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海内昔年狎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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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执笏立于百官之首,太傅上表庆贺万岁后,又道:“臣愿陛下,龙体康健,做万民之表,任贤任德,为政以德,如今四海太平,海清河宴,不忘与民仁义,爱其民,国当兴隆!” 昭衍抬手郑重应道:“朕当做万民之表率,不让先帝与列为臣公失望。” 两班文武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官朝贺之后,到承天门外,翰林院将诏书交给礼官,礼官将其放入云盖之中,从奉天殿左门出,行至午门,帜卫早早候在午门外,两边位列,个个儿出类拔萃,英挺威武。礼官于云盖旁送先皇遗诏,遗诏诵读完,迎上遂继承大统。 昭衍已忙完大典,回到养心殿。冕服是尚衣监急急呈来替代金丝九龙蟒袍的,此时被搁置在梢间的桌子上,他走到梢间前,发现秦羽蹊正立在桌旁,手上拿着蟒袍的袖子,针线穿好了搁置在一旁,不言不语的,也没有要缝补的意思。 他怔怔忡忡地停在珠帘后,直到秦羽蹊拿起针,她心思不在,伸手拿针却扎到手指,胳膊颤了颤,将手放到嘴里含着。 昭衍脚步轻慢地来到她身后,缓缓开口:“身子好些了吗?我昨日让方之舟去了你那儿,回话的时候,他说你身子略虚了,要是不好好修养……” “我没事。”她打断他的话,愈发地目中无人,将手缩回袖子里,转身向他,俯身一礼:“陛下万安。” 他沉沉地应下,把她搀起来,秦羽蹊心中藏着事,却哆哆嗦嗦不知如何说:“陛下……” “什么事?” “无事……”她怯弱地低下头,眉头搅在一起,暗恨自己无用。 昭衍却看向那件蟒袍,安慰道:“少了一爪,日后也不会再穿了,理它作甚。” “奴婢帮陛下补好,无论它坏与不坏,都是陛下的衣物,尊贵无比。”她将衣服齐整地叠好放进去,将盒子抱在胸前,忐忑不安道:“奴婢……回了下处将它缝补完好,很快的……晚上再来请罪,这便退下了。” 她低着头乖觉地从昭衍身边过,昭衍却忍耐不住一手将她抓住,下了狠劲将秦羽蹊一把拽回来:“什么请罪什么退下!?朕说了!不要这件衣服了,就算你把它缝成金衣玉衣,朕也不需要了!” 她被他扥的手腕刺痛,脸上憋得通红:“不要没关系……没关系……我总得给尚衣监一个交代……” 她余音一落,眼眶便有些湿润了,憋在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算计,好像都被他刨开看见了,她好害怕他看见,好害怕…… 昭衍将她怀中的盒子拿过,掼到地上,盒子“哐”地碎开,锦衣华服被他弃之如敝屣地扔在地上,她骇的心惊胆战,身子微微发起颤来。 昭衍看着她,微微眯住眼,心里却如波涛翻滚:“你在养心殿,做好掌事该做的事,这些缝补的活,真可以交给尚衣监。” “我……”她动了动手腕,心里藏着事,颤颤巍巍,不敢看他,昭衍迟迟松开,她立即蹲下去捡,昭衍气急,一脚踢开:“秦羽蹊!你在干什么?你是要生生将我气死吗?!气死才开心?” 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折磨……生生的折磨……自从她将他拒绝,又精心的谋划此事,他们之间,还有干净到没有怨怼的感情在吗? 爱而不能言,竟比凌迟还让人生死不能! 秦羽蹊飞快地看了昭衍一眼,他正怒发冲冠,眼睛像极了发怒的狮子,她双腿磕在地上,缄默不语。 昭衍无奈至极,怒气渐渐消弭,徒余失落:“秦羽蹊,我的感情不是包袱,更不是逼人去死的符咒,求求你,让我帮你护你,不要再抗拒疏远……好不好?” 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不是你看着的那个秦羽蹊,我没有你想像中的善良美好,在你面前的我,就是一个蛇蝎心肠,不择手段的人,昭衍,尊贵无比的皇帝,你爱这样的我吗?”一吐为快,锥心之痛也便如此了,人之将死,无谓无求,秦羽蹊没有松口气,她面容凛若冰霜,眸子渐次暗淡,心沉至谷底。 昭衍呆滞在秦羽蹊面前,难过如毒渗透四肢百骸,他看着地上的锦衣华服,忽地明了了,蹒跚两步,蹲在那件蟒袍前,伸手拿起衣角,看着上面少了一爪的龙,须臾,冷冷地笑出声。 蟒袍被破坏,他本没有放在心上,常海那厮,惩罚惩罚也就罢了……可如今,一切本末倒置,他根本不敢相信!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昭衍一口气长吐,转而凌然看向秦羽蹊:“你执意要缝补这件蟒袍,是因为……你就是始作俑者……秦羽蹊,我怎么一直没有看透你……你为何要将它毁掉?!” “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我是始作俑者。”她干干脆脆地应下:“只要能达到目的,我甚至可以谋划到你身上,昭衍,这才是我……这才是……真的秦羽蹊……” 昭衍盯着她,薄唇轻颤:“秦羽蹊,这不是你要说给我听的话,我不相信!” 常海不死,她的家世,迟早会暴露,如果因为翻旧案而使昭衍陷入不仁不义,遭人诟病,这笔债,将无限循环,永无尽头! 昭衍盯着她,薄唇轻颤:“秦羽蹊,这不是你要说给我听的话,我不相信!” 常海不死,她的家世,迟早会暴露,如果因为翻旧案而使昭衍陷入不仁不义,遭人诟病,这笔债,将无限循环,永无尽头! 她转而伏在地上,声音顺着冰冷的地面攀上他僵直的身体,将他牢牢捆绑:“不管你信与不信,昭衍,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爱这样的我吗?” 昭衍往前一步,高声喊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就算是地狱里讨命的鬼,我依旧爱你!” 他爱她的全部,哪怕有污秽有肮脏的算计!可他气怒不止,为何她从不寻求他的保护!? 秦羽蹊忍不住心酸流泪,她的什么样子,昭衍都不在乎……可她,仍旧在他身上捅刀子! “你可以要我的保护,可以靠近我一点点,秦羽蹊,我在你面前,从来做不成一个皇帝,杀伐决断,美人江山,我都不需要!有你一人足矣!” 秦羽蹊垂下头,青丝从两鬓散下,遮住她的面容,黑暗中看不见的脸上,分不清是哭还是笑,于她面前的昭衍,紧张的手心冒汗。 “为了我,低到尘埃,不值得!昭衍,我给不了你承诺,你在我眼中,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陛下……” 昭衍茫然若失:“当皇帝……有什么好?我连你都求而不得,走上高位,只是把你推得更远罢了!” 昭衍向她伸出手,枯木死灰般的:“你起来吧,站着说话。” 秦羽蹊稍稍抬眸,暮气沉沉,犹豫片刻,将手放在他掌心中,昭衍紧紧握住,将她拉起来,胳膊一使劲,将她拽到怀里。 秦羽蹊微微挣扎,他却更加用力。 “让我听一听,你的心……”他轻轻拍抚着秦羽蹊的后背:“你说什么,我都愿意接受,你要求什么,我都尽力办到,不要把我推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没有勇气丢弃你。” “昭衍……你听着,我要杀了常海,我要他的命,除了你,我不知再去求谁好……”秦羽蹊眼神坚定地盯着他:“为了杀他,我筹划这么久,耗尽心力。不要问我原因,我只要他的命……” 昭衍的手滞在她的后背上,心中针扎一般疼痛,他故作轻快,一字一句道:“常海的命,好,只要你说的,我都帮你做。” 她大惊,一把推开他:“即使会因此背上骂名?!在所不惜吗?” “那有何惧?”他缓缓弯起唇角,心如战场伤痕累累,这冰冷的养心殿,他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而秦羽蹊,就像是地狱来的鬼,她要他的命,他怎舍得不给? 面对着秦羽蹊卑微的心虚,昭衍笑的阴冷,他的目光带着刺,是秦羽蹊从未见过的,细想从初见到日渐倾心,他对她除了那份过人的冷静,便是如火的炽烈燃烧,向他伸出手就是救赎,往后退一步便入地狱…… 爱于他,无所畏惧。秦羽蹊兀自抿着唇,闭上眼眸,只余了一痕泪从眼角落下。 “给我一日,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只求……你做回原来的自己。”他在锦服一侧的拳头狠狠握紧,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而去,徒留她置身于空旷无声的屋子里,秦羽蹊觉得冰冷极了,铜炉升起的袅袅青烟,汇成恶魔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秦羽蹊终忍不住抽泣出声,泪珠guntang地顺着鼻翼流入唇瓣上,苦咸的泪水堪比鸠毒,此时的她,内心当真是千疮百孔了。 慎行司等来的是皇帝要处死常海的旨意,皇帝几乎是走出养心殿的同时,对喜田吩咐的,常海大不韦,处死。口头的旨意,随意至极,慎行司的人拿捏好分寸,连毒药都懒得送,一条绫子就解决了,常海身边的人也作鸟兽散,秦羽蹊日夜担忧的事情,就此结束。 她依旧当皇帝的御寝司习,夜间一张毛毡子放在外屋,他们之间,隔着一个门栏,一扇屏风,还有一床鲛纱帐子。昭衍睡觉极轻,呼吸声不重,偶尔翻身,绸料摩擦锦缎被面,发出沙沙的声音,才让她恍然他的存在。 回到正轨的日子,过得飞快,有时第二日暖洋洋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毛毯,窗户被人开了个缝隙,阳光正好从中洒到身上,寒风却不能进。司衣打着帘子进来,给她请安,告诉她陛下早早上朝去了,她恍惚地绞着自己的袖子,嘴角弯起来,满足的神情让她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