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彼乃吾玩偶
“呵呵呵,汝就是九江周幼平?当初在滨海差点要了本将老命的勇士?啧啧,当时只是远远一望,今日凑近了看,真真是骁将之姿啊!瓒的玉花骢死在汝手,也是不冤!” 初平三年九月下旬,在蒋通等人为了应对极可能发生的蝗灾焦头烂额的时候,周瑜等人带着五十万石粮草从高唐启程,经过黄河转入渤海,最后在辽西郡公孙瓒军控制下的土垠县登陆。受到了公孙瓒的亲自迎接。当然,作为幽燕之地的好男儿,公孙瓒最喜欢的肯定是当初在战场上差点干掉他的周泰。拉着周泰的手,不住的拍着周泰的肩膀,嘴里也是赞美的语句不断喷薄而出。 这是十八岁的周瑜自中平元年黄巾大乱以来见到的第四位独挡一面的诸侯。第一位当然是孙坚孙文台,周瑜对这位愤青的观感并不是很好。若是要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刚”。第二位则是现任的扬州刺史刘繇,周瑜对其的印象是“惑”。这位扬州刺史做事情总是心存疑虑,很多事情想做不敢做,好不容易去做了,又瞻前顾后。第三位则是自己现在的主公蒋通了,蒋通给他的感觉就是“润”。自家这位主公不热情,不激烈,但也不冷淡,不知不觉中,你的思想和价值观就被他给浸润了。 而这位公孙瓒呢?那就是“烈”了。热情,豪迈,刚强。这样具有强大人格魅力的一方诸侯,如果是在事业发展初期,确实能够依靠自身吸引到一批志同道合的兄弟。但若是兄弟们随着自身的地位财富不断增加而发生心性上的转变,又或者这个集团遭遇到什么巨大挫折的话,这时候的“烈”就反而不是好事了。 “奋武将军,我等奉车骑将军之命,押送五十万石粮草前来襄助将军抵御胡骑。运送粮草的海船一共是八十五艘。请将军安排人手上船点收。” “哎哎哎,还点什么收,瓒可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点了不点了,法式,安排士兵上船搬粮,直接入库!幼平、公奕、子敬、公瑾,瓒已经在不远处的大帐内摆下酒宴。汝等淮泗英雄,可要见识一下我们北地男儿饮酒的豪迈!” 鲁肃等四人听到公孙瓒这话后,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都微不可查的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说公孙瓒这样的行为在以前会被他们称赞为豪迈的话,那么在青州待了五个月,见识了事事讲求规范的青州官员的工作态度,特别是那天早上见过了渤海廉使、南皮廉使的工作后。四个年轻人瞬间对青州幽州各自行政管理体系孰高孰低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 因为蒋通并没有给周瑜安排具体职务,周泰作为四个人中现阶段最高职务者,不得不对公孙瓒说道:“奋武将军,请先派人点收。将军点收完毕后麻烦给送粮的人一个回执,他们回去才好向高唐库房交差。” 看到青州诸将如此坚持后,公孙瓒也不得不正色起来安排人手开始点收。五十万石粮食的清点不是一件小事,即便幽州军先后出动了数千名士兵,加上青州的数千民夫帮忙,也整整花了两三个时辰才清点卸货完毕。 “主公,我等清点过了,一共是五十万零三千七百二十石小麦。” 公孙瓒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有点轻微的纳闷:他也是从大汉职业官僚队伍中成长起来的,知道这个时代大汉的官僚贪污腐败到了什么程度。一开始他听说要签收的时候,心里想着不要给蒋通的官吏太难看,别说五十万石足额,这一点他是根本没有奢望过的。只要有四十万石,甚至是三十五万石,他也会捏着鼻子认签五十万石的。但是谁知道最后点算出来,居然还略微超过五十万? “好叫奋武将军知晓,我青州。”周瑜说起话来,也开始“我青州”了:“我青州搬运粮食器械到远处,都是要事先计算运送途中的损耗的。因为这一次是由靠河的高唐库房直接装船,全程水路,耗时较短。所以事先的损耗只准备了五千石。不想自从出海后,风向一直很顺,我等来得很快,故而途中受潮、霉变的粮食很少,只消耗了一千多石的粮食……” “蒋浩然真高义也!如此,剩下的三千七百石粮食瓒不要了,就送给四位吧!” 周瑜等人听到公孙瓒这话后顿时脸色大变,全部齐刷刷的侧过头去惊恐的看了不远处两个黑衣人一眼。看到两个黑衣人的注意力暂时还没有关注到这里,周瑜赶紧俯身说道:“奋武将军,这个万万使不得。请奋武将军给负责押运粮草的军候一个签收回执,确认确实收到了五十万零三千七百二十石粮食就行。我等是不敢自行收粮的。” 看到周瑜等人听到自己刚才那话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公孙瓒也是相当纳闷:我大汉的官吏不都是这样的吗?难倒是嫌我给的回扣少了?难倒要我按照大汉以前的规矩,直接把五十万石粮食的三成作为回扣分给他们?不对呀,嫌回扣少不该是刚才那副表情啊!算了,你们要做公事公办的样子,吾就老老实实的公事公办好了。我幽州缺粮缺得太久了! 待得在平原廉使和高唐廉使的见证下,公孙瓒用了自己的奋武将军印,将签收回执交给负责押运粮草的青州军候后。这位军候长出了一口大气。迅速的吹响了挂配在胸前的铜哨。五千青州民夫立即开始整队,然后如同潮水般有序的涌入了各条船上。对周瑜等人也不打一声招呼,迅速的开始升帆,然后出海踏上了返程。 看着两个黑衣廉使所乘的坐船已经远去后,周瑜等人的面色才终于恢复了正常,周瑜对着公孙瓒拱手道:“奋武将军,我等虽然名义上是我家主公派来监管青州粮秣如何使用的。但也仅仅是保证这五十万石粮秣不被莫名其妙的贪墨。这些粮草,将军要如何用,分给谁,尽请自便……不过若是将军准备北上驱逐胡骑的时候,还请千万带上我等见识一番……” 其实这才是蒋通派周瑜等四人北上的原因。毕竟这四位都还太年轻,天赋才华什么的都有,但是严重欠缺实战经验。而短期内青州又没有仗打,所以蒋通把他们四个给派到了幽州,算是外放实习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周瑜等人算是又回到了熟悉的大汉:吃饭,永远只有蒸煮这一种方式。穿衣:深衣层层包裹。住宿:平层房子,潮湿得很。上厕所:又回复到以前使用香枣长筹的老日子。出行:骑马,官道全部没有硬化,雨天泥浆,晴日土尘飞扬。 公孙瓒拿到这些粮食后首先做的就是征兵:骑术不精的做步兵,一石粮食做安家费,入伍之后每天两顿饭。骑术精湛可以做骑兵的,一石五斗粮食安家费,入伍之后每天两顿饭,每月另发一百钱让你供养战马……好吧,自从有了马镫后,公孙瓒军对新兵骑术的要求降低了不少,结果就是,短短一月之内,公孙瓒就征集了三万骑兵,一万步兵。加上原有的兵力,公孙瓒的幽州军又迅速膨胀到了五万骑兵,三万步兵。看起来确实不少了,但是很遗憾,不要说在幽州军中处于从属地位的步兵了,就是骑兵,皮甲什么的也是没办法做到一人一套的。一人有把长枪就不错了! 周瑜等人刚刚见识了青州士兵的娇贵之后,又迅速见识了幽州兵的廉价——这才是大汉的常态嘛!大汉这些年战乱频仍,虽然荒地很多,但是却缺乏一个能够让老百姓安心种地生产的环境——农业生产的周期太长了,极度需要稳定。所以荒地再多,流民再多,荒地和流民两者之间却无法结合起来。那么多的流民要想活下去,最好的出路就是给某一家诸侯当兵了。而这么多流民都想当兵,那么安家费自然就低得很了。 不过,虽然幽州人很廉价,但是周瑜等人也不得不感叹幽州的兵源确实好!几乎是个人都会骑马,而且骑术普遍不弱!周瑜等人私下常常喟叹:青州幸好建立了预备役,全体农人冬天农闲的时候不是兴修水利就是军训,要不然,这兵源跟幽州完全没得比。之后四人又阴测测的jian笑:若是我们那位主公将来得到幽州,嚯嚯嚯嚯~~~~ 军队膨胀起来了,也有了粮食,然后公孙瓒就出兵了。白马将军指挥骑兵在草原上和胡骑作战,那是轻车熟路,很快蹋顿的军队就连连吃瘪。不过虽然蹋顿的乌丸骑兵在正面战场上数次败给公孙瓒,但是乌丸人就是咬着牙不愿意撤退——没得办法啊,家里的牛羊死得太多了,在这里不把明年一年的粮食抢够,回去还是一个死! 当然,乌丸人也不是傻瓜,正面对抗搞不过你,我就玩游击。到处开花点火,看你救哪儿!毕竟强盗的运行成本比起警察来说还是低得多的。 “呯!”公孙瓒用力的拍在案几上:“两个月了!两个月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马上就要大雪封路。再捉不到蹋顿的主力,今年他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主公!这也是没有办法!这个蹋顿,简直就不是乌丸人,极端的狡诈。不管我军有多少人,不管什么地方,不管战果如何,都是一击即走。乌丸人的军队,差不多全是骑兵,战马不比我军的差。故而我军始终抓不住其主力。这,这也实在无法可想。说不得,大雪将降,蹋顿也会回去了。今年,就这么算了吧。” “是何言也!”公孙瓒听到属下这么说话,更是怒不可遏:“如果贼酋今年越过边墙进入内地劫掠颇丰,而又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摧折的话,那会给草原诸部落极大的鼓舞。到了明年,乌丸就不是蹋顿一部入寇,而是三郡乌丸齐齐入寇!而且不光是乌丸,恐怕连更北面的那些鲜卑人也要想来分一杯羹了!如此,我幽州永无宁日矣!” “将军,我等有一计,或可成擒蹋顿!”就在幽州诸将一筹莫展的时候,周瑜朗声而起。顿时吸引了整个大帐的目光。 周瑜等人这两个月来除了周泰蒋钦偶尔会骑马上阵跟着幽州骑兵击杀一些乌丸人外,基本上四个人就是个看客。只看,只听,不说话。两个月来,四个人很深刻的感受到,幽州军是一个纯粹靠着公孙瓒的个人魅力围聚在一起的兄弟会,严重的缺乏有效规范的管理机制,严重的排外。既然如此,那我们为啥还要多事呢? 不过当听到公孙瓒说出今年不把入室抢劫的强盗打痛,就会吸引更多的强盗入室抢劫的话后,四个年轻人坐不住了。 周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幽州诸将表情不一。惊愕、怀疑、不屑……最后,齐齐化作一阵阵的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黄口小儿!说话太大不怕闪了舌头!我等经年宿将都暂时找不到办法,汝这竖子也敢说擒拿蹋顿?” 毕竟收了人家主公的五十万石粮食,公孙瓒还是要给周瑜等人一点面子的:“诸位,不要笑了。公瑾,年轻人,有勇气是好的,但是说话之前一定要深思熟虑……” “哼~”,被大帐里数十员幽州武将集体嘲笑的周瑜也不生气,只是在初冬的天气里拉出一把青州纸扇很是sao包的摇了摇:“瑜是很年轻,连表字都是主公提前相赠,都还没有正式加冠。说起来确实没有资格。不过,若是七个月前偷袭汝等大寨,烧了汝等十万石军粮的人呢?有没有资格?嗯!” 刚才还满脸不屑的幽州诸将顿时长大了嘴巴,嘲讽的表情瞬间化为了呆滞。 “汝便是那日在滨海城内使计偷袭我大寨之人?” “然也,区区小计,诸位将军还看得过去吧?”
“好!好!真是好!周公瑾!汝是我幽州将士的生死仇人!今日汝若不说出一条好计来,拼着受世间众人唾骂,我单经也定要先斩了汝的首级,然后切下自己的脑袋去给浩然公赔罪!” “哼!”周瑜也不理单经,径自走到公孙瓒所坐的主位旁:“奋武将军请让一让,瑜要借将军背后的舆图一用。” 待得公孙瓒默不作声的起身让开后,周瑜毫不客气的站到了大帐的主位上。这个时候的周瑜,整个气势完全发生了改变,从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帅哥迅速完成了指挥若定的统帅的转变。 “诸位,瑜的计划分三步。第一步,引其入套。诸位,为什么蹋顿明知幽州军粮秣充足,兵源大增后,冒着不断有损失甚至可能全军大损的危险仍然不愿退到塞外?很简单,因为他没有抢够。幽州的一般平民,本来就没多少钱粮,光抢平民,那得抢多少才能够乌丸数十万部众吃饱?那么怎么才会抢够呢?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攻打几个县城,最好是郡治所在的县城。但是乌丸人是纯粹的骑兵部队,攻城什么的不是他们所擅长的,一旦钝兵坚城之下,被诸位率领的骑兵给逮住了,就不好了。那么再次一点的方法呢?莫过于抢劫世家大族。幽州世家大族,经营多年,储蓄颇丰。只要能够打破七八处庄园,其收获,肯定足够乌丸一族渡过明年的春荒了。但是乌丸入寇塞内整整三个月了,居然没有主动去攻打过一处世家。原因大家都很清楚,不过是世家用一点小恩小惠把蹋顿给糊弄了——这个蛮夷,终究不知道世家富到了什么程度。所以,只要我等寻觅一个能够和蹋顿说得上话的人,告诉他哪里有粮,有多少粮,那么,为了整个部族的生存,他会去的。” “然后我等就在此处埋伏,将其全歼?” “嗤~~”周瑜轻轻笑了笑,纸扇收起,朝着刚才发声的那个武将点了点:“哪有那么容易,人家去抢劫,不知道事先安排人遮蔽后路,警戒四周么?我等去的人少了,没用。多了,人家就先跑了。所以,我们就是要让蹋顿能够抢到,抢得舒服。之后,他就会越发信任这个给他通风报信的人,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其逐渐的往幽州各郡的深处引导。” “这些蛮夷抢得越多,就会离自己的大本营越来越远,而且抢得的东西太多,行军速度就会变慢。到时候,他们就是一条吃得太饱的蛇,行动不便起来。如此,我等就可以行第二步了。” “第二步,攻敌必救!诸位,瑜有时候在想,汝等有没有好好研究过舆图?这里!”周瑜用纸扇重重的敲在了地图上的一个点上:“无终县!乌丸贼寇虽然这一次是从辽西的肥如县以北越过卢龙塞入寇。但是需知蹋顿并不是乌丸真正的单于。乌丸前任的单于是丘力居,他死的时候其嫡子楼班年纪还太小,于是让自己的侄儿蹋顿暂代单于。所以蹋顿虽然现在统率乌丸诸部,但他自己也经常口口声声的说待得楼班长大后,他是要把单于的位置还给楼班的。也正因为他这么说,所以乌丸的其他两个大头领难楼、苏仆延才愿意暂时听命于蹋顿。而楼班的部落现在聚居在哪里?无终北面的平谷县以北不远的草原上!无终县就是楼班本部的唯一屏障!若是在蹋顿抢得很饱,远离无终的时候我军放出消息,说要攻打无终?诸位说,蹋顿会如何?” “善!如此,蹋顿定然是抛弃一切辎重,千里回援。到时候,他抢到的粮食都是我们的,他那五万千里回师的疲惫之师,也都是我们的!”单经这个时候总算明白过来了。 “然也!到了那个时候,剩下的事情就是各位将军的了。” “公瑾!还有第三步呢?” “第三步,犁庭扫xue!无终县不难打,无终县和平谷县之间横亘着燕山山脉,彼此之间只有一条小道相通。此处易守难攻,贵军若要强行通过,损失也会比较惨重。所以,贵军就不要打下无终县了。只是做出围而不攻的样子来,吸引楼班将乌丸本部的骑兵派到无终附近防守。之后,贵军出一支骑兵,迂回侧击,将其巢xue连根拔起!” 公孙瓒思索了一阵后道:“公瑾,如你所言,多年来楼班敢把他的部落放到平谷,离我幽州内地不过咫尺,就是因为无终到平谷地势险要。除了这一条小道之外,都是莽莽大山,无路可走。我军要侧击?却从何处出塞?总不能从辽西肥如出塞吧?那不怕有数千里路程?这马上就要入冬了啊。” “非也!瑜曾在渤海师范学校翻阅当年主公从雒阳带回的天下舆图。光武之前,我大汉原先的北平郡治在平岗县,有官道从卢龙塞直通柳城;虽然从光武帝建武年间以来,破败断绝近二百年了,但还有隐蔽的路径可以找到。如果贵军虚张声势,吸引贼方将领大队军马向无终聚集。而贵军走这条老路,从卢龙口越过白檀的险要,从空旷地区走出,路又近又好走,乘其不备去攻打平谷乌丸的老巢。将军,乌丸之患,至此绝矣!” 最后周瑜很是高傲的总结道:“蹋顿?内部不稳还敢入寇我大汉?这样的人自以为是一方豪雄,在瑜看来,不过是处处听命于瑜的玩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