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章 汉学初考记(二)
大汉建安四年三月十七,并州,太原城。 此时的太原城,和四年前蒋通进入并州时的太原城已经大不一样了。 首先是太原城的外形有了彻底的改变。从四年前孙乾获得蒋通的任命开始。靠着蒋通初期调拨过来的大量粮食,孙乾实施了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工程。其主要的核心工程,就是给太原城加一圈外墙。当然,是典型的沃邦1型棱堡外墙。通过这个超大规模的工程,再加上零零散散的修筑水渠、整修道路等。朝廷每年支援太原的五十万石粮食被孙乾花了个干干净净。穷得叮当响的孙太守还不满足,干脆以境内所有盐池的出产做抵押,向青州、徐州的诸多商人大举外债。靠着巨量的粮食和资金注入,太原郡的各种产业都迅速得以恢复、发展。到了建安二年的下半年,也就是孙乾担任太原太守的第三个年头。太原郡居然可以向中央政府缴纳赋税了! 与太原郡恢复活力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太原城的人口数量相对减少。因为在高干统治并州的时候,由于并州深陷世家大族、匈奴、鲜卑、黑山军的交替侵袭。导致高干不得不把其治下的二十多万汉民集中在太原和长子两个郡治所在的县城附近居住以方便保护。但是蒋通入主后,黑山军彻底完了蛋。世家大族面对蒋通那是惶恐不安,暂时收了手脚。而匈奴是不敢,至少是不敢大规模的掳掠汉民了。鲜卑被吕布打得很惨。整个太原郡的外部环境极大改善后。聚集在太原城附近的十多万汉民就分散开了——毕竟,太原城虽然处在并州不多的几块平地上,但是人太多了,土地再好也不够分啊。其他的县城虽然平地不多,但只要肯迁移过去,所获得的好地还是比在太原城下挤在一处要多得多的。所以,四年时间里,太原县的人口,倒是不升反降了。 虽然太原县的人口下降,但是整个太原郡的人口却增长很快。孙乾刚刚入住太原郡时,账面上的人口是十五万。还不如青州的南皮一个县。但是四年时间下来,整个太原郡的在籍人口却达到了四十三万。近乎翻了两倍。 这增加的二十八万人口,一方面是新生人口,当然,四年时间并不长,就算太原郡的全部育龄人口拼命造人,那也增长不了多少。其增长的主要部分,一方面是当年黑山贼下山入户。三十万黑山贼下山时,为了争夺这些人口,太原太守孙乾、上党太守杜幾以及当时临时担任赵国相的鲁肃可是上演了一场有辱斯文的全武行。搞得当时在蒋通南下接驾后,暂代大统领的荀彧头痛欲裂。想和稀泥来个一家十万吧这几个已经撕破脸的太守居然都不干。最后还是审配给出了个主意:把三十万人口分成十五、十、五三份,三个太守抽签。结果孙乾运气最好,抽到了十五万那一份,太原郡人口生翻一倍。 然后就是清查世家大族隐匿的人口。你说这个是你的家奴,好,没关系,人头税加倍。然后你家居然有那么多家奴,好,户税往上调一等。什么?你不是他家的家奴,是被掳掠来的?嗯嗯,这个我们就要好好谈一谈了。 结果就是,蒋通在青州、冀州抑制世家大族的那一套移植到并州后,产生的威力比在青州、冀州都大。为啥?并州适合开垦的粮田不多啊,每个农奴的产出相比青州、冀州都要少。并州的世家大族本来从这些“贱民”上面搜刮到的东西就比不上青州、冀州的世家。结果还要按照大汉统一规格缴纳人头税、调整户税。这样一来不是亏死了么?于是并州的世家大族们纷纷释放家奴——在蒋通的高税收政策下,在并州这样土地贫瘠的地方大量蓄养家奴,那就是彻底的败家啊! 结果这样的政策执行了快四年下来,取得的效果是惊人的。经过并州世家大族的不断释放,以及政策鼓励下的农奴自行逃亡。光是这一块,并州的在籍人口就增加了八万。搞得青州、冀州的官员们个个都很惭愧。连带的,在幽州的刘馥在推广新政时,其力度也更猛了。 至于孙乾本人,弹劾他什么与民争利、残民害民、贪婪无耻、为政酷烈、一心讨好百姓居心叵测之类的东西,大量的出现在丞相府和皇宫里就没停过。可是有啥用?别说人家原先是蒋通办公室的秘书长,可以直接和最高领导对话。就连皇帝看到这样的东西都是冷笑一声就不管了。结果就是并州的土豪们弹劾得越厉害,孙乾得到的嘉奖就越多。要不是孙乾自己坚持要至少在太原郡干满十年,孙太守早就高升了。 然后就是太原郡内外环境的改善,吸引了以前逃到深山里的散在的流民下山入籍:农业社会,生产力水平不高,有个靠谱的政府的话,农民还是愿意接受一定的剥削以维持自身和家族的稳定延续的。 而最后呢,值得孙乾在目前的三年多任期里最大书特书的政绩就是,有三个匈奴部落内附!他们愿意每年向太原政府缴纳赋税,服兵役,定期交出一定的男子参加角斗,交出一定的孩童参加蒙学学习,拜汉朝皇帝,不拜单于庭。 虽说这三个部落都是小部落,都是部落之间的仇杀活不下去了被迫内附以求得大汉政府的保护,但再怎么说也是内附啊。孙乾先生这个太原太守,除了管辖太原郡外,现在也管着西河的一块地皮呢。 而在这三个匈奴小部落内附的过程中,负责在两边牵线搭桥的,就是此刻站在太原城西门外的西河蒙学教师,易春。 “呼~~~”又看到了高大的汉人城阙,而且是带有浓烈青州风格的棱堡。易春的情绪有了激烈的变动。双眼微微有些发红。 一只细腻中微微带着粗糙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易仲生,你想哭了么?” “这,呵呵呵,这是什么话。我易春七尺男儿,怎么会哭?” “哼,你们汉人最是心口不一了。易仲生,你明明眼睛都红了。” “啊?哈哈哈,风大,风大,沙子进了眼睛了嘛。嗯,于娜,你一路跟着我过来,真的好么?你父亲不说什么?你部族里的勇士们会怎么想呢?别的不说,这一路行来,你们呼延部的三十个骑兵,个个都看我不善。” “你怕了?” “呵呵呵,怕当然是不怕的。只是……” “只是什么?这是你么?这是你么?谁让你当初在部族的围猎上射杀的猎物最多?谁让你在昆乌部来偷袭我们的时候,一个人就斩杀了十七个昆乌部的勇士,还杀掉了他们的首领。你这样做,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啊?” “这,这……” “这什么?易仲生,我知道我不是汉人,不能做你的大妇。你丢不起这个人。我不要什么名分,只求跟着你,在你身边,就这点要求都不行么?” 但凡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只要长相不是太凤姐。那么无论现代还是古代,对男人的杀伤力都是极大的。就在易春心防基本失守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 “前面可是渤海易仲生?可是渤海修县易春易仲生乎?” “正是在下,不知……” “哎呀!真是贤弟!”迎面疾驰而来的那人听到易春肯定的答复,极为高兴。那兴奋得无以复加的情绪,便是隔得老远都浓郁得笼罩了整个易春一行。这样热烈友好的情绪,让易春迅速在内心深处找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可是孟物兄长?可是南郡冯博冯孟物兄长?” “正是愚兄!贤弟,可想煞愚兄了!”奔驰中的冯博已经滚鞍下马,而易春也差不多是滚下马来。两个基情满满的大男人就这么在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放电放闪光…… “嗯,让为兄看看,三年了!兄弟更加壮实了,这双臂,真是有力啊!嗯?贤弟的脸怎么了?” “呵呵,这个啊,愚弟去西河的第一年,匈奴滹毒部派人来焚烧蒙学。愚弟带领呼延部、奥鞬部与之对抗。战阵之中,被对方的一个勇士劈了一刀。就成这个样子了。哈哈哈,蒋教授不是说过,伤痕是男儿的勋章么?弟这勋章,可是除了脸上一块以外,身上也到处都是哪。” “贤弟!”听到易春轻松的话语,看着易春脸上的疤痕,握着易春粗糙的双手。冯博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少顷,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换了个话题:“贤弟坚守这蒙学近三年,吸引三个匈奴部落内附。如今又培养出来这么多学子。真是功莫大焉。说声辛苦那还真是轻慢了贤弟。比起贤弟来,河东卫氏的那个世家子,真是无耻之尤!” 冯博说的那个卫家子弟,两年多前和易春一起报名参加西河蒙学教师选拔,成功入选,然后和易春分在同一所蒙学。结果待了一个月,新鲜劲一过就受不了了。在挣扎纠结了一段时间后,趁着一天易春外出联络附近匈奴部落的时候偷跑了!跑了也就罢了,还卷走了蒙学里所有的马匹、作为食物的斯帕姆罐头和各种水囊。 蒋通很多时候该杀人的时候绝不手软,但是唯独这个事情上,面对下属们的一片喊打喊杀声,他居然没有举刀。 蒋通的理由是:这些异族土地上的蒙学教师,是大汉的传道者。传道者如果本身只是因为恐惧才不得不去传道,恐怕这传播的道走味会及其严重。只有传道者意志坚定,发自内心的去传道。这传的道才是他们希望的道。所以,对这些去了西河后打了退堂鼓的人,不能一味的杀。而是要顺其自然。结果最后就是对逃掉的卫家子以“擅离职守”罪罚款、禁止出仕了事。而且后来蒋通还补充了个规定:凡是去了西河后不想待的蒙学教师,可以打辞职报告。不想干就不干,绝不强求。 概而言之,蒋通的意思就是:我要的是意志坚定、发自内心的热爱这份工作的教师,这样才能去给周边的异族传播大汉的正能量。你拿着屠刀逼这些教师坚守,最后不过是让这些教师对朝廷心怀怨愤,在这种心态下去教育异族的孩子,这传播的恐怕就是负能量了。非但如此,搞得不好还会逼出大量的汉jian和带路党呢。
所以易春在听到冯博的话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兄长,人各有志,提那些干甚。不过,弟久在西河,这边的消息不是很清楚。三年前新建的二十所西河蒙学,到现在还有多少人在坚守啊?” “嗯,临阵脱逃的就那个卫家子一人,打辞职报告的倒是有十七人。所以你们这第一批四十人中,共有十八人退出。还有被匈奴部族偷袭、杀害的教师七人。坚守到现在的,一共是十一所蒙学,十五名教师。不过。”冯博语气一转,换上了一副杀气腾腾的表情:“杀了我大汉的教师,还能存活于世么?这两年半的时间,除了官渡大战,朝廷军队中最忙的就是牵子经将军的太原郡兵了。两年半时间里,牵将军的部队一共屠灭了七个匈奴部落,斩杀、发卖匈奴人三万八千余人。哼,破胡候(陈汤)说得好啊,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二十所蒙学只荒废了九所,也算不错了。只是四十人居然只有十五人坚持下来,也真的可惜了。”易春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兄长,你怎么会到了这里?半年前你的来信里不是说你现在作了中书舍人么?应该是须臾不离开陛下身边半步啊。” “呵呵呵,很简单,因为陛下也来了太原。” “啊?陛下也……呵呵呵,兄长,蒋教授果然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是吧?” “嗯,丞相以后怎么做不好说。但至少现在,丞相对陛下还是尊重的。而且刻意的培养、锻炼陛下处理各种政务的能力。对此,愚兄也是很欣慰的。” “难得兄长对蒋教授有些认同了。嗯,那陛下过来,是要主持本次考试么?” “怎么可能,连丞相都不敢和礼部尚书争,陛下又怎么可以?这次考试的主考是管幼安。” “管山长?礼部尚书?” “呃,贤弟远在西河,很多事情不太清楚。是这样的,去年年末,原礼部尚书蔡邕去世了。朝廷追赠为艺候。渤海师范学校的教授一致通过同意在学校为其塑像。” “嗯,于是管山长接任礼部尚书。那学校现在的山长是?” “荀谌荀友若。” “怎么会是荀教授?那卢教授、郑教授……” “好教贤弟得知,在去年年底,卢植卢子干教授、郑玄郑康城教授,都先后去世了。” “……哎,三年西河,回到大汉,竟已是物是人非。兄长,这次蒋教授来了么?我想去尽下弟子之礼。到时还劳烦兄长引见。” “丞相没有来。丞相的父亲也在今年二月初去世了。” “怎么这么多去世的?” 可以说,时间进入建安年间后,那些在后汉桓帝时期就出仕的大汉老人们,接二连三的去世了。就连一心想直接当太上皇的蒋昌也没能挺下去。时间,果然是任何人都无法对抗的敌人。 “那丞相要守孝多久?不会真的要三年吧?” “哼,伏完、杨奉那些人倒是吼着丞相身为天下第一名士,当为士人表率,要丞相辞去所有职务,回家守孝三年。可是这个天下,现在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有了回复安宁的迹象。怎么能让丞相去守孝三年。” “哼!”易春也很是冷淡的哼了一声:“冢中枯骨,不肯好好的待在坟墓里。还爬出来到处张牙舞爪,只怕连葬身之地也没有了!” “是啊,所以这些家伙的提议别说尚书令了,就连陛下本人都不同意。而丞相自己倒是洒脱得很,直接一句孝道的表现重在亲人在世时的表现而不在亲人去世后的形式就明确表态自己不会守孝三年。” “果然不愧是蒋教授,什么物议汹汹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在意。这可是公然打了周公的脸啊。如此,蒋教授的守孝期限是?” “不辞职,扶灵回黄县,然后守孝三个月。” “正该如此!兄长……” “呵呵呵,贤弟,两年多没回来,愚兄知道你有很多要问的。可是总不能让你身后的几千人一起等吧。这样,这位是太原郡别驾温恢温曼基。你们参考的考生,以及护送的队伍,全都由温别驾及其随员负责安排。” “哎呀!春失礼了,温别驾,恕罪恕罪。” “呵呵呵,能和威震西河,深的十部匈奴倾心的易仲生见面,恢荣幸之至。仲生何罪之有啊。” “呵呵呵,贤弟,这是为兄的名帖。贤弟先和温别驾安置随行人员。事后可过来找为兄一聚。愚兄现在跟陛下住在太原郡守府。贤弟到了后递上名帖,愚兄就出来接贤弟。贤弟放心,愚兄今晚可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了。一定和贤弟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