”随后看到跟着进来的孙建国、孙卫东,脸不由得一沉说:“咋儿还没完了,追家来你们想干啥” “老哥哥,我就是上你这儿蹭顿酒喝。你说中,我就脱鞋上炕;不中,我掉头就走。”孙建国说的很光棍;做起来更光棍也不等张树清说话,直接脱了鞋就上炕,根本就不当自己是外人。孙卫东见状也跟着孙建国挤上了桌子,心想不吃白不吃,吃了再说吧 “小寒说啥着,再跟叔说说”孟祥宝展开了话题。 “刚跟我爷、姑爷姑奶奶的丈夫,指赵连喜说咱们庄忒穷,得想法儿挣钱。”有外人在,张小寒说的略有些羞涩。 “啥法儿,说说听听。”孟祥宝一听瞬间来了兴趣。今年这东西疯了似得涨价,啥都涨价就地里种的东西不涨价,钱一天比一天毛,都觉得手紧。可种地你就是种下大天来,多打个百八十斤那就了不地咧。可再多产,化肥一涨价,你也是啥都完蛋更不用说现在交公粮,钱都拿不到手就给个破白条。这几年国家也鼓励劳动致富,县里也组织过“万元户”游街、夸富。庄里也有人试着干过别的,可除了昌斌家两口子闯出去了,别人谁也没落下好,又都本本分分的重新种地咧,走的还是种地、养猪两条老路。 “我打算找几户愿意的种蒜黄。”张小寒说。种蒜黄这个话题是张小寒盘算了好几天的想法。 在华北农村种完冬小麦,地里一年的农活就算干完了。把秋收作物收仓入囤之后,在余下的漫长的时间基本上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明年开春春播,辛庄子管这一大段时间叫“猫冬”。以前在毛的时期,冬闲一般由政府号召组织广大农民搞大奋战,兴修农田基本水利建设啊什么的;现在是邓的时期,政府也不再弄这些了,没事儿的农民只能整天呆在家里,老人和妇女三五聚齐游梭胡一种传统长纸牌,青壮则是打百分或推牌九。有耍几个小钱图个乐子的牌友,就有觊觎通过赌博来发财的赌徒,因此夫妻打架常见,一个冬天倾家荡产的也有。重活一世的张小寒竟管到现在还没看出他有多么高尚,但他希望村子里的庄里庄亲生活越来越好的愿望还是真实的。 “种蒜黄这咱们这块土还真没听说过谁种你好好跟叔说说”孟祥宝说。 “这蒜黄好种,就是把咱们这儿的菜窖样式改改就能种。把原来菜窖的上头开口,改成旁边挖出个斜坡开个侧开口。”张小寒说。 “中,吃完饭跟叔上家去,咋爷俩先上我们家挖个样子看看”孟祥宝一听就动了心。 “改菜窖简单,咋儿种我也敢打包票,没问题。现在就是俩事:一是蒜种;二是种出来咋儿卖。”张小寒说出了种蒜黄将面临的最大的两个问题。 “蒜种咱们这儿蒜不中”孟祥宝问。 “种蒜黄用蒜量大,咋们这儿都是零星着种的量小。一是收蒜麻烦,二是蒜种好坏没法挑选,得上s东。s东种蒜的地方多,种植面积也大。另外,买蒜种的钱我负责,这叔你也放心。”张小寒解释着。 孙建国看着和张小寒说起话来根本不再搭理自己的孟祥宝,颇觉得萧索、百无聊赖,低着头喝起了闷酒。孙卫东看见他这样子,端起酒碗对张树清说:“叔,今儿赖我们事办得不周到。不多说,啥都在酒里咧”说完一饮而尽,碗口朝下,又看着张树清说:“叔,咱们左右庄就你干大队干部干的年头长,我们都是叔你的后辈。叔你经过见过比我们都多,今儿咱们俩庄这事还求你老给我们指条明路。”旁边的孙建国也不说话,端起碗一口喝干,碗口朝下摇摇,算是给张树清赔礼。如此往复,孙建国连干三碗酒。 “建国你干啥咧别喝了,吃菜、吃菜”张树清站起来一把从孙建国身边抢过酒瓶子说。 “老哥哥,你就帮帮兄弟吧兄弟是真没法儿了啊”孙建国目光迷离,明显是喝多了。 张树清刚才为啥从孟祥宝家耍闹着出来,并不是仅仅因为张小寒,更主要的原因是张昌海这事儿走进了死胡同,昌海找不着钱还没了,他是真抓瞎没办法,管不了了。 张小寒看出来张树清的为难与无奈,没办法硬着头皮说:“我说两句,中不” 张树清瞪了张小寒一眼,“赶紧吃,吃完了该干啥干啥去” “让小寒说说,中不中咱们听听”赵连喜插了一句。 “小寒说说”孟祥宝也想听听。 “咱们先说咋儿解决张昌海,那就得你们上派出所报案去,让派出所把张昌海找出来。张昌海要是有本事能翻过来,他不是qjian,那再说是娶还是赔钱;他要是翻不过来,那蹲苦窑他活该。接着说女的,从现在的架势看张昌海根本也不愿意娶她,再了说那也不是个好门口。再说肚子的孩子,我劝你们还是做去,我看张昌海这意思是根本没娶人的意思,这孩子月份越来越大,越往后做的风险越大。孩子要是生下来,女的也不好再找人家。”张小寒以前也没琢磨过这烂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刚才说的,也是他临时起意,大概一说, “嗬听你这么一说,错还都在我们这呢啊”这还是孙卫东看在张树清、孟祥宝对张小寒的态度,客气的说法。 “你这么说,那我再跟你说说。张昌海没把那女抻玉米地里去吧,是在她们家里吧她要不愿意,张昌海能得手再了听说这女的他爸都把他们堵被窝摁炕上了,还知道让张昌海立字据要彩礼钱,他咋儿知不道两家碰碰面让他们赶紧结婚啊她爸当时摁住他们就找孟家坨来,能有现在这么麻烦现在你们拿着这女的肚子的孩子说事,我爷我叔都给你们留着面子呢都左右庄住着,不愿意撕破脸,可你们还得理不饶人,今儿还都打我们家门口来咧真给镇里计划生育办公室打一个电话,他们可不管你们是qjian还是啥未婚先孕,能天天上你们庄抓大肚去,你信不”张小寒噼里啪啦一说,让酒桌一阵安静。 要说这计划生办公室那可是镇里最横的衙门口,这个衙门口横到那种程度,看看各庄的标语就知道。“一人结扎,全家光荣”,这脱胎于“一人参军,全家光荣”颇具幽默的感染力;“一人超生,全村结扎”这是具有威胁意味的新时期的连坐制;“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这是警告;“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这是党国的决心;“宁可血流成河,不能超生一个”这是血淋淋的后果。 为什么众多的国策中,偏偏“计划生育”这项国策执行的如此彻底呢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超生罚款属于额外收入,基层各级机构按比例分成,干部个人按比例提成。在超生罚款的利益导向驱使下,再加上这是邓时期最早提出的国策,从上到下监督管制极其的严格,并且直接与官帽子挂钩。所以农村基层组织和基层干部往往把其他工作挂在一边,在抓超生、捞罚款这件“美差”上全力以赴、趋之如骛。 “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这句话是邓在60年代提出来的,其源出于自黄帝阴符经中的“黄狸黑狸,得窜者雄”,在蒲松龄聊斋志异卷四秀才驱怪中篇末也有“黄狸黑狸,得鼠者雄”。这说明这是一句古已有之的谚语,可运动结束邓主持工作之后,一帮抬轿子的硬把这句话上升成了理论,成了著名的“猫论”。猫论一出不许争论,只管实践。他不管这只猫是不是把家里把衣服都挠破,也不问这只猫是不是偷吃家里的鱼,他就看这只猫抓到抓不到耗子。因此,由于超生罚款按对象家庭的经济状况分等论价,基层干部就千方百计揭人家底、“看菜下饭”,同时讨价还价、威逼恐吓,无所不用其极。活生生地把农村基层工作变成了“刮地皮”、“吃大户”的敲诈勒索生意场。金钱计生又催生出暴力计生,党群关系、干群关系受到了无法弥补的损伤,开了一个极其恶劣的源头,也是以后暴力抗法的源头。 “你这意思就是让我们自认倒霉,招呼着老少爷们儿们灰溜溜滚蛋呗”一脸铁青的孙卫东说。 “张昌海跑了,张树生家的钱派出所还查着呢,你们在这儿闹还有啥意思啊这事也不至于让你们干那杀人放火的事,也就是闹闹、磕碜磕碜我们,让庄里人都知道咋回事。可我们这一家子都不要脸,你们爱咋闹咋闹,人家该干啥干啥,你们觉得有意思没”张小寒颇有些自嘲的说。 张树清拽过孟祥宝,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话;孟祥宝转过身,把嘴贴到孙建国耳边和他嘀咕了几句;接着孟祥宝探起身,从孙建国背后绕过,跟孙卫东耳语了几句。 张树清瞄着孙建国、孙卫东都点了头,才张嘴说:“我给拿两千块钱,你们先把人家闺女安置好喽剩下的事等昌海找着,要杀要剐随你们。就这么先打个折中,你们看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