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流水浮灯(下)
从远方的琼楼玉宇中传来一阵欢歌笑语,似乎想要缓解三人的尴尬。 冯润默默抽出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关系,彭城公主和大哥同乘吧,冯润习惯了一个人。”还没等二人反应,冯润便跳上停泊在岸边的小船。 冯润微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随手一撑杆,漂出很远——她并不想猜测乐安公主、冯诞、彭城公主三人的关系,她知道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 顺着水流的方向,冯润坐在船头望着满天繁星,垂垂欲落,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但是冯润却无心摘下它。她习惯性地望向皇城的方向。 在冷冷夜雾中,宫墙之上一直有一人站在最高处,凭楼远眺,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那个人会是他吗? 只是那个背影看着是如此孤单。 “此时此刻,我不也是如此孤单吗?” 冯润心中自嘲道。 “只是,没有你在身边,我宁愿孤单一人……” 冯润痴痴地望着那个背影出了神,像是沉入大海的船夫仰望希望之舟。拓跋宏,拓跋宏,好像单是念着他的名字,她就会变得非常勇敢。 “你到底拉我上来干嘛啊!我要和jiejie一起!”冯漪不知为何只要和崔敬默单独呆在一起就会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有多远跑多远。 “冯姑娘——你就这么讨厌崔某吗?”少女明显不耐烦的语气深深刺伤了少年敏感的心,崔敬默低下了头。 冯漪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想道歉却又碍于脸面,不好开口,慌忙摆了摆手:“也不是啦,只是我更想和jiejie呆在一起……” 崔敬默听着冯漪的解释,也明白她还是在乎自己的感受的,重拾自信,复尔又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冯漪。 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种眼神,冯漪装作没看见地撇开头,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有自己的地方,崔敬默就像是猫见了老鼠紧紧盯着不放。 “咦,好美的花灯啊——” 一盏荷花灯从俩人小船边摇摇摆摆地飘过,冯漪拾起花灯,上面竟写了一首诗歌。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冯漪从小就十分喜爱诵读《诗经》,这篇《摽有梅》不知念过多少遍,讲的是春秋时代的一位少女自知婚嫁无期,以梅子兴比,勇敢向意中人求爱的故事。今日,平城灯会中必定有一位像那位少女一样勇敢的女子用这首情诗向自己的情郎示好。冯漪手托着荷花灯,粲然一笑:“好一个深情执着的少女,如果让我遇到真心喜欢的良人,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光晕在冯漪脸上盛放,美得如同画中仙。崔敬默不由凡心大动,这么多弱质女流都敢对情郎倾吐爱意,何况他是个男子汉。日前,他刚刚听闻,太皇太后有意让冯家女子入宫为妃,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心中挚爱嫁与他人。面对良辰美景,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想去拉冯漪的手,没想到冯漪想也没想,便闪开了。 “干嘛呀你——”冯漪把手中的荷花灯放回水中,花灯像一尾锦鲤游向了月边。冯漪迅速回头瞥了一眼岸上,发现冯润他们已不在岸上,周围零零星星漂浮着几个小舟,找来找去,都没看见熟悉的面孔,心中顿时有几分焦急。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冯漪站起身来大呼道,小船随着她的动作也剧烈地晃了晃。 “冯姑娘,快坐下,别冲动!”崔静默忙坐远了一点,冯漪这才坐下身来。看到冯漪如此排斥自己,崔敬默的心像是狠狠被剜了一下。 崔敬默的心也无法再风平浪静了,他急需获得一个回应,不知是心急还是伤心,他的双眼憋的通红:“冯漪,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 冯漪绝不会想到一向沉默寡言,腼腆害羞的崔敬默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从没听过如此情话的冯漪心中五味杂陈,窘迫万分。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急得满脸通红,再度站起身,抢过水桨,准备往回划。 崔敬默心痛得肝胆欲裂,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求爱竟然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他痛呼道:“难道冯漪姑娘心中已有意中人!” 冯漪拿起双桨,却不知该怎么划,只会原地不停地打转,像是落入了一个漩涡。她急的哭出声,怒气冲冲地回吼道:“没错,我有喜欢的人了!” 崔敬默觉得他的心仿佛被热油淋过一遍又一遍,却到底意难平,他压低着声音问道:“是谁?” “反正不是你!”冯漪恶狠狠的答道,她把自己的怒气全部洒向崔敬默,谁让他让自己如此难受,如此窘迫。她不住得拍带着双桨,水花四溅。 崔敬默按住冯漪的双桨,脸色阴沉地问道:“告诉我,是谁?” 冯漪没想到平时看似文弱的崔敬默居然会如有孔武有力,自己怎么也无法挣脱他的禁锢。她便用最残忍的言语刺伤他的心:“我喜欢皇上!第一次见到他我便把心给了他,今生再也要不回来了!” 崔敬默目瞪口呆,万念俱灰,夜风吹来,落在身上的水花,寒心刺骨。难怪当皇上抬手安慰冯润的时候,冯漪会出来挡开皇上的手!难怪在皇上面前,他正欲安慰冯漪,她会闪开!她已芳心暗付他人,他却浑然不觉!
冯漪像个孔雀似的张开羽翼,趾高气昂地望着他,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意。 崔敬默愣住了,半天才开口自嘲道:“我给你的心也再也收不回……”崔敬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的如此卑微,她把他的心放在脚下狠狠践踏,他竟然不忍心开口教她轻些。 “冯漪姑娘,回去吧。今夜是崔某酒后失言,若是给冯漪姑娘造成了什么困扰,姑娘就狠狠地骂崔某一顿吧……” 尽管心如刀绞,崔敬默依然向冯漪绽开一笑,只是这笑看得冯漪心中酸涩不安。 “冯漪姑娘就当做了一场大梦,醒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冯漪也觉得是自己做的过分了,她赶忙插嘴道:“我记性不好,刚发生的事儿我就记不得了……不过,今晚我跟你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崔敬默抬首,克制住眼中的爱意,郑重其事地答道:“好——” 荷花灯边,流光飞舞,月影如银在水面柔柔铺开,荷花灯一簇簇,一团团,万紫千红,暖光融融。 一艘小船隐藏在花丛深处,微风送来喁喁情话。 “思政,我再也受不了了……”女扮男装的少女捂着脸,指尖落下璀璨星光。 “阿瑜,阿瑜……”俊眼高鼻的青年搂着她,下颌蹭过她的云鬓,“为了我们二人,冯润非死不可。” “不要,思政,说到底她是你的亲meimei,我绝不要看着你痛苦。”怀中的少女捂住青年的唇,泪如雨下。 “我的meimei只有冯漪一人,她算个什么东西,”青年眼中闪过冷冷的光,“不过她也够命硬的,三番两次都逃出生天,明明那个女人也下手了……失足落下坠星湖她侥幸逃生,派人暗杀她又天降了贺兰破岳,真是出师不利!还好那次父亲让我去捉拿那些凶手,否则我们的事情就纸里包不住火了!” “算了吧,别再做这种事了!我看冯润她根本没想要捅破我们俩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我听说谋害血rou骨亲的人死后会在地狱受酷刑的,我不忍看你受苦,我们说好了要缘定三生……” 那青年神色变得柔软,在少女云鬓上印上一吻,喃喃自语道:“阿瑜,我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不要把它交给其他人。就算冯润今日不除,总有一天,我也会让她永远闭嘴!”