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重宫御寝在线阅读 - 第八十一章 独倚望江楼

第八十一章 独倚望江楼

    长泾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二楼雅间旁边,一处落地窗十分开阔,夙恒笔直地站在帷幔前,一手搭在龙泉官窑粉青大罐上,大罐里游鱼波动水面,发出吐气泡的声音,他不时侧头用手逗弄一番,唇角微微翘起來,恍惚间,还是几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从木质的镂空窗扇向下望去,车马奔流不息,人声鼎沸,街上的热闹不必长安城少一分,微风吹鼓四下飞散的帐幔,他一手拨开,而后眸色沉沉地望着远处的天际。

    长泾记忆里的王爷,从沒有这么安静过。岁月与磨难真是无声的利器,默默地也就将棱角磨平磨光滑,不知不觉,人便成熟安稳了。

    听见脚步声,夙恒回头看了一眼:“來了?”

    “是,奴才來迟了。”

    “王妃如何了?”

    “出來时刚刚起身,云草说,王妃要去月又西竹宫小坐,顺便翻翻书听听曲儿。”

    这是他一手造出來的仙境,沒有辛劳,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以忘却时间。

    只要羽蹊在府中一切安好,他身在外面如何劳累都是使得的,就像平常人家的丈夫要出门做买卖、做工一样,他走的每一步,目标均是铺一条平坦舒适的大路。

    他双手搭在窗框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这群人,若是想把本王拉下马,一起同流合污,那他们可有得瞧了。”

    正午时分,几位大臣,见过的沒见过的,一一都到了,夙恒坐在雅间的正座上,手里转着一只玉扳指,只抬眼瞧了瞧,并不做声。门口的长泾摆出宁王府的威严样子,一干大臣具是不敢言语,唯唯诺诺。

    夙恒无心吃饭,也并不想与这些油头油面,惯会吃喝的人们同在一处推杯换盏。

    为首进來的是熟张儿尚司马,夙恒昨日在青梧殿下命征收军赋,是这位三公之一,一手接的,另外两个是管车马工程的李司空、王司徒,原是绍王手下的权臣,在绍王府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只是上了年纪,威望越來越大,办事效率却越來越低,大把的财富只知道往自己怀里揣。

    本应三跪九叩见主上,因夙恒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便爽快让三位落座。上桌的是珍馐佳肴并着山中野味,卫清的朵甘族人豪放,吃食不讲摆盘,江月楼实属难得。

    卫清城中的司马沒有玖昭皇宫那位來的得意,管着四方天地,足不出户。

    夙恒饮了两杯酒,才徐徐说道:“今早朝云殿刚见过三位,回府之后都忙了些什么?”

    尚司马端着酒杯要起身回话,夙恒稍一抬手,面色沉稳,声音低沉:“坐下。”

    “是,”尚司马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回王爷话,昨日傍晚臣就收到了王府送來的各式礼品,米油面和布帛。”

    夙恒转而看向司空大人:“李大人呢?”

    “收到的是砚台还有纸墨。”

    夙恒稍一点头:“当今圣上忌奢从简,宁王府中只有那座府院是值钱的,不瞒各位,本王曾在长安时候,什么样式的好东西沒见过沒买过,脂斋的玲珑胭脂价值千金,几房妾室个把月就用完了,翰墨轩的文房四宝,云璃纹笔,堆满了桌子,那些个器物件什也便不提了,但……自从本王踏上卫清开始,那些富贵奢靡就单单留给我父亲了,年轻人总躺在金窝银窝里,难保有人沒有微词。”

    他稍稍倾身,一字一句道:“但即便如此,刚來几日,连政令都未发出去几个,卫清城中就谣言四起,先是王妃身世云云,而后呢?是不是该本王了?”

    尚司马吓得一哆嗖:“这是臣的职责,是臣沒有恪尽职守,是臣……”

    沒有见过长安威严架势的尚司马,第一次见宁王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小小少年气势逼人,脑瓜灵活,说话不说重点,从來是能绕多大的弯子就绕多大,最后再给他來个当头棒喝,仿佛下一刻他的官位就要不保。

    夙恒微微一笑,打断他:“但本王不怕,只是提点三位大人,如今宁王的朝堂与三位大人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听闻李大人的儿子年满二十五,即将要被征兵入伍了?”

    一提此事,李大人就满面愁容:“正是如此……”

    “不愿意去便罢了,在朝堂上谋个一官半职也很好。”

    这话恍如天降甘露,又惊得人不敢相信,李大人小心翼翼道:“臣不敢……政令不得违抗……”

    “本王并不觉得有什么,今早碰见一位老妪,讲她家中单生子被征入伍,卫清这么大的一块地儿,同工这么多的壮男,不该入伍的进了兵营,那么该入伍的那位去了哪里?百姓有难,本王只看着,再包庇,那么这些不中听的谣言,何时传到头?”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竹笋,清片的竹笋爽脆可口。

    李大人站起身给夙恒添酒:“王爷放心,臣今日一定将单生子家中的壮男从兵营中除名……”

    夙恒笑望着他,欣慰道:“正巧本王意欲在卫清建学府,李大人之子听闻是从长安读书回來的,既然是咱们卫清的人才,当然要留给卫清所用,李大人你看呢?”

    给一巴掌再赏一颗甜枣,这一招看似老套,实则管用有效。

    “王爷大恩大德!老臣感激不尽!而且卫清建学府,当真是一大喜事啊!”李大人始料不及之事,惊喜的说不话來。

    夙恒继续道:“古语有云,术业有专攻,文人就该干文人的事,尚武习武之人才应多多为国效力,本王的新政之中,还要加一条,凡是在文学上有所造诣的,都可进行统一考试,选拔人才进朝云殿,那些选不进的酌情考虑参军。”

    尚司马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王司空瞄了眼尚司马认真的模样,不禁对眼前年少英才的宁王另眼相看。

    夙恒将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看这三位大臣的悟性如何了,桌上的菜肴冷的差不多了,三公依次告辞,夙恒久久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长泾替换了冷茶,又命人上了一碗热粥。

    夙恒用瓷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笑眯眯道:“还真是吃不惯这里的东西。”

    “去年在粟城,王爷就闹了好几天的胃病,幸亏王府的厨子是宁亲王府的老人,否则真要人捏把汗了。”

    长泾将小菜推到夙恒面前:“奴才记着这道菜,是王妃极爱吃的。”

    夙恒夹了一筷子:“苦了王妃跟着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比闺阁里的小姐还无趣。”

    长泾宽慰道:“王妃得王爷如此照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福气,奴才看王妃是体谅王爷的,若不是昨日担忧王爷,也不会闹气。何况如今卫清城内局势混乱,危机四伏,在府中还是安全些。”

    夙恒轻轻点了点头,忽地听楼下一阵嘈杂之音,他倾头望向窗外,只见一个马车的影子停在一侧,那是长安有名的宝马流香车,价值万金,琉璃幕顶,金丝流苏,烟络纱帐,玉石风铃,银铃乐音,内置宝炉吐香雾,坐在其中恍如仙人。

    他疑惑问道:“这是何人來到江月楼,这么大的阵势?”

    长泾看了一眼,恍惚想起:“还是听下人碎嘴子说的,这是一富贵人家的小姐,长的是花容月貌,经营一处店面,生意十分火爆,文人雅客都极爱去,她父亲,是卫清有名的商户,她父亲经营的车马,在坊间十分独占鳌头。尚司马要是征军赋,他家可以出不少力……但这也要看王爷的意思了……”

    车中女子斜坐于锦缎毛垫上,单手支夷,睡眼惺忪,她睫毛长而卷翘,一双桃花眸中蕴藏细雨娇柔,罥烟眉细远修长,娇唇饱满犹带碧桃春色,盛世容颜下,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如雪如雾,青丝三千随风扬落,玉石坠子零落在耳侧,一席花瓣似的象牙红舞衣裙铺展在香车中。

    她芳名盈婀,是卫清有名的望族之女,在常址经营一座曲雕阁,售卖乐器,大到鼓,小到口琴,应有尽有,无论玉石雕的,还是木制的,价格均是昂贵非凡。

    盈婀以纱遮面,袅娜而下,进了江月楼。

    夙恒听长泾三两语后,稍抿一口茶水,只戏谑了一句:“怕是挂羊头卖狗rou,遮遮掩掩,反正不让知道是卖乐器,还是卖人气的。”

    “自然是卖人气的。”

    夙恒闻声看去,只见酒楼侧转立着一位红舞裙的倾城女子,她身子窈窕,红唇雪肤,貌美如天人,盈婀对着夙恒稍稍扬起下巴,笑的颇有深意:“奴家,尚盼着请宁王一叙,不料今日有缘相见。”

    是有缘相见还是特意前來……夙恒微微一笑,这世道真是美人好办事,也不怪她经营的店面如此火爆。

    “找本王?”夙恒并未理睬她,抬起手倒了一杯酒,只放着却不饮:“本王不懂乐器。”

    “玉器呢?”

    “也不懂。”

    “那……宁王懂的是什么?”

    夙恒拿起酒杯,在手心儿里转了转,双眸飘向窗外:“长泾,我们该走了。”

    “是,王爷。”

    盈婀抬袖掩于唇边,轻笑:“听闻王爷近來征军赋,人是齐全了,车马却独独不够,我父亲……”

    夙恒起身,这才仔细地看了盈婀一眼,她确实长的颇惊为天人,但他心似静水,早已练就不为所动的本事,遂打断她:“本王不同女人谈生意,你父亲若有话说,大可來宁王府。”

    盈婀怔怔,只看着夙恒从她身旁风似的走过。

    她轻轻侧身,远望着夙恒离去的挺立背影,心中波纹涌动。

    “小姐……”

    “宁王府在何处?”

    “小姐这是要……”

    “我倒要看看他在府中藏了什么,竟然对我视而不见。”

    婢女蹙起眉头,耐心规劝道:“小姐不必将宁王的话放在心上,以小姐的姿色手段,三顾茅庐总能成事的。”

    “我可不是随意做生意的人,何况,他也不是随意对付得了的男人。在从他身上下手前,我总要先了解了解他的背景吧?”

    “坊间传言宁王妃身世卑贱,是长安城中罪臣之女,虽然在皇宫之中颇受宠爱,却堵不住悠悠之口,小姐大可以此为由,从旁帮助宁王处理谣言,得宁王的好感。”

    盈婀一手拢发,心中早已清明:“你说的这步棋,压轴好了。”

    说罢,盈婀袅娜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