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丘有毛玠
光和三年四月,蒋通一行向雒阳进发。 汉代的青州,其地域差不多是现代山东省沿海的一圈。故而在大汉版图上属于东端。而东莱郡,差不多是现代胶东半岛的范围,又是青州的东端了。东莱的首县黄县,就是现在的龙口。而蒋家最大的盐场所在的牟平县,在现代就是烟台市的牟平区。 故而,从东莱向雒阳,差不多就是今天山东省的烟台市到河南省的雒阳市的距离。 走这么一段路,在汉代有两种方法。一是横穿整个青州,到平原郡后登船,沿着黄河逆流而上,直达雒阳。另一种就是走陆路,横穿整个兖州,进入司隶。 在路线的选择上,不管是东莱郡太守唐绢还是自己的父亲蒋昌,乃至自己,都选择的是陆路。 水路方便、快捷、省时省力。但是人都在水上了,除了一个快捷还能得到什么呢?现在距离黄巾起义还有整整四年的时间,虽然今上宠信宦官,再次兴起党锢之祸。又公开的卖官鬻爵。整个大汉朝堂被搞得乌烟瘴气。不过整个大汉朝廷的威望还在,对地方政府的控制还算得力。所以现在的士子要想能求得顺利的发展,还需要遵循汉代的传统模式。 何谓汉代传统模式呢?首先,家世很重要,年轻的时候在本郡的才名也很重要。这样才有可能被举孝廉。成为孝廉之后,更是要想办法扬名,因为孝廉之前是要想办法在本郡扬名,成为孝廉之后就要想办法在天下扬名了。总而言之,名声! 名声怎么来的呢?当然是掌握了当时舆论的士族阶层之间的互相吹捧了。可是别人为什么要吹捧你呢?当然要你去拜访人家了。两个人,只有互相认识了,建立了交情,人家才可能帮你扬名。要拜访人家,就不能走水路。只能是走陆路。因为黄河之中除了龙王,可没有世家大族啊。至于水路省费用的问题,拜托,蒋家现在富可敌国,省那两个小钱干嘛? 所以唐绢和蒋昌都觉得必须走陆路。 而蒋通呢,作为一个穿越客,除了要遵循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以外,还有每一个穿越到东汉末的穿越客都无法割舍的癖好:收集名臣猛将癖。这当然也只能走陆路了。这时候的黄河水道可不是长江水道,有锦帆贼等着他去拜会。 当然,他蒋通现在只是个孝廉,还是个没有被朝廷最后验证合格的孝廉。根本不能指望什么身躯一抖,王霸之气四溢,名臣猛将纳头便拜。不过,到处拜拜,留个好印象,结个善缘也是不错的嘛。再说了,此行他还真的有至少一个招募的目标,要是运气好,说不定是两个。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处拜山门。过青州北海郡的时候,去了王修的家,拜见了王家的家主。进入兖州的鲁国后,先去拜祭了孔庙,又去拜访了孔融家。当然,孔融孔文举现在在雒阳,不过也见到了孔融的母亲,这可是个很刚烈受人敬佩的女性。每到一处世家,蒋通必然拿青州高度酒和东莱味精开路。这也算是给自己庄园的产品做行销广告了。宾主尽欢之余,人家也有回礼。俗一点的阿堵物是一定有的。高雅一点的加送名琴书籍,剽悍一点的送名马好车。特别是鲁国孔家,孔老夫人看见蒋通的队伍只有家将70人,连说太廉。直接送了私兵50人。搞得蒋通的队伍里,装的东西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成绩还是蒋通的名声确实越来越大了。尤其是那首《送别》,其传唱速度大大超乎了蒋通的想象。毕竟他低估了东汉时代人们娱乐生活的匮乏程度。每次拜完山门,要离开的时候,做主人的一定是折一支杨柳,抚琴弹唱一首《送别》。搞得进入陈留拜访边家的时候,边家人一听说他的名号,就说:可是“唱送别,思蒋郎”的蒋通蒋子达呼?搞得家将们兴奋不已,他自己却羞愧得要死。 就这么磨磨唧唧的一行人于光和三年六月,进入了陈留郡的平丘县。 老实说,蒋通在转世之前确实对三国历史感兴趣,也花了不少时间泡在各大历史论坛上和各路大神吹牛打屁。但是再怎么喜欢,也没有做到能够知道那些历史留名的名臣猛将具体的籍贯和成名之前的生平。所以当他进入平丘,知道这里居然有一个叫毛玠毛孝先的年轻人,今年也刚刚及冠,也被举为陈留郡的孝廉。正在准备行装向雒阳出发的时候,简直是喜出望外。立即叫家将拿了名帖登门求见。 家将送上名帖不久,就见毛府的中门大开,一个二十来岁,身高七尺五寸的年轻人提着衣摆急急地赶了出来,拱手施礼道:“敢问可是‘一曲送别泪天下’的东莱蒋子达当面?陈留平丘毛玠有礼了。” “通惶恐,通确曾酒后谱过一曲《送别》,然,如何敢当‘泪天下’之誉?孝先兄过誉了。” 毛玠肃容道:“玠何人也,如何敢妄评子达兄佳作。此一评语,系蔡伯喈大家所下矣。蔡大家在听闻子达兄之送别曲后,评曰:‘体式不拘一格,曲调婉转凄美,用词朗朗上口,意境悠远深达,此曲一出,送别之辞自此绝矣。此曲足可泪天下。’” 终于!终于名声传到顶级名士那里去了么?蒋通心里乐开了花。不过作为前世加本世,人生经验超过五十年的怪物来说,他还是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不但如此,还转过头来狠狠的盯了一眼身后已经乐得差点要欢呼雀跃的家将们。之后才恭谨的答道:“得蔡大家错爱,通心中喜悦之情莫名难表,亦惶恐难安。” “子达兄坦诚心中喜悦,不一味做谦让之态,是真性情矣。子达兄,请。” “孝先兄请。” 跟着毛玠步入毛府的时候,蒋通心里暗暗的长呼一口气,这个应对总算是赌对了。 一般来说,中国人,具体的来说,是深受儒家文明和农耕文明熏陶的汉族人,是含蓄的。别人称赞你,你不管心里多高兴,多得意。一定不要把真实的心境表现出来,而是要做谦逊推辞状。如果做不到,就会被别人认为你没有城府,心里藏不住事儿。没有培养前途什么的。这当然有点虚伪,自己明明就很高兴嘛,还要装得不情愿的样子干嘛。但是这就是汉文化的特点和基本要求嘛。 不过具体到毛玠这个人来说,应对方式又不太一样了。毛玠,是历史上有名的清教徒官员: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史载他做曹cao的东曹掾的时候,负责官员选拔和人事安排,因为过于坚持原则,招了众怒。差点被那些世家大族集体掀翻。他自己对物质生活几乎没有什么追求,得了赏赐什么的就拿去施舍给有困难需要帮助的人。和同事之间除了工作关系,很少往来。做人也好,做官也罢,有意见就提,有认为人君不正确的时候就要进谏。丝毫不给别人留面子。一根直肠子到底。这样的人你在他面前装谦逊,那不是惹人厌,被他瞧不起么? 所以蒋通就很痛快的说,自己听到这事儿高兴得不得了。一下子就赢得了毛玠的好感。很顺利的就让毛玠把自己引进家门了。 两人进入大堂后坐定,毛家家仆只是简单的给蒋通送上一杯茶水。蒋通倒是不觉得有啥,跟在蒋通后面的两个家将就有点不太爽了。这也是,蒋家少爷在东莱的时候,可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腐败公子哥啊。 不过这可是以后做了人事部长这种要害部门长官,仍然清廉如水的毛玠啊。有杯茶水给你算不错了。 “敢问子达兄,此去雒阳,有何志向?”不愧是耿直的毛玠啊,连客套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了。 “通乃东莱郡推荐的孝廉,若不能通过朝廷的复试,岂不是玷污了东莱郡的颜面,让唐太守背负失察之名,故而是一定要通过复试的。” “以子达兄之才,通过复试不在话下,玠所问者,乃是子达兄通过复试之后的想法。” “孝先兄的意思,是不是要问我是准备想办法留在雒阳做郎官呢还是返回东莱做郡守的属员?” “正是。” “不敢欺瞒孝先兄,通对于此事尚无决断,敢问孝先兄对此事如何打算?” “当今朝廷,陛下被宦官蒙蔽,重用十常侍乱政。朝堂乌烟瘴气,玠是不愿留在雒阳的。再说,当今之世,灾害连连,小民生活困难日甚一日。玠不才,去雒阳通过复试后,想回到陈留,接受太守的征辟,做个郡守府功曹,为陈留郡子民稍尽绵力。” “孝先兄有此志,陈留百姓有福矣。”两人第一次见面,蒋通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哎,毛玠童鞋,你还太年轻。后世那个给曹cao提供总战略思想的毛玠还没有成长起来啊。你现在这想法,格局未免太小了。哦,皇帝昏庸,你就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态度,然后回到老家关起门来搞沉默对抗?再说了,现在的皇帝真的昏庸吗?不见得哦。其实按照后世的观点来看,汉灵帝至少活着的时候,还是能够牢牢把持住朝局的。外戚、宦官、士族之间的平衡他也掌握得很好。他只是死得太早了一点,儿子们当时都太小,不能应对当时的局面。又因为立太子的问题,大将军何进又背叛了他投向了士族。导致了宦官势力的剧烈反击。而士族们又是典型的面善心狠的一个阶层,有着自己的算计。他们最终出卖了何进,然后又以此为契机干掉了宦官。终于看到了士族独掌朝廷的希望。要不是董卓这个武夫以蛮横的姿态闯了进来,士族阶层可能在东汉末年就取得后来晋朝那样的地位,建立起一个纯粹的士族王朝了。所以,蒋通从来都不认为汉灵帝是昏君。 不过,这位悲催的皇帝既然都已经被士族掌控的舆论打上了昏庸的恶名,又何妨利用一下为自己扬名呢。蒋通早就有了自己的腹案,不过这事实在见不得光,在做之前,不能拿出来说的。 和毛玠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阵,毛玠一味的抨击时政,对官场的黑暗深恶痛绝。但出于自己的原因,蒋通又不愿出言附和:在****教育下长大的孩子,嘴巴一般都是比较牢的,他们都害怕被跨省追捕和躲猫猫啊。蒋通可不愿意人还没进雒阳,敌视政府,藐视今上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因为蒋通不愿意把内心深处的想法剖开来给毛玠看。所以两人的谈话无法深入,也就自然无法继续下去了。见气氛有些冷场,蒋通便起身告辞。临行之前,蒋盛等家将满以为按照惯例要送酒送味精,正准备去外面的大车上搬取呢。蒋通却挥挥手,制止了家将们的行为。 开什么玩笑,这是清廉中直的毛玠啊,送酒送味精?不光要被拒绝,还要被鄙视的。蒋通有另外的杀手锏,虽然这个杀手锏本来不是给毛玠准备的,但是本着绝不轻易放过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才的原则,说不得这里就要用上了。 吩咐家将去外面的车上取了三卷竹简进来。蒋通说道:“通少年时不更事,喜欢在乡间的田间玩耍,农民们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一年四季,终日cao劳。我东莱沿海,田地大都被海水侵蚀。产量偏小。若是风调雨顺,一家之人尚可得温饱。然确仅此而已。若是遇上旱灾或是台风,则是颗粒无收,只能卖田卖屋甚至卖儿卖女。所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孝先所言小民之困苦,通如何不知?故而通也曾想过如何让百姓能够吃得更饱,穿得更好。通十一岁时开始将家中的农书找出,又集合家中老农。根据书中记述和老农的经验,总结出三卷改善现有农业生产的经验之谈。后来通在东莱以此三册书指导本家的佃农耕种,其产出要多出一成半。对百姓的生计改善,稍有助益。今日闻听孝先之志向。将此三册农书赠与孝先。通的本心,一向是少谈些时政,多干些实事的。愿孝先他日回归乡里,主持一郡之方面大任时,这三册农书能对孝先能有所助益。同时结合陈留郡的经验,对这三册农书继续完善。今日叨扰了,通告辞。”
毛玠顿时羞了个大红脸。手忙脚乱的离席而起:“玠惶恐,玠惭愧。玠自以为心忧百姓,谁知今日才知不过一座谈客尔。玠在这里自以为是的针砭时弊,实则虚度光阴时,子达兄已经为百姓实实在在的做事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少谈些时政,多干些实事。子达兄字字皆振聋发聩矣!玠愿在子达兄面前,执弟子礼!” 哼!装逼的中二青年啊,老子还收不了你? “孝先兄不必如此。你我年纪相近,不如兄弟论交。未知孝先兄春秋几何?” “玠生于延熹三年四月初八。”(毛玠的出生具体时间确实查不到。不过曹cao主政兖州时,毛玠给曹cao做战略规划,已经显得相当的成熟。那时候的毛玠至少30岁以上了。) “巧了,通也是延熹三年出生,不过月份上长了孝先。通是二月初七。如此,通就托大,称孝先一声贤弟了。” “固所愿尔,不敢辞也。兄长请受玠一拜。” “贤弟不必多礼,兄弟相交,贵在交心。不如贤弟与通同行共去雒阳如何?” “玠正有此意,还请兄长不嫌家中简陋,在玠家中盘桓两日如何?” “甚好,甚好!” “如此,请兄长随我进内堂拜见玠之父母。” “好!通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父母能生养出孝先这样心忧百姓的人杰……” 两个人正在激情燃烧,拜完了父母差不多就该烧黄纸、斩鸡头的时候。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可是青州枪王蒋通蒋子达在此,平丘县尉张辉有事相求!” 青州枪王,小爷我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了。我不该是一曲送别泪天下的风流文人吗?怎么又是枪王了。 “青州东莱蒋通在此,敢问张县尉有何事需蒋通出力?” “有陈留己吾人典韦,为友人复仇,闹市杀人。事后便步离去,已吾县兵无人能与其相抗。今典韦流窜至本县,县令命我等捉拿贼人归案。本县县兵无人敢随我前去擒贼。听闻青州枪王在此,辉厚颜请子达相助!” 典韦!嘿嘿,典韦!自己这一路行来,本来就觉得最有把握收到帐下的就是典韦了。还说到了陈留怎么打听呢。谁知道他就自己蹦出来,不,是靠过来了。 史载典韦的同乡刘氏与睢阳人李永为仇敌,典韦便为刘氏报怨。李永曾任富春长,家中备卫甚为严谨。典韦驾车,载着鸡酒,伪装正在等候别人的闲人;当李永府前开门,李永亲自出府时,典韦便怀匕首向前截杀李永,并杀李永妻,再慢慢走出来,取出车上刀戟,步行离去。由于李永的居所邻近市,此事发生后全市惊。从后而追者虽有数百人,但却无人敢近。典韦行了四五里,遇上李永伴众,双方转战不久,典韦脱身而去。 这厮就是个装逼青年嘛,杀了人不跑,要慢慢的走,装潇洒。而且也够狠,帮朋友报仇,杀了当事人也就算了,还把人家老婆杀了。杀人家老婆干嘛,有曹cao这样的人妻控,还怕人家老婆没地方去么。自己本来不知道典韦犯事到底是哪一年,也存了两手准备。不过既然都好狗运到这份上了,再不抓住就是**了。 当即满脸正义状的霍然而起:“好胆!我大汉治下,怎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当街闹事杀人。仲兴,牵我的乌骓马来,我去会会这贼人,请县尉带路。” 毛玠这时候却紧紧拉住蒋通的手道:“兄长,这典韦虽然出生贫贱,却素有勇名。一郡之内,未闻有人能与之相抗者,兄长切勿轻敌啊。” “贤弟放心,通一路行来,本就是想会会天下英雄。张县尉,请!” ——————我是自以为是的分割线—————— 锄禾日当午这首诗。全文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诗名《悯农锄禾》,作者李绅,字公垂。中唐时期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之一。主角在这里绝对不敢把前面四句念出来,因为这是对兼并土地的世家大族以及当朝政府的公然宣战,其后果不是现在弱小的主角承受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